朝廷决议她没有资格,遇到事儿了才想她要她出力。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不欲再跟他浪费唇舌,打算让阿榧送客。
自t己那番话完全没打动她?陈绦急了,忽然,他急中生智,想到什么,连忙开口:“公主可知凉州军现在被匈奴围困在永康城?”
“什么?”姜从珚变了脸。
鲜卑路途遥远,消息本就滞后,加上战场信息传递不便,交通要道都被匈奴封锁着,她只知道凉州派出了援军,后面梁军打了败仗,她以为凉州军跟梁军是一起的。
陈绦松了口气。
他也是刚刚才想起公主是楚王和凉州侯的后人,她自小在凉州长大,就算对梁国没感情,总不能对凉州也见死不救吧。
果然如此!
陈绦又仔细给她讲了现在的情况,自然极力渲染凉州军现在有多危急。
他们已经被匈奴围困一个多月了,永康只是座小城,城墙低矮,城中物资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能突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她能狠下心不管梁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凉州军葬送性命。
中午,拓跋骁从军营回来,姜从珚提着裙子跑到前院。
她心里明明很急,见着人,却忽的不敢上前了。
男人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阿隆,走过来,“怎么了?”
姜从珚张了张唇,呼吸有些艰难,“拓跋骁,你能不能……出兵?”
拓跋骁先是惊讶,昨日她还在犹豫,今日却忽然下了决心,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姜从珚点头,眸中已蓄起水光,“我大舅率凉州军去救中卫,不敌,现在被困在永康,已经一个多月了,凉州现在也三面受敌,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去救。”
拓跋骁听她声音都在发抖,心疼不已。
“可以。”
姜从珚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怔怔地看着他。
拓跋骁拇指指腹贴上她眼角,轻轻拭去她浸出的水意,声音轻柔地哄,“凉州侯把你养大,你放不下他们,这次我帮你去救,以后你跟梁国、凉州就两清了,别再惦记他们了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了,他们走他们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
第155章 “你带上我吧,我想跟……
姜从珚明白过来了, 他是要以此为条件让她斩断与凉州的关系。
她后背渐感觉到一丝凉意,几欲入骨,让她忍不住颤了下。
“拓跋骁,我做不到。”姜从珚喉咙发颤。
她缓缓摇头, 抬起湿润的眼睫, 眸中水雾渐散, 清透瞳仁变得坚定无比, “我可以不在意梁国, 但我永远也不能抛弃凉州, 他们是我的亲人。”
她字音几乎刻骨。
拓跋骁皱眉。
他刚刚的话确实有私心,他当然也有一统天下之志,尤其梁国国弱,坚持不了几年了。
正是知道她对凉州感情深厚,他才会提出这个条件, 他也担心某一天自己跟凉州对上, 毕竟凉州与胡人的立场天然敌对,凉州侯又一心守护汉人江山,他要是决心与自己为敌,拓跋骁是不会手软的。
“如果你要以这作交换条件,我宁愿你不去救。”姜从珚冷静下来,拿下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定定地看着他。
“凉州那些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拓跋骁压着声音问。
“是。”姜从珚毫不犹豫。
那我呢?我跟凉州你选谁?
拓跋骁下意识想问, 话到喉间却又忍住了,他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他捏起拳, 皮肉绷得像弦。
先前外部环境平静,关于立场的矛盾被藏得很深很深,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夫妻之间, 浓情蜜意,好像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可矛盾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现在,平静被打破了,这份矛盾便也浮现在两人面前。
拓跋骁沉默许久,手背绷了又松,思绪转了几圈,没再逼她。
他揽着她进了屋,到饭点了,阿榧带着侍女安静地摆上饭菜。
两人对面而坐,姜从珚机械地用筷子夹起米饭往嘴里送,吃了几筷子就搁下了碗。
拓跋骁的食欲也很一般,一顿饭吃得很潦草。
姜从珚回到后院书房,摊开纸,有点想写什么,皓腕空悬,久到浓墨汇到笔尖滴下污了纸张,仍旧没落下一字。
她该写什么呢?劝外祖父放弃梁国明哲保身?
要是仅凭一封信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立场,那就不叫立场了。
她在凉州时也问过外祖父,梁国这般,还值得为其卖命吗?
外祖父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肩负的责任。
外祖父是疼爱她、怜惜她的,却也不会因为她就抛弃几十年来的责任,更不会因为她就接受一个胡人政权,这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思想决定的,更是这个时代的认知决定的。
非我族类,非我族类。
她努力过,只是这份努力还不够。
姜从珚闭上眼,把笔搁回了笔架上。
这时阿榧来报,说王再次召见了陈绦。
姜从珚眼眸微张,下意识站了起来。
先前拓跋骁用她与凉州断绝关系作为交换条件,她没答应,本以为拓跋骁不会再理会梁国了,他现在却主动召见了陈绦,是不是说明……
她心跳一点点加快,跨过联通后院和前院的门廊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扶着门柱静静地站在那里,裙摆一点点被风吹起。
——
听到拓跋骁说同意出兵,陈绦大喜过望,正要行大礼拜谢,拓跋骁胳膊一扬阻止了他。
“除了你先前答应下来的那些,本王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您愿伸出援手,什么条件都好商量。”陈绦赶紧道。
拓跋骁:“本王出兵跟你们梁国一起攻打匈奴人,谁打下来城池就归谁,怎么样,答应吗?”
陈绦听到这话傻眼了。
他作为梁国使者确实有一定的谈判权限,比如拓跋骁要钱要粮,甚至是铁,他都能酌情同意,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直接要国土,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答应啊。
“漠北王……这……”
拓跋骁随意朝后一仰,一条长腿支了出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梁国是否会接受,毕竟现在是梁国有求于他。
“漠北王,这个条件,真的不能再谈谈吗?关乎国土,在下实在做不了主。”
“那就把消息禀告给你们皇帝,让他做主。”
陈绦还想再劝,拓跋骁已经站起身,“这个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
就算梁国皇帝不同意,他直接打下来,梁国还能抢回去不成。
陈绦见他态度如此强势,深知再劝下去也劝不动。
陈绦离开后,姜从珚来到前院议事堂,拓跋骁居然不在,一问守门的亲卫才知道他又骑着骊鹰出去了。
如此,姜从珚只好等他回来再问。
这期间陈绦又来求见她,她并未同意。
陈绦站在门口,不解,她作为梁国公主为什么不努力帮自己劝拓跋骁,梁国要是亡了,她作为亡国公主还能有现在的地位吗?
只是这条路也走不通了,继续留在鲜卑也没有意义,陈绦只好递了辞呈,带着随从快马返回长安。
晚上,拓跋骁回来。
姜从珚见他一身灰,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都湿透了,衣服还擦破了几道口子,“你又去找人练武了?”
拓跋骁点头。
姜从珚本想问他梁国的事,见状只好让他先去沐浴。
拓跋骁拽住她的手,“你帮我洗头。”
姜从珚顿了瞬,同意了。
走进浴室,放好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拓跋骁先捧了捧浇到脸上,搓干净灰,三两下脱掉身上的衣裳,躺到她的洗头椅上。
他出了那么多汗,衣裳一脱,汗臭味儿就更明显了,头发也是,仿佛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姜从珚只皱了皱鼻尖,没说嫌弃的话,站在椅子旁边,挽起袖子,用水瓢舀起半瓢温水从他头顶浇到发尾,待完全浸湿,她抓起一把皂粉给他抹上,打出泡泡,仔细按摩揉搓。
以前两人在浴室他总喜欢说些挑逗她的话,今天却闭着眼睛,很安静。
头发全部拢到了额后,五官的存在感便凸显出来。
他眉很浓,眼窝很深,眼缝也长,呈现上扬的线条,可以想见这双眼睛睁开时该多么威仪。
姜从珚也没说话,只安静地帮他搓着头发,待差不多了,舀起温水给他冲洗干净,用吸水的帕子包上。
“好了,去洗澡吧。”
这时,另一边浴桶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
拓跋骁睁开眼,俊美的脸因为这双碧绿的眼睛霎时凌厉起来。
他去搓澡时,姜从珚折t回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他日常穿的衣裳放到一边的置衣架上。
天色也晚了,透过琉璃窗的光线昏暗起来,她正想去点两盏灯,忽的被他从背后搂住,落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你……”
“珚珚,我跟那梁人说了,只要梁国皇帝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出兵。”
姜从珚心头微颤了下,垂下眼,轻轻哼了一声,“我猜到了。”不然他不会主动召见陈绦。
她其实都做好他拒绝出兵的准备了。
“你提了什么条件?”她问,心里有个大概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