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这两年天气越来越冷,尤其去年,听说南边都遭了雪灾,那些大户肯定更不愿卖出粮食了。”
“所以我让你用糖去跟他们交易。”
想要买糖,就用粮食来换。
姜从珚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大户选择囤粮,他们深知乱世里粮食是比黄金还重要的东西。
但能囤一点是一点吧。
她在南边确实没有多少人手,但有桓均呀。姜从珚相信,他会配合自己做好这件事的,她也早给他去了信。
他去年去了南方,大半年过去,应该初步站稳脚跟了吧,现在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
“不知女郎能产多少糖?”
“比你想的还要多得多。”姜从珚道。
曲姚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应下姜从珚的要求了。
糖可以去换粮食,同样也能换别的,拥有独家贩糖的渠道本身就是一种隐形的资源和利益。
曲姚同意后,姜从珚才跟他说起自己的安排。
竟是朝廷里的人!
连张徇都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两眼。
——
晚上,拓跋骁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见她坐在堂屋,桌上放着一叠纸,走过来问,十分自然地亲了口她的脸,“在看什么?”
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少,姜从珚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嫌弃地推推男人的胸膛。
“我在想,为了防止再发生像慕容部那样的叛乱,我们应该加强对各部的统治能力,你觉得呢。”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要怎么做?”男人坐到旁边,不安分地把玩着她的手。
姜从珚瞪他一眼,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拿起桌上一张文书给他看。
“不如像中原朝廷一样,给每个部族的重要首领和将军派发任令,但凡要更换首领,全都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派下新的委任书才算合法,若不从,便均视为谋反。”
拓跋骁碧眸亮起,却道:“鲜卑没有文书。”
“那用汉文可以吗?”
第128章 “谢谢你,夫君。”……
“汉文?”
“嗯。”姜从珚点头, “你随我来。”
她站起身,朝书房走去,男人听话地跟过来。
姜从珚扫了眼书架,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 足足取了七八本。
她将这些书摊到桌上, 一册册翻开, 示意他看。
“这一册, 是去年大雪后统计的王庭人口和受灾情况, 这一册是若澜编好送回来的土默川的户口册, 这本,是制糖作坊的账册,还有……”姜从珚一一给他介绍。
拓跋骁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起来,发现上面不仅内容齐全,还有许多图表, 一眼望去十分清楚。他之前见过这表格, 是她和她手下记账的方式,她还用一种简化的符号来代替原本的数字,让数据看上去更加简洁明晰。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摊子铺大后,光凭脑子的记忆难免会出差错,涉及到人口这些庞大的数据, 不用t文字记下的话没有人能理清其中的细节, 更别说各级命令等,若无文书明确指令, 只靠人来传信,一来中间容易传错话让人会错意,二则, 若底下人怀有私心或有心怀不轨之徒假传命令,极有可能误了大事,有了规范的文书就能大大避免这种情况。用文字专门记录下土地、人口、经济、税收等情况,更能加深我们对各处实际情况的了解和掌控力,底下的人也不必非要当面回来禀告,可以用传信的方式交流……”
姜从珚一口气说了许多使用文字的好处,拓跋骁的视线再次落回手心的账册上,看了会儿,复又看着她的脸,“你说的很对,文字确实很重要,但鲜卑没有这么复杂的文字,至于你说的汉字,鲜卑没有人认识汉字,把你那套方法用到鲜卑行不通。”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教他们识汉字。”姜从珚暗自吸了口气,抬起眸,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
拓跋骁眉头一紧。
姜从珚不躲也不避。
这件事她考虑很久了。
汉字是中华文明的载体,是中华文化的结晶,更是民族创造力和凝聚力的重要标志。
习字是件大事,甚至算得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意识形态和思想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时的鲜卑人未必能认识到这点,但他们的直觉会让他们排斥外来文化。
去年她刚到鲜卑,立足未稳,人手不足,自然不会一上来就提这个得罪所有人的建议,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观察拓跋骁。
史书上说他改革汉化,可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看到汉化的苗头。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将近两千年的王朝跌宕中流传不绝,那当时的情况应当十分轰动,不可能只是一纸空文,他必定是做了某些行动才能留下这么深远的影响。
她也发现,除了某些过于冗杂的繁文缛节,拓跋骁不排斥汉文化,他很喜欢自己念书给他听,但,仅此而已,他目前透露出的思想中,并未想要主动改革汉化。
她原本还想等一等的,三哥今天那句话提醒了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有一天拓跋骁南下,若最后当真是他击败了所有对手统一南北大地,那时该用什么手段来维持统治呢?
像乌达鞮侯那样只靠蛮横的军事力量镇压各处,天下终有一日会再乱起来,神州大地最后还是会陷入四分五裂的战火中。
除非他能改革汉化,让汉人接受他的统治。
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这算他一个优势,再将汉文化作为正统,中原汉人或许便不会那么排斥了。
当然,这都是她美好的想象。
拓跋骁看了她许久,合上掌心的书册,道:“这恐怕很难。”
他只是说这很难,并没有说不行,更没有因此怀疑她的用心。
“我知道。”姜从珚朝他扬起一抹笑,“但我仍觉得该这么做。”
“语言或许会消失,文字却会留下痕迹,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历史得以传承,生活得以记录。古往今来,三皇五帝、王侯将相,他们的肉身早已化作黄土,可后人却永远记得他们。我们也终有归于大地的一天,因为有文字,说不定后世也会传唱出属于我们的歌谣。”
拓跋骁不自觉想象起她话里描绘的那个场景,世人会说他是英勇的王,她是美丽聪慧的公主,他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夫妻。
“你是汉人,这件事不该你来提,族里的人会怀疑你,我来说。”拓跋骁道。
姜从珚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男人,他连这都替她考虑到了。
只要提出习汉字,不管是谁都会遭受猛烈的攻击,便是王也不例外。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落泪。
她从座上起身,站到男人面前,顾不上嫌弃他的汗,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他脖子,侧脸贴着他下颌,闭上眼,在他耳边轻声道:
“谢谢你,夫君。”
拓跋骁听得这么一句话,感受她说话的气息拂过脸颊和耳廓,骨头都酥了,只觉刚才答应下来的事都不算事儿了。
他重重地回抱她,扭过头,还想去亲她的唇。
姜从珚不干了,皱着鼻子往后仰。
他在外奔波一天,又是灰又是汗,她能接受抱抱,却不喜欢他这么亲自己。
拓跋骁的眼睛都冒火了,灼灼地看着她,姜从珚就是不肯。
“我去洗!”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嗯好。”女孩儿娇笑着应声。
很好,现在不用她提醒他也有这个意识了。
拓跋骁火急火燎地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她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最后在饭厅找到她。
她坐在餐桌前,面前已摆上今晚的饭食。
听到声音,她侧过腰,仰头朝他看过来,“洗好啦,吃饭吧。”
拓跋骁:“……”
“我饿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拓跋骁就说不出话了。
他沉着脸重重地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大口咬起了面。
姜从珚知道男人郁闷,只在心里憋笑,不敢再惹他,低头安静吃自己的面。
忽然,她碗里多出一大片叉烧。
抬头看过去,拓跋骁干的。
今晚的饭比较简单,主食是羊汤面,奶白醇厚的羊汤加上筋道的面条,缀上几片这时节才冒出头的鲜嫩野菜,已是十分鲜美。
因他喜欢肉,每顿饭都要特意给他做两个大肉菜。
“我不吃。”叉烧是按男人的口味做的,肥瘦相间,偏咸香,她不爱吃。
她想将肉夹回他碗里,男人却不许。
“你比冬天时又瘦了,该多吃点肉。”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姜从珚却觉得他是故意“报复”自己。
她争不过他,又一直被盯着,只好慢慢啃了起来。
朱大娘手艺很好,叉烧味道其实很不错,但太腻了,她好不容易吃了一半,感觉再吃就要反胃了,便把剩下的塞到他碗里。
“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拓跋骁见她当真十分勉强,也不逼她了。
被她咬过,他半点儿不嫌弃,还十分乐意,一口就把剩下半片肉吞进去了。
饭后,姜从珚足足喝了两杯茶才将这股油腻感压下去,然后——
她撑着了。
拓跋骁原打算一吃完饭就把她拐到床上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难受?”
“有点,让我歇会儿。”她声音都虚了两分。
拓跋骁用手去摸她肚子,果然微微胀起。
歇了一个时辰,直到快要入睡,姜从珚仍有些不舒服,就算拓跋骁真想干什么也不能这么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