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皮肤糙黑,依旧看得出他掌心一团紫黑色的痕迹。
可薄真这时才猛然回味过来,他拼命想缩回手,可惜已经晚了,付铁生拿着一柄铁钳钩过来,将手柄位置呈给众人看。
上面带着同色颜料,还能清晰看到颜料上的手印,无需对比就知道这肯定是可薄真的。
“这是揭开炼炉所用的钳钩,如果这个人没有偷偷跑到作坊里揭开炉盖,手上怎么会沾上这特殊的颜料,除了手,他鞋上也有,脚印还清楚地保存在作坊里,大人要去看看吗?”付铁生状似恭敬地问。
可地延寻终于彻底变了脸。
四周围观的族人一片哗然。
第112章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动手脚了吗?”
“看样子好像是, 证据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他敢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为什么要对可敦不利?”
“因为……”
周遭议论纷纷, 看向可地延寻的眼神变得异样。
认证物证俱在, 就算可地延寻再不承认也无可抵赖。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 太阳穴鼓跳, 眼神完全阴沉下来, 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无论什么事交给他都会办得让自己满意,唯独这一次,居然被这个汉女抓住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寻已经反应过来,这个汉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为的就是让他心生危机, 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她顺利铸成金人, 就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而她就等着他踏进她织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这个汉女果然心机深沉,他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
可薄真对上主人杀意毕露的眼神,浑身一抖,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就算王和可敦不杀他,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 可薄真浑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丝希望,听说可敦很善良, 万一她能放过自己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声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认罪,只求您绕我一命。”
“你……”可地延寻大怒。
“好,只要你认罪坦白,我就从轻处置。”姜从珚同时开口,悠悠瞥了眼对方。
如果眼神能杀人,可薄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经背叛主人了,他再没顾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这么干的,昨天主人听说可敦在作坊里铸金人成功,很担心,就让我用金子收买这人,我才半夜……我没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们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鲜卑人,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从刚才铸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朝可地延寻露出谴责的目光。
拓跋骁盯着可地延寻瞧了几息,“铮”的一声蓦地拔出佩刀,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他脸。
“可地延寻,你破坏可敦铸金人,意图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该死!”拓跋骁浑身爆出杀意,声音冰冷。
话音落,锋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寻的脖子上。
可地延寻戴着羊皮垂裙帽,两侧的帽裙长至肩头,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铁刃传来的刺骨寒意。
“王,请留手!”
可地延寻还没说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劝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连忙跟着附和,都在劝拓跋骁冷静。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为鲜卑操劳了十几年,王不该就这么杀掉他。”
拓跋骁扫了圈为可地延寻说话的人,冷笑,“你们觉得他蒙蔽天神的旨意只是件小事吗?要不是可敦聪明,又有天神庇佑,早叫他得逞了,到时天神发怒,降下灾祸怎么办?”
众人哑口无言。
“王。”这时,可地延寻终于再次开口,他虽被刀架着脖子,脸色却比之前更镇定了些,他道,“王,我也是被阿六敦欺骗了。”
“那日,大巫占卜完星象主动找到我,说荧星和惑星出现在心宿旁边,鲜卑恐有不祥,我这才以为可敦就是那个不祥之人。并非我想蒙蔽天神,是阿六敦心怀不轨迷惑了我,我太担心鲜卑了才一时犯下错。”
按理,出现异常的星象应该先禀告给王,拓跋骁以前没把占卜之事放在心上,可地延寻为了自己的权力更不会提醒他,反而暗中把大巫拉拢过来,成了他的人,并借鬼神星象在王庭中营造自己的声望。
从阿六敦那儿听到了星象后,他想起这个对自己威胁越来越大的汉女,心思一动做出了顺水推舟的计谋。
他以为能让她名声受损,让族人对她生出不满,没想到反而成就了她。
可地延寻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中了她的算计,也后悔散播了这场流言。
“既然是这样,王,您就饶他一命吧。”姜从珚侧身,雪白的纤手轻轻按在拓跋骁握刀的手背上。
她一开口,众人跟着再次求情:“王,求您绕可地延寻一命。”
拓跋骁似是犹豫,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才对可地延寻道:“今日有可敦为你求情,本王便饶过你的性命,夺去你俟懃地何的权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号令其他人了。”
可地延寻垂下头,右掌抚在胸前,“多谢吾王。”
左手掌心已被红宝石锋利的棱角划出了血,他此时却察觉不到痛。
拓跋骁收回刀,“从现在开始,由可敦担任可地延寻的职责,你们可有意见?”
“不敢。”众人低下头。
可敦刚刚铸金人成功,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反对。
于是,一场以星象流言开始的风波,最终以可地延寻落马,姜从珚绝地反击落下帷幕。
回到寝帐,姜从珚抬起头跟拓跋骁对视一眼,露出了个笑。
她刚刚为可地延寻求情,并不是她真的觉得对方可以饶恕,是暂时只能如此。
权力不是一个名头,权力的本质是看你能影响多少人。
可地延寻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许多支持纯血鲜卑的贵族,一旦完全撕破脸,逼急了他们,只怕会使鲜卑动荡不安。
现在的结果是她一早就跟拓跋骁商量好的,他们的根基还不够深,加上乌达鞮侯的虎视,现在并不适合爆发冲突,用相对温和的手段,需要的时间或许会久些,但会平顺不少。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温水煮青蛙呢。
总之,她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但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原本的大巫阿六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从可地延寻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最开始决定散布谣言,源头在于阿六敦的卜词,可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阿六敦。
“阿六敦那儿审问出什么了吗?”她问拓跋骁。
拓跋骁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没有,还是先前那套话,就算用刑也没改口。”
姜从珚垂下眸,思索片刻,让人去请陌巫过来。
可敦召见,陌巫不敢耽搁,不过片刻就来了。
一进门,她立刻恭敬地跪到地上,给拓跋骁和姜从珚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陌深感王和可敦的信任,愿为吾王效力,万死不辞。”
“大巫不用多礼。”姜从珚浅笑道。对方如此上道,不枉自己费了这番心思。
听到她口称“大巫”,陌脸上露出两分喜悦,“不知可敦传召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大巫星象之事,不知前些日子你可曾观星占卜?”
“因为晚上风雪太大,我并不曾仔细观星。”陌语气惭愧。
也是,她那时还不是大巫,就算她观了星也没人在意。
“但昨夜晴空,我仔细观了星象,不知可敦是有什么疑问,或许能帮上些许小忙。”陌的思维十分活络。
姜从珚眼睛一亮,问,“前几日阿六敦说荧星和惑星在靠近心宿,星象当真如此吗?”
陌垂下那涂满白色颜料的眼皮,似在心中推演什么。
演算片刻后,她睁开眼,“我由昨夜星象推演,并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语气十分肯定,她学习占卜几十年,从没出过差错。
姜从t珚倏地抬起眼皮,眸光颤了下,下意识去看拓跋骁。
根本没有所谓的荧惑守心,阿六敦在说谎。
他捏造这样一个星象是要干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姜从珚只觉眼前才清晰了一点,又被更重的迷雾遮挡住了。
王庭中有个藏在暗处的人,正在窥伺他们,心怀不轨。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姜从珚坐在矮踏上,正在琢磨着背后之人,忽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就被拓跋骁抱到他腿上。
他圈着她肩,“不管谁在捣鬼,他既然只敢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就说明他没多大本事,不管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不信他真能翻了天。”
拓跋骁十分自信,甚至算得上狂傲了。
“你说得也对。”阴谋诡计终究只是下流手段,“不过你先别杀阿六敦,把他放回去,找人秘密监视,看他会跟谁碰头。”
虽这么说,她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大概率不会现身,只能碰碰运气。
“好。”
拓跋骁低下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被五彩的衣裙和华美的金银宝石头饰映衬得光彩夺目。
有好些时日没见她这般隆重打扮了,尤其冬日出门少,她只简单梳洗,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像只雪团,虽然那样也很好看,但偶尔见她这明媚艳丽的模样,不免叫他心头一动。
又想起她先前站在铸金台上被金色阳光笼罩,飘飘如仙,神圣高贵得恍若神女临世,他心底更是冒出一股隐秘的得意,这“神女”是他的,他要把她压在身下欺负得眼泪汪汪,让她圣洁的脸庞沾满自己的情欲。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那幅场景,拓跋骁的身体就绷了起来。
姜从珚发现男人的气息陡然危险,好像被狼盯住,后颈皮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刚想推开他从他腿上下去,男人的阴影已经罩过来。
他的嘴刚碰上她的脸,帐帘忽被掀开。
“女郎,兰珠姑娘来了。”阿榧道。
姜从珚几乎是触电般飞快偏头,手忙脚乱地从男人怀里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