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长安)明月千里,我与你共……
长安, 桓府。
桓均成婚后有十日婚假,一般新婚夫妻大多会趁这段假期培养感情,或是出门游玩,或是交颈不离。
桓均和姜羽儿却全然不同, 一个心存避讳, 一个陌生不安, 要不是怕刚新婚就传出被丈夫冷待的传闻会导致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她只恨不能躲着桓均走。
便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 两人也只是一人坐在里间, 一人坐在外间各自看自己的书。
阿姐走之前跟她说,以后若是无事可做孤苦寂寞,那就看书吧,看得书多了,有些事或许就能想通了。
桓均有许多事要做, 成了婚也忙个不停。
这日出门, 姜羽儿送他到院门口,桓均想起什么,转身对她小声说:“我今日要去趟金市,若有她的信,我便帮你带回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姜羽儿瞪大眼,惊喜地望着他, “真的吗?那…那郎君一定多问问, 阿姐跟我说她六月前就能到鲜卑,再传信回来, 一个月也足够了,现在都七月下旬了……”
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怎么算信都该到了。
桓均头一次看她这么激动, 也是头一次看她表现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莫名想到了十一郎。
这样也好,她先前过于谨慎忐忑的模样连他看得都心累。
“要是有信我一定给你带回来,你要是想写信给她,我也可以帮你送过去。”
“谢、谢谢郎君,我有信,我就去取,不,还是等郎君帮我取回信,我看了再重写一封,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郎君,要不还是今日顺路……”
她都语无伦次起来,想看过信再回,又怕麻烦他再跑一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桓均笑了笑,“那就等你看过信再回吧,不算麻烦,我这几天本就要出门的。”
“好……”
桓均出门后姜羽儿就盼着他早点回来,理智上知道他起码得两三个时辰后才能归府,心情却控制不住,期待又焦急,刚用过午膳就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
十一郎今天正好放假没去上课,十几岁的少年郎也是坐不住的性子,邀了两个族里的同窗来玩儿,桓均和十一郎的院子紧挨着,他们几人进进出出,自然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姜羽儿。
“你一直站在这儿干什么?是等我兄长吗?”十一郎问。
“呃……”姜羽儿不妨他突然跟自己说话,顿了t下,犹豫着点了下头。
她确实在等桓均,只是其中内情不好跟人说,干脆承认自己在等他。
她想,自己这样静候夫君归家,落在别人眼里也该算个好妻子该有的模样了吧。
不想十一郎听了他的话,竟然恼怒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我不许你这么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我就是不许。”少年霸道地说。
十四岁的少年,同窗里已经有了些晓事的,即便没做过那事儿,也难免对此好奇,有人悄悄找来些风月话本在私底下传看,他自然也忍不住好奇跟着偷偷瞧了几眼,其中一些就讲了“女子痴心不悔,男子最终被美人真情打动”的故事。
兄长喜欢的是卢姐姐,根本不喜欢这个六公主,他们才该是一对,可现在却娶了她,这六公主虽然没卢姐姐好看,可瞧着也不丑,万一她像话本里那样天天对兄长嘘寒问暖,兄长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得不行,他站到门口堵在她面前,叉着腰,“你不许在这儿等。”
姜羽儿有些无措,十一郎实在有点凶。
他是桓府郎君,又是桓七郎的弟弟,地位比她高多了,她自是不敢得罪他。
姜羽儿垂下眼,“好……”
“十一郎!”
姜羽儿话还没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男声。
桓均回来了。
什么十一郎,她全抛脑后去了,下意识迎上去,眼巴巴地看着他,“郎君回来了。”又朝他的手看去。
桓均朝她点了下头,递给她个眼神,示意等会儿进屋再说,然后看向十一郎,并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
他眉眼绷得很紧,眼神发沉,落在人身上似有种无形的力量,压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十一郎垮下脸,偷偷觑了兄长一眼,乖乖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他身后的两个同窗也乖得跟鹌鹑一样。
桓均跟两个少年道了声歉,说自己要处理下家事,让小厮把二人送出去。
气氛这么压抑,他们恨不能溜之大吉,忙不迭点头答应,很快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在场便只剩桓均、姜羽儿和十一郎三个人了。
“十一郎,这就是你学的礼仪?这就是你的教养?谁让你对……六公主这样说话的?还不跟公主道歉。”
十一郎起先低着头挨训,听到后面忍不住仰起了脖子,委屈地看着兄长,“我道歉可以,今天是我做错了。可兄长,你娶了她就把卢姐姐忘了吗?你之前不是坚持好几年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你这样让卢姐姐怎么办?”
桓均皱了皱眉。
十一郎少年心性,最重情义,以前他不愿与蕴娘分开,桓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十一郎坚定地认为他没错,现在他娶妻,桓家都在为他高兴,同样只有十一郎为蕴娘报不平。
想到这儿,桓均的心软了两分,语气也不似先前严厉,“不管我的事如何,你都不能对公主无礼,只此一回,要是再犯,我定要罚你。”
十一郎只好带着一肚子委屈,朝姜羽儿弯下腰,双手一揖,“六公主,对不起,刚才是我无礼了。”
“没、没事。”姜羽儿有些无措地说。
她也听出来了,十一郎是在为那位卢娘子抱不平,可没有桓均允许,她也不能把假成婚的事告诉他。
桓均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转而朝姜羽儿道:“十一郎孩子心性,我已训过他了,你是长者,他今后要是还敢对你无礼,你直接骂回去就行。”
想起她面团似的性格,他又补充道:“要是你不会骂,事后告诉我或者母亲,我们来训他。”
十一郎听兄长这么不信任自己,心里又气起来。
桓均瞥他一眼,他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嗯好,我们赶紧进去吧。”姜羽儿已经有些急了。
桓均便让十一郎回去。
跨进院中,转入屋内,挥退屋中的侍女,桓均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她。
姜羽儿连谢都忘了说,接过后就想拆,拆到一半才注意到他还在旁边。
她不想被他瞧见信的内容,又不好意思赶人走,桓均察觉到,主动退开几步。
“我去书房处理点事。”
四下无人后,姜羽儿才把信纸取出来,坐在窗边仔细看了起来。
“六娘如晤:你收到信时,应当已经出嫁了,我就不说祝你新婚快乐这样的话了,只祝你暂时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不知你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爱哭,我猜我离开长安后你肯定又躲在被窝里哭了,唉,我有时都觉得你的眼睛是不是山泉化的,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呢……”姜羽儿看到这儿,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又见她调侃自己,一时又哭又笑。
泪水洇湿信纸,晕开些许墨迹,她一惊,赶紧用袖子擦掉,又连忙收起眼泪,小心翼翼,别再弄花信纸。
她继续看:“我虽远嫁,一切都尚安好,郎君虽不够温柔,但对我也算爱护,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且你也知我的性格,若受了委屈,有机会的话必要还回去的,你不必忧心……”
信纸最后,她说:“惟愿六娘自珍己身,盼来日回首再聚,明月千里,我与你共赏。”
看到这里,姜羽儿的泪再次涌了出来,泣不成声。
明明是一封很温暖的信,可她就是看得想哭。
许久后,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次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几乎要刻进心里。
阿姐,我会好好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姜从珚的信措词谨慎,全程没有提及任何人的身份,路途遥远,她也不敢肯定一定万无一失,姜羽儿也知道这点,回信时同样避开了身份。
改了好几遍,好几次想给桓均让他帮忙递出,又想起漏下的话,连忙回去补上,最后还是怕错过他出门时间才匆匆封好信交给了他。
桓均摸着这厚厚一叠信纸,眼神难得凝滞了下。
姜羽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办法,她就是写了这么多,每一句都是她想说的。
信纸递出后,姜羽儿便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的来信,这算是她目前生活中唯一有盼头的事了。
——
桓均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八月下旬的时候,趁着还未下雪,他终于要启程南下了。
朝内、朝外,有文、有武,所有均以准备妥当,他确实该放手一搏了。
或许他会就此成功,或许,他会以更惨烈的方式结束这短暂的一生,但他无悔。
年轻的郎君身上,展现出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气势。
姜羽儿和十一郎一起将人送至城外十里,目送桓均跨上马奔向远方,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萧索的旷野中,两人才慢慢回程。
十一郎情绪低落,他生下来到现在还没跟兄长分开这么久过,兄长这一去,至少今年是回不来了。
他骑着矮马走在姜羽儿的马车旁,敲了敲车壁,“才成亲一个月兄长就走了,你不伤心吗?”
姜羽儿:“……”
这孩子也真奇怪,明明不希望她跟桓七郎有感情,却还问这种问题。
她确实不伤心,她甚至还松了口气,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她问:“是你伤心吧。”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反客为主,愣了一下,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啊,我从来没跟阿兄分开这么远过。”
姜羽儿听他这语气,突然想到自己,阿姐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也是千万种不舍,夜里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十一郎比自己还小,说不定也躲起来哭过呢。
她心里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经过金市的时候,她叫车夫停下车。
十一郎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姜羽儿却自己下了车,然后走进一家卖糕饼的店铺,过了会儿揣着两包热乎乎的点心走出来。
十一郎又气起来,兄长才离开,她居然还开开心心去买点心吃,她对兄长难道一点不舍都没有吗?亏兄长还对她这么好。
他气呼呼地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忽然,一份点心出现在他面前。
金黄色的桃酥,泛着油脂和面粉的香甜,暖呼呼的,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今天早上还没吃饭。
姜羽儿:“吃点点心吧,难过的时候吃点甜食,就没那么苦了。”
十一郎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想再次撇开脸,眼睛却不听话地盯着面前的桃酥。
他听说过这家铺子的名气,他们家的糕点用了石蜜,可不便宜,一份就要百钱,以他的零花钱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的。
“难道你不喜欢?”姜羽儿见他一直没反应,一时也拿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