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气闷不已,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采纳了这个建议,朝北境增了五万兵马,命他们严阵以待。
……
又过了几日,梁国居然收到了羯王五都什的求援信。
梁帝再次召集群臣议事。
“诸卿以为,朕该不该出兵助羯族?”
“陛下,万万不可,羯族年年扰我边境,残杀我梁国子民,怎可反过来助他?”
“高太尉这话不妥,鲜卑势大,我们现今与羯族乃唇亡齿寒之理,羯族若灭,今后拓跋骁岂不是可以对我大梁长驱直入?”
高太尉一时语塞。
双方为着该不该出兵来回驳斥,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狠狠砸了下龙案,“崔司徒,你一直没开口,你来说说,该不该出兵。”
崔司徒被点到名,只得站到众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没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为,不该。”
梁帝眼眶微张,身体下意识前倾,“你告诉朕,为什么不该。”
群臣亦等着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
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过,漠北王出兵羯族是为何?是为报固原截杀之恨。”
“漠北王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遭受此等挑衅,岂有不报复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调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司马维也站到了最前面,大声反驳他。
崔望没立刻说话,反而偏过头,回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大梁与鲜卑盟约刚成?”
“呃…”
“漠北王愿与梁国结盟,说明他短时间内并无南下大梁的意图,西北的匈奴还在虎视呢,我大梁岂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与大梁开战,届时战事焦灼,鲜卑王庭亦不能自保,漠北王岂能看不懂这点?”
“漠北王本无和梁国交恶之心,若你们出兵助羯背叛盟约,惹怒了漠北王,主动站在他的敌面,就算他本无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衅也不能忍,那时大梁才真的危矣。”
“或者,你们觉得帮羯族出兵能趁机击败漠北王?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崔望说完,再不理会旁人,站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崔司徒的话句句在理,羯族向来是他们的敌人,如今岂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敌的做法?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顾一切南下怎么办?
议到最后,多数人还是觉得崔司徒的话更透彻,纷纷向梁帝进言不该出兵,不过确实该加强边防,以防万一。
司马维又道,“不如备上丰厚的金银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说,要是能说服他们趁机攻打鲜卑,漠北王或许就自顾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晓,岂不同样迁怒我大梁?”
司马维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没立马应下。
待群臣散去,司马维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会儿,郭侍中果然来叫他,说陛下传唤。
——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长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为妻了。
此前一日,桓均来到西城里坊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是一片小吏们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贵,却有几分温馨,因为周围住的都是些有点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邻里也较为和谐。
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门。
“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声。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却没开门,反而说,“女郎说了,‘以后桓家郎君再来,不必给他开门’。”
听声音还有些气闷在里面,看来这个丫鬟也不待见他。
桓均苦笑一声,“我已跟三娘说明缘由,她还是跟我生气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还非要来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贱之人吗非要巴着你不放。
桓均听里面仍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给我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我这张脸在长安还算得上出名,到时要是被人认出来围观……”
话还没说完,木门“砰”地一下从里面打开,露出小丫头那张愤怒的圆脸。
“郎君太无耻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女郎。”
桓均才不管小丫头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越过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诶~”
来到廊下,他正欲推门,却发现里面插上了插销。
桓均低叹一口气,没再试图闯进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窗前。
“蕴娘。”他唤了一句。
他声音如石如玉,很是好听,尤其是故意温柔唤人名字时,几乎没有女郎能抵挡住这份魅力,可惜屋内的女郎却一直没出声。
桓均也不恼,上半身随意地靠着墙,望着天空,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蕴娘。”
“蕴娘……”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现在这样,跟她静静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就有种安宁感。
卢蕴却被他叫烦了,终于移步到窗边,冷声打断他,“你今日又来,是作什么?”
桓均听到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过身,“你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卢蕴不动,桓均就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她。
才到夏末,天气还未寒凉,窗户仍是夏日时贴的绿竹纱窗,隔着薄薄的绿纱,他们能相互看见对方的轮廓。
对峙许久,终究还是卢蕴败下阵来,将窗户支起。
终于见到她,桓均一笑。
卢蕴看起来十七八岁,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长褙子,都是普通绢布,上面也没多少花纹,但她身姿亭亭体态优雅,一身简单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清丽。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个清秀端庄的模样,却有种极吸引人的书卷气,便是这种气质让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美丽。
但此时,温柔的女郎却冷着脸。
“蕴娘,我对你之心意,从未更改。”桓均说。
卢蕴不作声。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将实情告知于你,我与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我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就算她日后进府我也绝不会逾越,只当做友人之妹,而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为我准备婚事,我恐他们将强行逼我成婚,现在我主动利用这桩交易,反倒能从家中获益。”
“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说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
卢蕴道:“你说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t。
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说,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如她说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说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说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
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
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