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罗舒这话, 沈如妤勾了勾嘴角娓娓道来:“那手帕用的是南州那边近年来新产的一种布料,叫做织金罗, 这种布料在纺织的时候会编入少量抽的极细的金丝, 所以成品布料在光线好的地方会隐隐闪烁金光, 极为华美。
罗布本就材质轻软吸水性又不好,按理来说是不太适合用来制作手帕的,制成披帛或是夏季外衫才最合适。但因为织金罗在南州极为风行,可这布料又价格高昂, 所以也有好些人会选择买一块织金罗手帕或者发带用来装点门面。”
“价格高昂又风行南州的布料竟然出现在李家村一个神婆的家中, 的确是有趣。”听完沈如妤的讲述, 罗舒眼里冷光一闪而过。
“你觉得, 是相思坊做的吗?”沈如妤问道。
“之前在庙前动手的那两人, 男的看不出什么路数,他动手的时候特意遮掩了武功,用的是江湖上最为常见的剑法和拳脚功夫。那女人虽然也有所掩饰, 可是还是掩饰的不够好,她那抽刀动作是相思坊的独门手法鸣雀。”
“她们做事何以如此奇怪,说她们故意来敌对的吧,她们又很敷衍的遮掩了一下身份,若说她们想要掩藏身份吧,却总留下很明显的证据,好像生怕我们发现不了是她们做的一般。”沈如妤是真的想不通这段时间相思坊的行事,总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如今相思坊内部凌若水和白无瑕斗得你死我活,下头人行事前后不一倒也不奇怪。”
罗舒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段时间不但你这里,教中的一些据点也遇上了些麻烦,梅子酒查出来那些麻烦或多或少都和相思坊有点关系,我怀疑她们后头还有一股推手,那推手似乎在不断推着相思坊往前来激怒我孤鹜教,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她们在内部状况这么恶劣的时候,还上赶着来得罪我们。”
“那怎么办?我们要等那幕后之人露出狐狸尾巴吗?”听罗舒这么一说,沈如妤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梅子酒不见人影是为什么,但原来这些日子孤鹜教一直遇到麻烦吗?
“夫人知道对付阴谋最好的手段是什么吗?”看到沈如妤歪头疑惑的样子,罗舒洒然一笑:“比他强。他既然拿相思坊出来挡在前面,我便把这挡箭牌给拆了,之后自然就能看见那站在后头之人了。而且这次顺势而为,正好可以趁着相思坊内斗把她们清理出临州。”
临州本就不是相思坊的势力范围,之前孤鹜教让这些外来势力在临州发展,也不过是勉强在忍而已,如今双方动手对孤鹜教来说虽然算不上最好的时机,但对相思坊来说却一定是差的时机。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内部没斗明白却还对外招惹敌人,难道孤鹜教蛰伏这么些年,就真的当他们是什么没脾气的乖猫了?
“我在镇里的时候,听往来的客商提起,外头都在传孤鹜教这些日子做下不少血案,还丧心病狂的为了抢夺宝藏,灭了一个关外小国。你们才出了一趟关,人也刚回来,这流言到的却比你人都要快。”
这是沈如妤买酒的客商那里听到的消息,如今这些消息在那些客商听来算是五分真五分假的流言,但若孤鹜教和相思坊一再爆发冲突,甚至清理了相思坊在临州的据点,那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流言怕就要被坐实了。
“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罗舒特意揉了沈如妤一下脑袋:“不是怕长不高吗,操心太多也是会长不高的。”
“你......”沈如妤瞪他,感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她在这边担心,他倒是没心没肺的很。
“看,村长进村了。”罗舒接收到夫人的眼刀,连忙转移话题,正好这时候李村长已经走到地方,他连忙指点沈如妤往前看。
“李家坳。”这村子在村口里了很明显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写了李家坳三字,只看名字就知道个村子和李家村关系匪浅。
“村子里好像很热闹!是不是有人在哭嚎?”明明离着还有一段距离,但沈如妤已经能听见村里传来嘈杂的喧哗声音,里面好像还夹杂了哭喊声。
“此指本循正法声,点时无声胜有声,仙堂若有正法依,必存指法来传灯。”也是巧的很,两人悄摸摸跟进去村子时,竟然正好撞上那位在李村长口中很是神秘的大师在又唱又跳的。
而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十岁上下男孩正蜷着身体抱着肚子在不断打滚,在那孩子边上全都是污秽之物,而他甚至在痛苦翻滚的时候还是有吐又拉的,整个人显得极为狰狞又脏污。
而在围城一圈观看的人群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正哭的死去活来,嘴里不断念叨着:我的小宝,我的宝啊,让我替你,让我替你之类的话,这两人显然是那孩子的母亲和奶奶,另有一个中年汉子满脸痛苦的抱头蹲在一边,看模样应该就是孩子的父亲了。
“柳大师请仙家来了,阿金你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仙家会有办法的,柳大师法力高深,一定能把 那邪物赶出去的。”有人在安慰。
“我看着厉害的很 ,唉.......”也有人不看好,不过看前面柳大师扭动着用怪异的姿势跳着舞,也知道仙家已经上身了,就算心有疑虑,围观之人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而匆匆赶来的李村长和铁柱面对如此场景也不敢上前,毕竟仙家此时在看事,那是不能打扰的,他们就再急也只能在边上急的团团转,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沈如妤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那原本在她脑里一直很神秘甚至被怀疑是幕后黑手之一的大师,此时真看到了,竟然只是个有些瘦弱的中年男人。
虽然这男人长相还不错,甚至只看面容还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不过他此时却是穿着一件青翠欲滴的长袍,整个人仿若无骨般的扭得麻绳一般,正跳着一支怪异的舞。
这场景对她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了。
“请神。”罗舒也没想到他们一路追踪来见到的大师竟然是个神汉,而且看那一招一式的模样,他是不是真大师不知道,但架势绝对是专业的。
而且罗舒在他摆开架摇着铃在院子里面扭起来的时候就明确的感知到了,这人或许练过一点柔术,但绝对没有任何的内力修为,他极大可能就是一个行走乡间的专业骗子。
当两人正在对此结果稍显失望的时候,沈如妤的眼睛忽然爆发出了极为明亮的光芒。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在这个农家小院一处粗糙搭建的屋蓬下,她竟然见到了几颗非常眼熟的植物根茎。
一个曾经被她在植物图鉴里重点标注过的好东西,一个她想过要得到,但又觉得肯定找不到的好东西—马铃薯。
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了,她此时的脑海里冒出来的全部是植物图鉴里关顾马铃薯的养殖和它的亩产。
不过院子里的哭嚎到底还是让沈如妤很快恢复了理智,她仔细看去,那马铃薯虽然被泥土滚的灰蒙蒙的,但露出来的地方,果然能看出有好些发绿和出芽的地方。
那个在院子里痛苦翻滚的孩子根本不是中邪了,他是中毒了。
那该死的神棍,演的倒是卖力,这不是耽误人家孩子病情吗!
......
“你不是说自己家里养了柳仙?柳仙属于小龙,和那河神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河神有什么话都能拖柳仙传。”村长看着跪倒的大师,满脸不敢置信的质问。
“大侠,大侠,求您饶我一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只不过是想要赚点钱而已。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去李家村说那么几句话,就那么几句话。”骗子跪在几人面前求饶,但听他的语气,竟然到了此时还觉得那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该死的骗子,你收了别人的钱来我李家村行骗,你还又收我村子五两银。”村长更加愤怒。
此时依然还在那农家小院里,但先前被万众瞩目的柳大师正跪在地上求饶,而罗舒的剑正架在他的脖颈之上,李家村的村长则满脸愤怒的恨不得给这骗子来个狠的。
至于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还要从刚刚沈如妤发现马铃薯说起。
第44章 看那个叫做小宝……
看那个叫做小宝的孩子抱着肚子在地上痛到打滚, 明显就有剧烈腹痛,而且还伴随着上吐下泻,这样的症状但凡稍稍懂些医理的人来看, 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中毒。
但村民愚昧,小村庄里又没有什么靠谱的大夫,如果有一个一向受人崇敬又有大师之名的人断定这孩子是中邪, 想来相信的人也不会少。
若说之前沈如鱼看到这小院之中的去写场面。对,那孩子中毒的怀疑还只有七分,可再发现了那些。发绿出芽的马铃薯之后, 那七分。变已经变成了十分肯定。
马铃薯中毒的症状就是咽喉瘙痒、舌腮麻木、苦涩或呛辣、心窝部烧灼或阵痛,然后伴随着剧烈的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和那孩子的症状哪哪都能对得上。
“那孩子是吃了土豆中毒了。”沈如妤示意罗舒看那角落,口里对马铃薯的称呼也换了更接地气的土豆。
“你想怎么办?”看了角落那灰扑扑的一个个土疙瘩样的东西, 罗舒对于沈如妤口中关于中毒的说法并没有疑虑,那孩子的症状的确很符合误实了某种毒物。
“当然是当众揭开那骗子的真面目。”把那所谓的大师脸皮整个揭开, 才能釜底抽薪的破解关于水车钉住水龙的说法。
罗舒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瞬间人就出现在了那位柳大师做法的现场, 只抬了抬手,一剑鞘挥去,那边扭边跳的柳大师立即啪叽一下扑倒在地,脸上当即就浮现了一条宽宽的红肿, 那红肿处甚至还能看见剑鞘的花纹。
“噗”两颗牙齿带着唾沫和血沫被柳大师吐了出, 前一秒还是诡异中又带着神秘高人风范的大师下一秒就狼狈的被扇肿了脸, 打断了牙, 还滚了一身污秽夹带的污泥, 怎么一个狼狈了得。
“......”
现场瞬时一片寂静,围观村民的表情还凝固在崇敬,恐惧, 看热闹等各种情绪中,对着做法请神现场出现如此变故,一个个却仿佛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反应不过来。
“大师这是怎么了?”
“这人是谁,怎能对大师如此不敬?”
“完了,打断请神驱邪的仪式,神明要发怒的。”
......
各种念头浆糊一般混杂的在围观村民的脑子里飞过,正因为脑子太过混乱,身体竟然僵住做不出动作来。
趁人群反应过来之前,沈如妤就出声了:“这家孩子是中毒了,再让这骗子在这里耽误时间,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你,去挖他舌根,给他催吐。你,去弄些温水和盐来。”沈如妤眼神坚定语气强势的指着孩子的母亲和祖母吩咐。
两个往日本就善于听从人吩咐,且本就六神无主的女人此时在沈如妤特意维持的强势气场下,竟然乖的仿佛提线木偶一般,一个踉跄的跑去过抱了孩子就要打开他的嘴,一个虽然眼神木木的,但动作却没有迟疑从地上爬起来,进去屋子里了,显然是去准备水和盐。
看见这两人如此听话,倒是沈如妤自己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说话这么好用。
倒是罗舒又转头看了沈如妤一眼,刚才,他在沈如妤的声音里感觉到了一点内力波动,她修习的那门内力怕还有什么隐秘。
不过这些可以晚些再计较,此刻还是先解决这位“柳大师”。
骗子的心理素质一般都都不会太差,柳大师虽然别这忽然出现的人一剑鞘甩脸上给打懵了,但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
“嘶~嘶~”柳大师嘴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蛇一般的叫声,然后扭动着身体腰腿盘绕,上身抬起,头更是高高昂起,然后明明没见他张嘴,一道阴森黏腻的和柳大师原来声音截然不同的声音响了起来:“对本仙不敬,还伤了本仙座下弟子,嘶~本仙要灭你满门。”
已经回过神的人群一阵骚动,连帮着孩子催吐的妇人都停下了动作。眼看着这装神弄鬼的大招一出来,那些村民又要被此人蛊惑。
“柳骗子,李家村的冬花死了,你已经害死一个人了,此时还要在这里装造谣撞骗再多害一条人命不成?不过是腹语之术,那些大集上的卖艺人可使的比你好多了。”
其实关于冬花的死因里面还有很大的疑团,但不妨碍此时沈如妤拿着这件事先发制人。
“什么?柳大师是骗子?”
“什么,
冬花死了?那位河神新娘冬花?”
这么两个重磅消息扔下去,看热闹的人脑子都要木了。
“罗教主,你是说冬花的死是因为柳大师?”李村长终于也满脸震惊的挤到了人前。
“嘶~愚蠢,一帮蠢货,你们就等着被村中邪煞侵染吞食吧,本仙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柳大师还在装,而且还用上了威胁,可是和他的嘴硬截然相反的是,他已经起身试图做出一副含怒而去的样子。
而且那满脸怒色的脸上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能见到那眼里却带着极力掩藏的惧怕。
在李村长上前来叫了一句罗教主之后,柳大师才惊觉眼前这男人是孤鹜教教主。他毕竟是在孤鹜山周边混的,自然也知道这一片谁是最不能惹的,而在这区域能被叫一声罗教主的人,除了孤鹜教的教主罗舒还能有谁?
他虽然不知道罗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自己这回绝对是无意中是踢到铁板了。
此时柳大师整个后背都快被自己的冷汗湿透了,唯一的想的大概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但显然这只是妄想,他人都还没走出两步就感觉到脖子一凉,一柄带着寒光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既然大仙不想和我们聊聊冬花的事情,那下去和她亲自说说也是一样的,或者大仙有仙气庇护并不怕我这凡人刀剑。”罗舒的身体在柳大师身边凉凉响起。
紧接着柳大师就感到自己的脖子上的剑被压了下来,随即就是一阵疼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柳大师显然并不想试试罗舒这位魔教教主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心狠手辣,也不想试试他的“仙气”是否能挡住利剑,自然就顺畅无比的跪了。
“我就是单纯想要骗点钱,不对,是有人给我钱,让我去说几句话,真的,我除了说的水车钉水龙的话,其他真的什么都没干。”柳大师满脸祈求:“要不是你们来说,我根本不知道冬花出事了,村长,你......你是知道的,我离开你们村已经好些天了。”
“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那冬花干枯开裂的皮肤可是我看着你给治好的。”村长满是不敢置信。
“冬花今早死了,死后整个人脱水干枯,是不是你给冬花吃的药出了问题?还有那个给你银子让你传流言的人是谁?”罗舒手里的剑又往里压了一点,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柳大师心里已经被吓的不断尖叫了,但是身体一定不敢动,就怕一不小心自己这颗大好头颅就要没了,但自己的药吃死人这样的事,他也必然是不能认下的。
“没有,没有,那不管我的事,我给她的那包药粉不过是随便拿黄纸烧成灰又随便混了些干草末。”被剑架在了脖子上,这骗子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自己“独家秘方”都全盘托出了。
“那......那个给我钱的人,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他长着络腮胡带着斗笠,我......我真的没注意他长相。”
“对了,我偷看到冬花给自己抹药了,她那皮肤干枯开裂一层一层往下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搞的,真算起来的话我只是配合她而已。”其实关于这件事,柳大师并不确定,他只是远远的扫过冬花给自己抹过什么东西,但不妨碍他此时把话说的无比真切;
“冬花既然有能让自己皮肤干枯的药,那刚才你们说她脱水死了,没准,没准是这次用药的时候,弄差了剂量。”
问到这里,罗舒直接收回了自己的剑,他知道在这骗子身上已经问不出更多了东西了,而且无论真相如何,反正现如今无论是柳大师是个骗子的事,还是冬花的死,都有了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他又不是什么真的来查案子的青天大老爷,需要却确凿证据,目的达到就行了。
而此时的李村长显然是大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和那有些瘦高骗子比起来,体力却依然还是占优。
眼见着罗舒的剑移开了,他却是一把薅住那骗子的衣服门襟,用力的扯着他,把他扯开几步后,碗口大的拳头就直直的往骗子脸上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