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点生气。”叶云岫道,“枉我以前还觉得他能有点作为,此人狂妄不知进退,太可恶了!”
对于她来说,别人心中仰慕她,那是别人的事,别人心里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屑于理会,可是却要跑到她面前来说,还当着她的面诋毁谢让,这就令人生厌了。
谢让见她小脸上不悦的样子,便笑着安慰道:“没事了,谁叫我家云岫这么好,是他自己失了分寸。我们明日就回家了,以后大约也不必再见到,不用理他。”
叶云岫道:“反正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了,他按理还要来送行,你自己小心些。”
“都听你的。你若不想看见他,就压后阵稍晚一点,跟他错开,咱们只管走人就是。”谢让笑笑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些的,有你在,量他还不敢把我怎样。”
谢让毫不怀疑景王世子对他的恶意。意念若能杀人,他大约早就被他杀死多少回了。
嫉妒之心有多可怕,这些皇族子弟呼风唤雨惯了,只是景王世子面前就是太子之位,行事多少得顾忌影响,玉峰寨不好惹,又在世人面前立下赫赫战功。
再说有叶云岫在,景王世子当着面还要粉饰太平,也不敢公然对他下手。
不过私底下的阴谋手段却难保,上回叶家姐妹的事情就足以说明了。谢让敢说,但凡他稍有不慎,景王世子都能把美女扔到他床上去,然后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小夫妻形影不离,用叶云岫的话说,除了两人晚间睡觉独处,其他时间他身边都有亲卫营在,就没离开过人,衣食用物也都有所防备,景王世子再怎么样也找不到机会使坏。
两人做好了一切准备,谢让又给新皇写了奏表,言明因祖母病危赶回陵州,在新皇面前摆出功成身退、绝不贪功的姿态。
当日下午,景王世子派了人来,说要在宫中设宴为他二人及玉峰寨众将领饯行。
设宴饯行这种本来是基本礼节,但许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谢让出于慎重自然不肯,便找了个理由推拒道:“你替我多谢世子美意,只是大军开拔琐事繁多,众将也不能轻易离开军营,就不必了。”
来人说道:“世子交代,玉峰寨战功赫赫,他总该亲自为将士们送行,若众位将军们不便,不如就去军中设宴好了。”
谢让一听立刻说道:“那好,就依世子所言,今晚我在军中设宴,等候世子驾临。”
谢让便传令下去,叫营中今晚准备酒宴,同时加强值守戒备。
叶云岫说道:“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些,可别喝醉了。”
谢让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在我们自己大营之中,你不用担心。”
傍晚前,景王世子只带了几名侍卫和他军中廖勇等几名将领来到玉峰寨大营,谢让则带领徐三泰等人出迎招待,就在营中摆下了酒宴。
谢让也没安排歌舞,双方其实都没什么喝酒宴饮的心思,景王世子说了一些场面话,酒宴酉时末就早早结束,景王世子带着他的人告辞了离去。
谢宅之中,戌时初,当叶云岫听到景王世子又派人送了礼物来时,不禁蹙眉道:“这么晚了,他又弄什么把戏?”
送礼来的太监躬身道:“世子说了,今晚这礼物是给靖安侯的,用于不用,寨主自己做主。”
说着拍拍手,外头竟进来三名美貌少女,见了叶云岫低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叶云岫莫名其妙问道:“你们世子脑子没毛病吧,这是何意?”
“属下不知,世子吩咐。”那太监道。
难不成,送美女给谢让来恶心她?叶云岫挥挥手道:“我这里不养玩物,你带走吧。”
那太监惶恐跪下说道:“叶寨主息怒,这都是世子吩咐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只说这是靖安侯的药。”
恰在此时,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亲卫急匆匆冲进来,单膝一跪禀道:“寨主,不好了,大当家中毒了!”
叶云岫顿时一惊,连忙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大当家现在怎样了?”
“大当家眼下没事,属下……也说不清楚,徐统领叫属下速速来请寨主,寨主先去看看吧。”那亲卫焦急说道。
叶云岫一把抄起惊鸿刀就往外走,罗燕赶紧带着木兰营追上。
特殊时期,京城天一黑便已经宵禁,街道空寂无人,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格外清晰,叶云岫纵马飞奔进了玉峰寨大营。
大营门口值守的士兵严阵以待,杨行和田武守在门口,一见她连忙迎了上来。
“寨主!”
“怎么回事,人现在怎样?”叶云岫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问道。
田武把守营门,杨行匆匆跟上她的脚步,一边爆粗口骂道:“日了鬼了,属下也不知道,酒菜都是我们自己准备的,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偏就大当家中招了。徐三泰他们正在照顾他,马贺到街上抓郎中去了。”
“军医怎么说?”
“军医也说不清楚,没见过这种毒。只是……”
叶云岫脚步一顿,盯着杨行冷冷问道:“只是什么,快说。”
杨行为难地搓了一下额头,说道:“寨主先别急,属下其实也不敢断言,只是属下来山寨之前,也曾混过江湖、认识过一些鸡鸣狗盗之辈,觉得大当家这情形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了春药。”
叶云岫脚步一顿,立刻想到那三个莫名其妙的礼物。
她迅速冷静下来,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人怎么样了?”
“大当家这会儿不甚清醒了,清醒时只吩咐人给他泡冷水,属下们本想送他回宅子那边,却不敢轻易定夺,又觉得大营更安全些,就赶紧禀报寨主了。”杨行答道。
叶云岫停住脚步,略一沉吟说道:“你们回去照看好大当家,我去去就来。”
“寨主去哪里,属下陪您一起!”杨行道。
“不必。”叶云岫丢下两个字,一拨马头又冲出了大营。她刚冲出大营,却看见大营门口不远处,月色下黑影瞳瞳,叶云岫缓缓勒马过去,可不正是景王世子。
景王世子一身白衣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十名侍卫,静静地驻马望着她。
叶云岫缓缓骑马过去。
“寨主来了?”景王世子微微笑道,“我正在等你。”
叶云岫缓缓催马靠近,长刀一伸放在他脖子上,冷冷吐出两个字:“解药。”
景王世子身后的侍卫纷纷抽出刀来,玉峰寨大营之中,田武、杨行一声令下,也带着黑压压的士兵冲了上来,将景王世子等人团团围住。两相对峙。
“没有解药,”景王世子丝毫也不慌张,任由她把刀放在脖颈上,抬手制止了自己的侍卫,笑道,“解药我不是给你送去了吗。”
营门灯火昏暗不明,景王世子阴郁的脸看不太分明,眉眼之间反而有些兴奋,低低地柔声笑道,“解药我给你送去了。他中的不是毒,也不是春药,是蛊,情蛊,你可听说过?解蛊也很简单,找一名处子跟他交欢即可,中了这蛊的男子若不跟处子交欢熬不了两个时辰,很快便会经脉爆裂而亡。”
叶云岫背对着营门的灯光,夜色中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冷冷望着他。
“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这等好东西,我本不想给他用的,你却要走,要跟着他回陵州去,那废物就那么值得你留恋?叶云岫,我特意来看看,那谢允之,你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生死全凭你做主。”
景王世子阴郁一笑,“你若舍不得他死,解药我都给你送去了,环肥燕瘦,任他挑选,我还怕一个不够。我就想知道,他对你到底有多专情,你为何就那么信他,若是他沾染了别的女子,你还会不会要他。”
叶云岫冷冷盯着他,半晌忽然说道:“你想知道?”
“想。”景王世子笑道,“今夜一过,他若是还活着,你大约再不会留恋他了。他若是死了,那你便不再是有夫之妇,正好留在京城嫁我。叶云岫,我为了你,可谓用心良苦,一片痴情,你为何就不愿意相信我呢!”
“疯子。”叶云岫一字一句说道,“他若死了,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把宇文氏皇族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京城有我十三万兵马,玉峰寨两万条人命,你这般冷静的人,你不会这么做。”景王世子依旧笑道,“再说了,我没想杀他,我都说了,他的生死,都由你做主。”
“好,你会知道的。”叶云岫一字一句说道。
夜色下两人离得很近,轻声细语,仿佛只是再谈论今晚的夜色。叶云岫身形忽然跃起,手一伸想把景王世子拽下马背,景王世子身形一跃便摆脱了她的刀,他不曾拔剑,踩着马背跃起想要摆脱,叶云岫欺身跟上。
夜色下两人迅速过了几招,从空中落到地上,叶云岫的长刀重新放在他脖子上,当他身后几十名侍卫不存在一般,冷声道:“把他给我绑了。”
玉峰寨大军迅速包围了景王世子的侍卫,杨行扯过景王世子,利落地把他绑了起来,绑在了营门柱子上。
景王世子任由杨行绑上他,浑然不在意似的。侍卫首领则大声喝道:“放肆!快放了世子,我看谁敢轻举妄动,廖勇将军八万兵马,半个时辰内就能包围整个玉峰寨大营。”
“先不要杀他。”叶云岫淡声吩咐道,“你们就在这看着他。那些……”她指了指景王世子的那些个侍卫,“都给我拿下。”
大营门口灯火明亮了许多,她手中长刀反射着灯光,纤瘦的背影径直向营中走去。
叶云岫匆匆走进谢让所在的营房。今晚为了摆宴,营中扎起了大帐,此刻大帐之中一片混乱,前头酒宴已经撤了,谢让就被安置在后帐之中,这会儿里里外外守着不少人,一个个脸色焦急,瞧见叶云岫进来便仿佛看见了主心骨,纷纷闪开。
“寨主。”徐三泰双眼赤红,单膝一跪,垂下头说道,“属下该死,属下没保护好大当家。”
“不是你的错。”叶云岫挥手道,“都退下吧。”
“寨主,怎么办,可有法子找到解药,马贺抓了几个郎中都没用……”徐三泰还想说话。
叶云岫抬起一只手,冷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退出大帐十丈之外,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打扰。徐三泰,封锁大营附近道路,门口加派人手,大军枕戈待旦,密切监视宫城方向廖勇的人马。”
“属下得令。”徐三泰一咬牙,扭头奔了出去。
还不曾走进后帐,便已经能听到隐隐的呻吟声,叶云岫随手丢掉长刀,拉下后帐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帐中放着一个偌大的浴桶,谢让背对着她坐在浴桶里,青年人精壮的肩背裸露,身体涨红打颤,正坐在浴桶中双目紧闭,满脸的痛苦表情。
“谢让,”叶云岫走过去,探手摸了摸桶里的水,居然还加了冰块,可是他连呼出的气都灼热烫人。她不禁蹙眉,伸手拍拍他的脸问道,“谢让,你还清醒吗?跟我说话。”
男子一声呻吟,不曾回答,本能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力气惊人的双臂差点把她扯进浴桶里。
“我警告你,谢让,你给我小心点!”
叶云岫嫌弃地撇撇嘴,骂道:“你个废物,我还不如给你一刀算了。”
…………
这一夜,整个玉峰寨大营所有人几乎都不曾合眼,也许还有更多的人。
大帐之中似乎安静一片,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十丈之外,几位统领赤红着眼睛守了一夜。整个大营严阵以待,没有任务的士兵被下令回了营房,统领们焦躁的步子快要把地上踩出一条路来。
东方即明,一轮红日渐渐爬上东方天际,大营之中终于有了动静,徐三泰立时一个机灵,瞪大眼睛看着大帐,一袭青衫的男子身影迈步走了出来。
“大当家!”守着的将士们顿时脸色狂喜。大当家平安无事,不光没事,看起来神采奕奕,嘴角挂着一丝不自觉的笑容。
谢让做了个噤声手势,走到近前才淡声下令道:“不要吵,吩咐营中安静些,任何人不许靠近大帐,不要打扰寨主休息。景王世子呢?”
“还绑在营门口,杨行亲自看守着。”徐三泰道。
“嗯。”谢让点头,负手径直往营门走去。
杨行一见他出来,两眼一亮,立刻失声喊道:“大当家,大当家你没事?太好了!”
谢让点点头,走过来看着杨行笑道:“辛苦了,去歇会儿吧。”杨行哪里肯走,一个劲儿兴奋不已。
景王世子死死盯着走过来的人,那人步伐从容,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你没死?”景王世子阴柔的脸有些扭曲,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兴奋。他没死,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就在她亲眼见证之下,沾染了别的女子?
景王世子不由自主笑了一下,她没让他死?那就是给他用了“解药”?
“她没让你死?你为了活命还不是要与旁的女子交欢,她那样骄傲的女子,以后再也不会要你了吧,多看你一眼都会恶心,哈哈哈……”
谢让走到他面前,负手与他平视,面色平淡说道,“昨晚是云岫救了我。”
景王世子笑容僵在脸上,停了停笑了一下:“怎么可能?那蛊是假的?不可能,我验证过了。”
“有件事情,你大概不知道。”谢让唇角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语气中不自居带了几分柔情,笑道,“我和云岫,成婚三年多,还不曾圆房。”
景王世子似乎根本没听懂他这句话,愣怔半晌,失去了反应一般。
“为什么,怎么可能?”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