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体会到了出尘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了,她的刀纵然再快,可一旦遇到内力深厚的高手,几招之内不能取胜,一旦被对方压制,大约就真没有反击之力了。
若是搁在以前,今晚她恐怕必败。
即便现在,老道这个年纪修为,内力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她修习内功还不到一年,修为毕竟还浅。可《太玄经》遇强则强,刚才与老道对峙,叶云岫竟体会到了瞬间内力暴涨的感觉,凭着一股倔强,竟丝毫也没有示弱。加上她手中长刀,尽管一战。
难得遇到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叶云岫好胜心起,长刀一挥,老道士显然也收起了轻敌之心,两人瞬间斗到了一起。
叶云岫有心压制住老道的拂尘,索性欺身而上,拿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法子,只管一个劲儿挥刀就砍,一刀比一刀快,转瞬间攻出几十刀,一时间刀光和拂尘成了团团虚影。
叶云岫的刀法原本就不按招式,刀法太快,出刀诡异,内力汹涌,却偏偏毫无招式路数可循,尤其是招招直奔对手的脖子。她这种不管不顾、一味攻击的近身打法,弄得老道的拂尘就施展不开了,应接不暇,很快就被她压制住了。
迅疾的刀影中老道士一个反应不及,稍稍迟了瞬间,叶云岫一招得手,长刀堪堪擦过那道士咽喉,老道士的身形顿了顿,颈间才渗出一条血线,扑倒在地。
“你居然破了我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的规矩,给你留个全尸。”叶云岫感慨一句。
原本她自己也没这么个规矩,这不都旁人说的么。
她在这跟老道打斗,木兰营紧跟在她的周围拼杀,马贺、孟姚一左一右冲过来给她掠阵,老道一死,周围敌兵一片惊呼慌乱,纷纷后退,几人周围竟杀出了一片空地。
叶云岫皱眉盯着眼前这座高大的主帐,翼王呢?她来掠营明明是奔着翼王那老家伙来的,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身为主帅居然不在中军帐中,玩的一手狡兔三窟,这厮躲哪儿去了。
骂阵这活儿她不行,于是叶云岫扭头叫道:“马贺,叫翼王有种出来。”
于是马贺一边往中军大帐上甩了个火把,一边放声吼骂:“翼王老儿,出来一战!翼王老儿,别躲着了,身为主帅你还要不要脸,你躲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有种快出来一战!”
马贺一带头,手下骑兵跟着往中军大帐扔火把,大帐很快燃起了火焰,翼王却并不在帐中。
短短一会工夫,整个营地已经被闹得人仰马翻,眼看着敌兵潮水般涌了过来,远处将领嘶吼着列阵,再呆下去就占不到便宜了,叶云岫见好就收,下令撤退。
骑兵营收到命令也不恋战,呼哨声此起彼伏,千余名骑兵纵马狂奔,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叶云岫也不知道那老道到底是谁,能跟她拼斗几十招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她琢磨着,她大概是一不小心把翼王的狗头军师给干掉了。
这一次夜袭,兵力不多,翼王除了损失了个军师,伤亡也不大,却闹得整个翼王大营人仰马翻,一夜没安生。
天亮以后,翼王大军却连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一早南平侯的军队出城叫阵,当日上午景王世子的大军也赶到了,三方混战。
翼王十几万人,景王世子十万大军,朝廷号称二十万,因此叶云岫觉得,她这区区两万人就犯不着非去跟这些大户人家凑热闹了,瞅准时机捅刀子、放冷箭就好。
于是接连两日,她都没再动作,只在夜间派出骑兵营骚扰袭营。
饶是这样,翼王两面受敌,一日下来也是损失惨重。到了夜间,照例是丑时,翼王大军在并州城东的营寨再次遭遇骑兵袭营。这次更简单,骑兵营跟闹着玩似的,千余名骑兵突然闯入营地,乱箭齐发,在人家大营之中耀武扬威跑马,然后放了几把火就跑了。
两回一过,翼王大军夜间也不敢休息了,丑时骑兵袭营似乎成了个惯例,白天再跟朝廷和景王世子接着打。
翼王大军疲惫不堪,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仗打到这样各方越发明朗,翼王大军甚至明知道玉峰寨的大营就驻扎在五十里外,却也没法子报复回来。
如今谁不知道玉峰寨的兵凶残能打,神出鬼没,只有他们袭别人的营,也没人有那个胆子袭他们的营啊。
只是朝廷和景王世子两方实在没有默契,双方人马远远多于翼王,却不能很好配合,东一刀西一枪,劲儿使不到一处去。景王世子这边还好,朝廷一方名义上南平侯是主帅,但兵马却是东拼西凑来的,各怀鬼胎都有所保留,为了保存实力谁也不愿拼尽全力,难怪所谓二十万大军之前被翼王打得节节败退。
玉峰寨这边,各营将士摩拳擦掌,可叶云岫就是迟迟按兵不动,弄得木兰营一众女兵闲极无聊,跑去大营附近挖荠菜,叶云岫的餐桌上又有凉拌荠菜吃了。
与此同时,之前的两万多匈奴骑兵收到大王子的死讯后,无心再战,离开翼王大军匆匆逃回了朔州。还没等他们传回大王子的死讯,却惊闻就在两日前,大王子的首级半夜里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在了朔州城东门外的城墙上,竟比他们还早到家。
两万骑兵脊背发冷,细思恐极。
大王子部族惶惶不可终日。大王子一死,这些跟着他窜到朔州的部落也没了指望,部落主力所剩无几,眼看着呆不下去了,不久后这些部族只得悄然离开朔州回到匈奴,归顺了匈奴新王。
这是后话。
玉峰岭上,自从叶云岫出征走后,谢让便时时刻刻关注着大军动向和整个战局。
匈奴溃逃,檀州三万援军被景王府五万援军挡在了江县,从叶云岫这把刀捅出去,短短不到十日,翼王大军形势急转直下,如今各方主力尽在山南道,翼王大军被朝廷、景王世子、玉峰寨三方锁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谢让几乎可以断言,翼王大势已去,但时局走向如何、鹿死谁手却还是个变数。
叶云岫走后的第八日,谢让收到消息,临阳军七八千名俘虏原路返回,浩浩荡荡,居然是要来投奔玉峰寨。弄清前因后果谢让颇有些哭笑不得,又怕这些群龙无首的乱兵一路糟践百姓,只得紧急传令神威镖局沿途约束护送,提供基本的口粮,协助这些人来到陵州。
不过谢让却没有让他们来山寨,陵州城就更不能让他们进了。眼下陵州境内主力所剩不多,防守一时无忧,但最怕横生枝节,于是谢让将这七八千人分而化之,全部分到四县,四县有陵州卫驻兵守卫,再以屯田的名义暂时先画个地方圈起来,让他们垦田备耕、兴修水利,山寨花点钱粮,全当雇劳工了。
叶云岫走后的第九日晚,谢让便收到了茂州大破匈奴的捷报,还在念叨自家这小娘子出门打仗大概是打得太痛快,乐不思蜀,也不给他来个只言片语。转念一想,他家那小娘子明明识字却从来不爱写字,拿个毛笔都拿不对,还是别为难她了。
第十日上午,正经的战报送到了他的手中,跟着战报一起来的,竟然还有一封家信。谢让顿时满心熨帖,心怀甚慰,赶紧展开一看,偌大一张纸上龙飞凤舞、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
“一切安好,勿念,就是行军营帐的地铺睡不习惯,才知道你以前打地铺怪辛苦的。”
谢让摇头失笑,竟莫名读出了几分“翡翠衾寒谁与共”的感觉。
看来她十天半月是回不来了,期间他们抢了翼王的粮草还够一段时日,不过稳妥起见,山寨这边早已准备妥当,他的粮草补给也该出发了。
叶云岫出征的第十一日,谢让派出曹勇率陵州卫三千人,押运粮草赶赴并州,他们走的是神威镖局趟熟了的镖路,预计七八日即可到达。
叶云岫出征的第十三日,也是玉峰寨大军抵达并州的第四日,各方纷纷收到一个意外消息,从茂州跑路的庆王率领他那五万人马一路往南撤退,混过了朝廷的并州防线,趁着几方鏖战直抵临安,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诈开城门,如今已将临安城控制在手中了。
玉峰寨内,谢让扔下手中的纸张,揉了揉眉头,连夜急召无忧子来见。
第89章 寨主:我喜欢翼王的人头
庆王这事一出,朝野震惊,各方哗然。
大梁朝皇族庞大,庆王在各路藩王之中素来不起眼,平平庸庸,谨小慎微,生母原是宫女出身,没有母族势力,封地也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翼王造反之后,庆王一反常态,跳出来追随景王一起讨逆,已经是令人侧目了。
谁知他紧要关头却又背刺盟友,丢下景王世子自己跑路了。众人才刚感叹一句果然还是个小人之辈,这小人却干出这么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别人在前头打仗,庆王绕到后头给了所有的人一刀。
如今庆王五万人马控制了临安城,朝廷重臣、诸多皇族包括皇帝本人都落入了庆王手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了。翼王三十万大军费了一年工夫还没能拿下的昏君朝廷,就这么被庆王摘了桃子,也不知翼王有没有气吐血。
这事一出,南平侯最先退出了战局,率领他的人马火速赶往临安救驾,朝廷一方的所谓二十万大军随之土崩瓦解。
以叶云岫看来,那三方大户打了这么多天也没能打出个结果来,无非还是各怀鬼胎,各为私利。南平侯拥兵不出,等着景王世子跟翼王杀个你死我活,而景王世子也不傻,只盼着朝廷和翼王拼个两败俱伤。
两家都是聪明人,都想当渔翁,可一不留神,鹬和蚌都让个偷奸耍滑的庆王给抢了。
朝廷在南,凭着并州城池,南平侯可以扔下翼王就走,可景王世子不行,他前边还挡着个翼王呢。
所以,决战的时机应该到了。
叶云岫二话没说,下令四大营枕戈待旦,做好大战准备。
当日晚间,景王世子派了自己的侍卫首领来到玉峰寨大营求见。来人见了叶云岫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世子让我来问问寨主,今夜可还要袭营?”
翼王三处大营品字形排列,相隔不远,便于互相防守。玉峰寨每晚丑时骑兵袭营已经成了惯例,双方都习惯了,这阵几日骑兵营都是大白天睡觉,晚上去翼王大营跑马放火。
叶云岫看着来人,点头一笑说道:“当然要,你回去只管告诉你家世子,今夜寅时,我先去东大营。”
“寅时?”来人再次确认。
“寅时。”叶云岫道。
来人一走,叶云岫立即召集四大营统领议事,布置今夜的作战计划。
对于景王世子那边,统领们或多或少还有些疑虑。杨行说道:“景王世子跟翼王纠缠这么多天,也没打出个真章,此人未必可信,我们跟他联手,万一他那边出了漏子,我们岂不是陷于被动?”
马贺也点头道:“我也看那小子未必可信。翼王大军驻扎三处,隔得都不远,守望相助,我们若是主攻东大营,景王世子那边跟不上趟,翼王剩下两营可就能包抄我们了。”
叶云岫赞许地看了马贺一眼,不错不错,这厮打仗也带脑子了。
她并未开口,也不着急,而是把目光看向徐三泰和田武。
徐三泰开口道:“属下以为,眼下不是我们急,他们两家比我们急于决战,如今临安城落入庆王手中,他们再拖上几日,汤都没有他们喝的了。所以就算景王世子不动,翼王也耗不起,双方势必你死我活,只能殊死一战。”
田武点头道:“寨主,属下以为徐统领言之有理,翼王大军眼下进退两难,是被我们和景王世子拖住了,就算我们不动,翼王也只能背水一战,如今就看谁实力更高、谁掌握先机了。”
叶云岫听完,又把目光转向孟姚。孟姚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见叶云岫看她,想了想笑道:“属下说不好,属下只知道听寨主的,这一仗早晚要打,我们跟翼王又不是头一回交手,就算没有景王世子,我们两万人全力一击,也一样有信心取胜。”
叶云岫见此,点头一笑道:“所以三方势必一战。他们两家谁都不能稳操胜券,可若是翼王赢了,接下来天下百姓遭殃,而且他就要打我们了。双方利益一致,景王世子想要快点打赢,就只能找我们联手。所以各位统领尽管放手一战,我们掌握了主动,景王世子他就得听我们的。”
“属下领命!”五位统领起身抱拳。
丑时,骑兵营照例袭营,这一晚他们去的正是东大营。骑兵营一连几晚袭营,翼王大军也做了不少防备,营寨外围布置了盾牌和长矛、弓箭手组成的防守阵型,大营周围甚至还挖了壕沟。
按翼王大军几日来的观察,玉峰寨骑兵顶多也就千余人,有时才来几百,兵力不多,目的就是骚扰,除了第一晚杀了翼王的军师,造不成多大的杀伤力,只要防守到位他们跑得也很快。
骑兵营果然也不吃眼前亏,不曾闯进去,就绕着东大营嚣张狂妄地吆喝了一阵,一阵乱箭,又放火烧了几个营帐,很快就趁着夜色跑了。
翼王大军把火扑灭,骂骂咧咧回去睡觉。夜色中,叶云岫亲率四大营两万人,全体出动,就趁着这番袭营骚乱的掩护悄然摸到了东大营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了下来。
并州城西景王世子军中,景王世子收到消息,再次问身边的侍卫首领:“你确定叶寨主说的是寅时?”
“确定。属下怕听错了,还一再确认。”那侍卫首领道,“世子,玉峰寨是不是想摆我们一道,属下以为,双方各自为战,那叶寨主之言也不可尽信。”
景王世子沉吟片刻,吩咐道:“再探。叶寨主不像是那等人,再说如今便是玉峰寨不动,我们也等不得了,传令各部,寅时出击。”
寅时,翼王大军的三处营寨同时受到了攻击。
玉峰寨兵分两路,从不同方向杀入了翼王军东大营,野战营四千骑兵从大门长驱直入,径直闯入营地,来了个中心开花,其他各营四周包抄,从外围向里杀。
翼王东大营刚经历完骑兵袭营,骂骂咧咧收拾残局,还以为下半夜该安生了,刚睡下没多会儿,玉峰寨两万大军甚至都没有喊杀声,出其不意就杀进来了。翼王东大营足有四五万人,仓促迎战,却被玉峰寨两万人杀得落花流水。
大半夜鏖战,赶至辰时末,经历了足足三个时辰的拼杀,尘埃落定。
东方一轮红日照样升起,照耀着东大营的一片焦土狼烟,整个营寨尸山血海,几乎被夷为平地。叶云岫驻马在战场边缘,照例先把身上满是血渍的斗篷脱下来扔掉。
东大营斩杀了多名将官,遗憾的是没发现翼王踪迹。
而景王世子那边,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攻翼王的中军营和西大营,双方可说势均力敌,打的就比较吃力了。
这会儿西大营基本已近尾声,中军营却还在鏖战,叶云岫便下令守备营留下打扫战场、照料伤兵,其他三营一鼓作气,驰援围歼中军营。
“传令下去,谁杀了翼王,赏银一千,升职一级。”叶云岫淡声吩咐道,“活捉更好,捉到了给我留着。”
她想亲眼看看这个搅得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卖国贼长啥样,最好亲手给他一刀。
她一声令下,一夜杀红眼的玉峰寨将士直奔中军营,马贺和孟姚一马当先,带着四千骑兵营火速扑了过去。
中军营那边双方厮杀一夜,本来都已经疲惫不堪,打的麻木了,四千骑兵一到形势立变,翼王剩下的兵卒再也没了指望,很快就丢下兵器,纷纷跪地投降。
大战顺利结束,翼王带来的十五万大军,将近一月来怎么也得还剩个十多万,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各处忙于打扫战场,统计战果,叶云岫骑马立在东大营附近的一处坡地,眺望着远处尸山血海的战场。
景王世子策马疾驰而来,一脸兴奋,竟把身后的侍卫们甩开多远。
“寨主!”景王世子跳下马背奔上高坡,远远拱手道,“寨主用兵如神,我这番要多谢寨主了。”
“翼王呢?”叶云岫迎头问道。
景王世子大步走过来,笑道:“大军还在打扫战场,眼下还没找到。寨主不必担心,经此一役,翼王大势已去,纵然没死,也是生不如死了。”
景王世子走到近前,一脸喜色,拱手说道:“寨主一诺千金,用兵如神,真乃女中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