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们是好的,你们还给翼王卖命,那翼王他糟践老百姓,他干的那叫人事儿吗?咱们玉峰寨从来不糟践老百姓,咱们陵州百姓都拥护咱们。”
有人说着说着就嘚瑟起来,叫那些俘兵:“来来,你瞅瞅我这身上的棉衣,你们人在北地冻成狗,你们穿过这么厚实的棉衣?你再摸摸我背包这棉被,一入秋都发了新被服,大当家给咱们准备的这棉衣也太厚了,急行军都热得冒汗。”
“你们在玉峰寨真有那么好?”
“你还不信?来来来,我给你看看我带的这干粮,咱们出征前山寨给准备的干粮都是白面大饼,烙得两面焦香,里头咸菜都夹好了的,还有咸鸡蛋呢,大当家生怕咱们出征吃不好。咱们在山寨天天吃得饱吃得好,一天最少有一顿肉,你们有吗?”
“哎,我那个同乡,就跟你一处的那个张老四你还知道不,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吧?”
“他呀,他可不要太好。他一个老兵五十好几了,如今不当兵了,精简到总务部做后勤,到后山种菜养鸡去了,咱们大当家恩待老兵,就给他们干点儿轻松活,拿着跟咱们一样的伙食津贴,整天小日子那个逍遥。我吃这咸鸡蛋没准就是他养的。”
玉峰寨这边的兵越说越来劲,聊天的俘兵看着那白面大饼和咸鸡蛋咽唾沫。
俘兵们原本都是普通士兵,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双方越聊越热络了。
“哎,听说你们那玉峰寨女首领,面如夜叉,力大无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真的假的?”
“呸,胡扯八道!”玉峰寨的兵骂,“你刚才是没看见咱们寨主吧,咱们寨主长得像神仙,心肠像菩萨!她明明都没杀你了,你还敢说她心狠手辣。咱们寨主军纪严明,咱们大当家待人也好,咱们山寨从来没人欺凌小兵。”
玉峰寨的兵显摆了半天,劝告道:“你们也别着急,寨主既然不杀你们,你们就在这老实呆两日,两日后咱们就走了,你们自己只要不是太笨,慢慢总该能弄开绳索,都赶紧逃命去吧,可别给翼王卖命了。一个个糊涂虫,你也不想想,你在边关从军打仗,翼王放匈奴人进来残杀你的父老乡亲。”
旁边又有人嗤笑道:“他们倒是想给翼王卖命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翼王治军严苛,他们丢了粮草还当了俘兵,敢回去翼王恐怕先杀他们的头。”
“对呀,只能想法子逃命了。”俘兵们心有戚戚焉。
可眼下这乱世纷纷,哪里去逃命,许多人有家也归不得呀,万一回到家再被官府当逃兵抓起来,不抓逃兵也可能被抓去当民夫、服徭役。
于是有俘兵问:“那咱们投降,也跟你们归顺玉峰寨行不行?这年头哪里是好混的,但凡玉峰寨能活命吃饱饭,能拿咱们当人。你把我放了,我这就投降跟着你们干。”
“那不行。”玉峰寨的兵说,“你以为投降咱们就一定要?咱们玉峰寨的兵可不是谁来都要,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在这里看守你们两昼夜,二十四个时辰,少一刻也不行,两昼夜之后随你们自生自灭,咱们就去追赶大部队了,谁还管你们。”
“又不杀我们,又非要把我们捆两日夜,吃不上喝不上,你们能不能放开一下,我们保证不反抗。”
“蠢货,当然是怕你们走漏消息啦,哈哈哈。”
又有人说:“不是给你们喝水了吗,别挑剔了,放了你们也行,等后日下午满二十四个时辰就放。”
俘兵们急了,投降归顺都不行,怎么你们就可以,这不欺负人么。
于是玉峰寨的兵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军令如山,反正我们一定会在此看守你们两日夜,你们要真想归顺玉峰寨,两日后等我们走了,你们就顺着原路返回,自己跑去山寨归顺,兴许大当家能接收你们。再说就算不要你们当兵,好歹陵州境内随便哪里都能容你们开荒落户的,你开荒耕种满两年,官府就能认可给你发地契,开荒还不要赋税,总归也能安身活命。”
俘兵们原本就是从陵州相邻的临阳来的,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有家能回、有地方可去的就自己逃命回家,有家不能回、无处可去的,便打算原路返回去投靠玉峰寨。
看着太阳落山,玉峰寨的兵开始埋锅做饭了,大厨手艺,行军打仗就吃的简单些,腊肉熬煮的麦仁粥咕嘟咕嘟冒热气,配上白面大饼,咸鸡蛋、小酱菜,五百士兵轮值的轮值,吃饭的吃饭,把饿着肚子的俘兵们都给看急眼了。
看守俘兵闲的没事,玉峰寨的五百士兵两天没干别的,就吃吃喝喝臭显摆了。一两万人的俘兵都传遍了,一样当兵吃粮,瞧瞧人家那日子过的。
一时间俘兵们纷纷开始做打算,竟有一多半人打算原路返回去玉峰寨,呼朋唤友,相约同行,甚至连脚程都计算好了。
远在山寨的谢让哪里知道,他们的兵就这样给他策反了七八千人的队伍,不日就该到达玉峰岭了。
…………
另一边,叶云岫处置好俘兵,下令全体将士换上临阳军的军服甲胄,带上到手的粮草辎重继续前进。
这些粮草辎重确实费力气,拖慢行军速度,好在他们这会儿也没那么急,前方就还有三四百里路了。
叶云岫下令将他们用不着的一些辎重直接扔了,每个士兵携带至少四天的干粮和粮食,减轻粮车的载重,士兵们推着粮车,赶着拉车的牛,以此来加快行军速度。
他们就这么穿着临阳军的军服甲胄,打着翼王临阳军的旗帜,押着粮草,一路堂而皇之地赶去茂州。
按照他们之前收到的情报,茂州城外至少有四万左右的匈奴骑兵。他们这一路赶来,这些匈奴骑兵已将茂州城团团围困了半个多月,景王府派出的五万援兵还在半路上,估计至少还得个几日能到。
话说回来,纵然是五万援兵赶到,怕也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战场上骑兵的优势太明显了。
这边四万匈奴骑兵围困茂州,另一边翼王十几万大军加上两万匈奴骑兵,已经将朝廷军队打得节节败退,落花流水。
又用了两天半时间,玉峰寨大军赶到了茂州城外。叶云岫下令在距离茂州二十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修整半日。
骑兵不好对付,更何况他们兵力还比对方少了一半,骑兵仅仅只有一千。叶云岫召集四大营统领一起商量,深思熟虑之后,制定了作战计划。
黄昏时分,一支翼王军队押着粮草出现在茂州城外,匈奴骑兵瞧见他们也没什么反应,整个山南道打的乱成一锅粥,他们大王子来给翼王助战,翼王的军队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匈奴人丝毫都没怀疑,他们关心的是后头的粮车。匈奴冬季苦寒难熬,这般春寒时节,匈奴骑兵又是长途奔袭从朔州而来,粮草自然不那么充足。
田武一身甲胄,手拿令旗,策马来到匈奴营寨门前,扬声喊道:“末将翼王麾下临阳军主将王赤,求见大王子殿下。末将奉翼王殿下之命给大王子送粮草来了,请大王子出来当面查验交接,另外,属下还有机要军情,当面求见大王子殿下。”
匈奴大王子听到来报十分高兴,笑道:“这翼王倒是识趣,主动给我们送粮草来了。”
手下将领恭维笑道:“他这番都是倚仗大王子才扭转战局,可不得殷勤些。等他做了皇帝,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咱们,大王子的领地就足以胜过其他任何部族了,到时候咱们就杀回去,灭了四王子,大王子才是真正的匈奴王。”
匈奴大王子放声大笑:“好,出去看看。”
匈奴大王子带着几名手下出了营门,暮色苍苍,视线也看不太清楚,营门外长长的一队粮草车令他十分满意。
大王子刚要命人查验交接,粮车旁一个兵丁打扮之人忽然出手,鬼魅般的身形一动,长刀似一抹冷电迅疾挥出,直奔大王子的脖颈。
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匈奴大王子征战多年,好歹有几分本事的,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旋身一闪,但是那诡异的长刀如影随形,灵蛇鬼魅一般,挟着一股凌厉之势紧随其后,避无可避,堪堪斩上了大王子的脖子。
眨眼之间,大王子的人头了落地。
叶云岫一招得手,冷然回身,动作丝毫没停,笔直地飞身射入人群,一场无情的杀戮开始了。
跟着大王子一同出来的必然都是得力干将,叶云岫有心试一试自己的武艺,便放开了身手,尽情施展出来。一股股热血交织喷洒,一声声惨呼此起彼落,纤细的身影像一抹幽魂,没有慈悲,没有怜悯,没有迟疑,手中惊鸿刀摄魂夺魄,须臾间她的脚下满地尸体。
寨主出品,个个都是身首分离。
她出手太快,以至于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匈奴人惊呼声一片,就连离得最近的田武都不禁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手中宝剑一挑,立刻捡起大王子的首级,疾声打了个呼哨。
“匈奴大王子已死!匈奴大王子已死!速速逃命,匈奴大王子已死!”田武高举手中人头,策马狂奔,放声呼喊。
随着那声呼哨,罗燕策马飞奔而至,冲过叶云岫身边时手一伸,叶云岫一搭手飞身跃上马,也不恋战,随手劈开几个冲过来的匈奴人,罗燕一拨马头向后撤退。
她们身后,徐三泰一声令下,几十辆粮车一字排开,士兵们立刻砍断车套,掀开粮车,车上的蒲苇浸透了火油,拉车的牛角上绑着尖刀,士兵们把蒲苇绑上牛尾,点燃火油,蒲苇迅速燃起大火,火光熊熊,牛受惊拖着尾巴的绳索狂奔乱跑,几十头火牛发狂地冲进了匈奴大营。
“大王子已死,快快逃命!”田武带着一队骑兵绕着匈奴大营大喊,瞧见后边火光四起,便及时回撤,马贺率骑兵营接应已至,士兵们纷纷搭手上马,趁着夜色迅速撤退。
他们的士兵生命宝贵,四万骑兵,先让他们自己乱会儿去。
第86章 千里送人头
大王子一死,匈奴大营人心溃散,可就彻底乱了套了。
大王子的心腹跟着他一起出来,大半也死在叶云岫刀下,再加上狂奔的火牛一冲,整个匈奴大营无人主事,慌乱一团,成了一群没头的苍蝇。
叶云岫自己都没想到这般顺利。原本她的计划中,大王子可能会召田武进去到主帐说话,她扮做士兵,已经做好了跟田武孤身进入敌营行刺的准备。
擒贼先擒王,只要成功杀掉大王子,这四万骑兵就好对付了。
不然除非她有两倍兵力,才敢放心地以步兵正面对阵这四万骑兵。谁知这大王子足够狂妄自大,又急需粮草,竟半点怀疑没有地自己出来了。
叶云岫大喜,省了她不少事。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这次出动的就只是骑兵营,奇袭成功便按照原计划立刻撤退,停在两三里之外的地方看着匈奴大营火光四起。
半个时辰后,前方形势忽然起了变化,同时探子来报,茂州城门大开,景王世子亲率大军出击,已经同匈奴人打起来了。
叶云岫乐了,这景王世子倒也还有点魄力,早要有这点默契,她也不必把她的步兵主力留在外围观望了。
“好。”夜色中叶云岫笑了一下,语气平淡,语意中却尽是森然,“这些匈奴人犯我国土,杀我百姓,咱们今夜叫他有来无回!”
她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马贺,西侧包抄;徐三泰、杨行,东侧合围;田武,率你的先锋营正面列阵进攻!”
“是!”每点到一个统领,便有一声兴奋豪壮的应答。
“孟姚,率骑兵营随我冲锋。”叶云岫拔刀在手,扬声道,“将士们,全数出击,随我杀敌!”
她一马当先,疾驰而去,孟姚和罗燕率骑兵营、木兰营赶紧跟上。铁蹄声声踏破夜色,千余名骑兵箭一般向火光之处冲去。身后四大营虽是步兵,行动却半点不慢,紧随其后向匈奴大营扑去。
行军打仗不是一句话的事,匈奴骑兵骁勇善战,骑兵的优势摆在那里,景王世子的十万大军从城中冲杀出来总归要有个时间,先头部队已经与敌人短兵相接,后头的还没摆开阵仗。他们以优势大兵力正面对抗骑兵,吃不了大亏却也拼得吃力,尤其先头部队死伤惨重。
景王世子银甲银枪,率先头部队冲在最前,已经与匈奴人陷入鏖战中了,他一摆长枪将一个敌人挑于马下,回头奋力吼道:“列阵!”
就在这时,前方一股骑兵气势如虹地杀了进来,这股援军骑兵与周围匈奴人明显不同,匈奴人散乱各自为战,这股援军骑兵乱中有序,行动统一,宛如一把尖刀疾速地插入了战团,所经之处如狂风过境,迅速将匈奴人冲杀开来。
景王世子不禁精神一振,大喜过望,夜色中看不清来人,双方队伍在刀光剑影中距离不远交错而过,对方为首之人只能看清寒光森森的长刀一挥,迎面而来的敌兵便掉落马背。景王世子瞧见那股骑兵向左翼冲击过去,立刻默契地带着自己的亲随近卫数百名骑兵向右侧冲杀,步兵紧随其后。
他们这两股兵力宛如两条蛟龙,在营中纵横冲杀,玉峰寨大军也随后迅速到位,两翼包抄,田武指挥先锋营列方阵正面进攻,以弓箭手和盾牌、长矛构筑的方阵专克骑兵,整体向前碾压推进。
景王世子的大军压力顿减,也迅速展开阵形,方阵正面作战,两翼展开,双方人马很快将方圆几里的匈奴大营合围,两面夹击,大兵力优势展开了一场绞杀。
鏖战一夜,茂州城外的泥土都染上了血色。晨曦中匈奴大营几乎变成了一片灰土,焚毁的一座座牛皮大帐还残留着缕缕青烟,四万匈奴骑兵几乎死伤殆尽,覆灭于此!
景王世子杀了一夜,力竭地坐在地上,已经累得没有半点皇家仪态了。景王世子一方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援军,起初还以为是自家的,然而很快就发现不对,他们景王府没有大股骑兵,作战风格更是不像,这支援军太凶残了。人数应当比他们少了不少,可战力惊人,论战力竟丝毫不输他们的十万人马。
夜战,又是近战,玉峰寨可太拿手了。
晨光中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清除残余敌兵,发现还没死透的就顺手补上一刀。玉峰寨各营有志一同,他们更关注的是那些马,那些不曾受伤,四散奔逃的战马。
一时之间,士兵们拉圈围堵,套马捕捉,好不热闹,欢呼笑闹声此起彼伏。景王世子一方的兵瞧着他们不禁羡慕,这些兵怎么这么有活力,刚刚经历一整夜的血战,竟还有这般心情欢呼高兴。
明明他们也有伤亡,但明显玉峰寨伤亡极少,他们战术得当,同心协力,已将伤亡减到最低,并且随队军医能够尽快包扎处理,他们携带着伤药纱布上战场,伤兵能得到及时救治。这些刀剑外伤只要不是要害,能第一时间包扎止血,大都死不了人的。
反观他们这边,景王世子大军被围困在茂州城大半个月,粮草断绝,前途未卜,加上素日的治军风格,一个个面色木然的沉寂。军医也远远不够,玉峰寨的军医们已经开始帮忙救治他们的伤兵了。
合力打了一夜仗,景王世子的兵如今都知道这些援军是谁了,是玉峰寨,竟然是玉峰寨救了他们。
有玉峰寨的将领骑马过来,景王世子长剑一撑立刻站了起来,顺手擦拭了一下剑锋,归剑入鞘。
“玉峰寨统领杨行,见过景王世子。”杨行下马拱了拱手,问候了一句,“世子无碍吧?”
“无碍。”景王世子道,侍卫牵过旁边的战马,景王世子接过缰绳,口中道,“多谢杨将军。你们主将呢?”
“我们寨主在那边。”杨行指了一下,又说道,“听说世子大军缺粮,我们还能分出一些粮草,世子可派人随我来运。”
“好,好,多谢!”景王世子大喜,又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们来了多少兵马,竟还有分出的粮草?”
“我们带的不多。”杨行笑道,“不过我们路上抢了翼王的粮草辎重,有点多,运过来耽误了行军速度,若不然我提前两三日就该到了。”
他们带的是真不多,轻装上阵,每个士兵只随身携带了五日的干粮,火头军再用马匹携带几日的粮食。即便没有翼王的粮草辎重,仗好打他们就该回去了,不好打时间再久,山寨的后续支援又该到了,他们才不担心这个。
景王世子立刻叫过来一名将领,命他跟杨行去交接粮草。景王世子看着他们走远,自己翻身上马,往杨行指着的方向寻过去。
果然,在战场边缘一处干净些的坡地上,他先是看到了一群女兵,找到了被围在其中的叶云岫。
景王世子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那么纤细娇妍,弱柳扶风。少女穿了一件浅浅的珊瑚色衣裙,清新素雅,看着有些单薄,跟眼前这满目尸山血海的战场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不小心误入其中。
景王世子下马走过去,看看自己满身的血污泥土,却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了,真该好好梳洗一下再来。
叶云岫盯着裙角和鹿皮靴上血渍却还在皱眉头。女兵们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寨主的洁癖又犯了。
她拼杀一夜又能干净到哪儿去,战斗结束后,身上那件深红斗篷满是黑紫色血污,扯下来赶紧就扔了,莫说洗不干净,洗干净她也不要了。
女兵们到底跟那些粗人莽汉的男兵不同,上阵杀敌没的说,打完仗撤出战场,女兵们都忙着清理自己,擦脸擦手,叶云岫换了打湿的帕子足足把自己的脸擦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