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藩王明面上遵纪守法,私底下司马昭之心,尤其景王在淮南道经营多年,手握重兵,无非是看着朝廷和翼王僵持消耗得差不多了,几经造势,该他粉墨登场,可以一争天下了。
陵州南有景王,北有翼王,玉峰寨这是陷入了两面夹击啊。
于是叶云岫随即决定,秋收后招兵买马,扩张队伍。
天可怜见,她一个末世生存下来的小女子,她需要安全感,谁也不能威胁到她。
再有一件大事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就只是他们陵州的大事,固川县百姓暴动起义了。
陵州府下辖四县,柳河原本就是他们的,陵阳、茂山先后归顺,就只剩下一个固川县了。
之前许多人以为,玉峰寨收了陵州府和陵阳、茂山两县,不日应当就会进攻固川县了。可他们两个哪有这想法。陵阳、茂山都是自己来归顺的,而他们进驻陵州府,还不是被翼王的三万大军催的,不抢不行啊。
可以说翼王的大军要是不来,陵州府如今大概也不会被他们收入囊中。
叶云岫和谢让眼下忙到飞起,刚刚入手了陵州府城和陵阳、茂山,这么大一摊子,总得容他们一步步梳理管理,加上三万降兵他们吞了也得消化掉,根本没有工夫搭理这个固川县。
再说叶云岫的性情,她眼下只想变强,有足够的力量,谁也别想欺负他们,但是对于抢地盘她没有什么瘾。没有足够的力量,地盘大有什么用,地盘再大你也守不住。
但是固川县的老百姓信啊,两个月下来,固川县的老百姓整日眼巴巴等着玉峰寨来攻打他们。只要玉峰寨把他们固川也收入麾下,他们就可以减免徭役赋税、吃四十文钱一斤的盐了。
实在是一百六十文钱一斤的盐太贵了。
这阵子但凡玉峰寨的地盘,盐全部卖的四十文一斤,但是为了避免私贩他们限购,每人限购两斤,这阵子常有固川县的百姓成群结队,跑到邻近的茂山县来买盐。接壤的村镇还好,居然都有步行几十上百里路,跑到茂山、陵州来买盐的。
可是让固川的老百姓失望了,玉峰寨迟迟不来攻打,固川的县太爷又是个顽固派,也不肯学学人家陵阳、茂山。
所以这一日叶云岫和谢让忽然收到消息,固川县发生暴动起义,几千名老百姓冲进县衙,绑了县令,正在浩浩荡荡往陵州而来,要把狗县令送到陵州城来投靠玉峰寨。
就为了吃上四十文一斤的盐。
第74章 是可忍孰可忍,反正我不能容忍。
谢让和叶云岫收到这消息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也只能感叹一句:百姓苦啊!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等着几千百姓一百多里路浩浩荡荡开进陵州城,这些人正在群情激昂的时候,万一再生出什么事端。
叶云岫立刻叫人传令徐三泰,也不要多,派出陵州卫两百骑兵火速拦截,劝阻安抚起义的百姓。
谢让那边也立刻传令陈同升,即刻派出官差接收固川县,以陵州府衙的名义张贴安民告示,即日起接管固川县,固川县赋税、徭役比照其他三县,尤其直接引发百姓暴动的盐价,一样降到四十文;又传令特务营赵方,最迟明日午时前,紧急调运五万斤盐送到固川县,加上固川官仓现有的盐,保证充足供应。
百姓是什么,对于百姓来说,自家柴米油盐才是大事,远比朝廷大事重要得多。生民苦,多愚昧,又正在暴动的关头上,讲再多道理也没用,他只有拿着八十文钱买到了二斤盐才能相信,一旦缺货,就会滋生谣言,制造恐慌。
别的都好办,忽然一下子五万斤盐,多少有点难为赵方了,毕竟他们的盐除了供应自家地盘,也同时稳定贩运供应给江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关内道等地,在部分地区甚至是独霸市场。
到处战乱,北方许多地方州县处于无人管辖状态,没了皇帝管,翼王尽管号称三十万大军,一时半会却也占领控制不过来,龙蛇混杂群魔乱舞,据说陇右道某地一个县令都敢自立为王了,可见怎一个乱字了得。
朝廷失去了对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控制,而翼王又急于抢地盘,好大喜功,攻占一座城池是一回事,真正掌控一座城池是另一回事,翼王善战,却对包括盐政在内的政务顾及不多,他也不顾过来呀,正好让玉峰寨有机可乘。翼王占领北方大部分地区之后,他们的私盐贩运反而方便了,销量一时大增。
朝廷一年大几百万两的盐税,在这些地区起码让他们抢来了五六成,谢让预估这一年光是私盐,至少就能有百万两入账。
天下大乱,他们的私盐反而卖得更好了,赵方那边喊着要地方、要人手,得亏徐三泰之前送了他从原陵州卫俘兵之中精简下去的两百多人,田武和马贺那边降兵营的精简还没完成,叶云岫答应等完成了再给赵方补充五百。
无忧子也跑来跟叶云岫抱怨,太忙了,镖局人手不够用,他们都几乎不接外头的镖了。叶云岫才刚答应给他补充人手,就发生了固川县这事。
谢让和叶云岫迅速安排完这些,快马加鞭赶去陵州。
陈同升一听说他们到了,赶紧出来迎接,见礼之后苦笑道:“大当家和寨主何不住在陵州,这样来回奔波,您二位住在陵州属下就安心多了,住在陵州也一样管山寨那边。”
可山寨各营,也是这么想的。
谢让笑道:“你且安心吧,这样的事反正也不会有下一回了。”
如今固川县以这种方式意外归顺,整个陵州一府四县,全部属于玉峰寨的地盘了。
陈同升笑道:“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属下打算明日和徐千户亲自去一趟固川县,当场办公、布防。只是眼下最着急的,是固川县缺了一位县令。可巧大当家前些日子请来了那位吕先生,属下觉得,放在州学屈才了。”
谢让点头,他正有此意,谢让沉吟一下说道:“要启用吕懋,你先叫人去安排好洪老先生的生活,派两个仆役专人服侍。”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府衙,周元明闻讯赶来,说徐三泰接到传令之后,立刻就带着骑兵队亲自去了固川。徐三泰作为陵州卫千户,他的身份更好压得住场面。
果然,傍晚前,徐三泰只带着几名骑兵回来,带回了被百姓绑来的固川县令胡祥甫。
“见过寨主、大当家!”徐三泰匆匆走进厅中,抱拳行礼道,“属下已将百姓劝回,将所带的两队骑兵派去固川县,叫他们一路护送百姓回去,今夜就留在固川县城维持秩序、暂且接管县衙。”
谢让对徐三泰办事当真是满意极了,颔首赞许道:“好!明日你和陈知府再亲自去固川县一趟,我这就去见洪老先生,请吕懋出任固川县令,明日叫他跟你们同行。”
说着话,随行的手下已将胡祥甫押了进来,丢在地上。
几人一瞧,有点惨不忍睹,这胡祥甫本身就胖,整个人被密密匝匝捆成个粽子,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也不知道是胖的还是被揍肿的,嘴里堵着破布。
在场的也就陈同升认识胡祥甫,三个月前他们还是同僚呢,这会儿差点没认出来。如今三个月过去,陈同升最先投靠了玉峰寨,转眼就成了陵州知府,赵封是玉峰寨进驻陵州之后跑来归顺的,如今还好好做着他的茂山县令,再看这胡祥甫……
一时间陈同升不禁感慨万分。胡祥甫见了他,眼神哀求,嘴里嗯嗯嗯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谢让示意押解的骑兵取下胡祥甫口中破布。胡祥甫也不认识谢让和叶云岫,刚一取下来,胡祥甫就放声哭嚎道:“陈知府,陈大人,你救救下官,你帮下官说句话吧,下官不是不想来归顺,就只是下官前阵子事情忙,稍稍晚了一步……”
叶云岫被他鬼哭狼嚎吵得刺耳朵,皱眉道:“快堵上!”
押解的骑兵赶紧塞回去,世界清净了。
“大当家,这厮怎么处置?”徐三泰问道。
谢让一琢磨,眼下这胡祥甫除了没来归顺,被百姓揍了,也没有其他的罪名,于是便说道:“下狱查办吧,若是查不出什么事情,革职放他自己走人罢了,若是查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事,按律处置。”
胡祥甫面如死灰,这还不如直接办了他呢,好歹贪墨的银子家里还能落下。话说这年头,大小官员有几个经得住查的。
徐三泰一挥手,两个手下立刻便把胡祥甫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谢让亲自去见了洪勉,老先生流放多年在边关吃灰,满腹经纶无处发挥,如今上任学正没几日,都不顾病体初愈,就急急忙忙上任了,整顿州学,严明纪律,上任头一天就清退了几个挂名不读书的纨绔子弟。谢让到了的时候,老先生正亲自在大堂讲学。
谢让示意随从噤声,立在窗外静听,一直等到老先生讲完。不得不感叹一声,若是太平盛世,以他的年纪,他如今应当也能坐在堂中读书进学,或者如家族期待的那般,已经科举及第,考一个功名封妻荫子。
然而造化弄人,如今他身系山寨数万人乃至整个陵州百姓的衣食安危,竟然连静心读几卷书都成了奢侈。
洪勉讲完吩咐学子们自己研读,经人提醒才发现立在廊下的谢让,连忙整理衣冠走了出来。谢让见他出来,抢先行了个师长的礼。
洪勉被请来陵州也不过五六日,如今却是哪儿看觉得这地方哪儿好,先后经历了匈奴骑兵和翼王大军围城,也不过短短数月,城中却丝毫不见混乱,物价公道,商铺繁荣,百姓安然,这年轻人,当真有许多过人之处。
因此老先生这会儿再看谢让,也是哪儿看哪儿觉得好,哪哪都好,这个不过弱冠年纪的年轻人已经只手掌控陵州,却依旧虚怀若谷,在他面前执弟子礼。
洪勉一把拉住谢让笑道:“谢公子怎可多礼,老朽正想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谢让含笑,随洪勉去了他的书斋,先询问了老先生在此生活可方便,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满意,满意。”洪勉说道,“有你亲自交代,那陈知府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亲自来关照老朽衣食住行,此间之人对老朽都十分尊重,老朽真是铭记五内。”
谢让笑道:“先生不必挂怀,先生才德高义,当得起世人敬重。”
“吕懋,泡壶茶来。”洪勉吩咐一声,宾主落了座,洪勉便跟谢让说起他这几日陵州的所见所感。
谢让见老先生颇有些拉着他畅谈一番的意思,然而他眼下哪有品茗畅谈的闲情,于是等吕懋送了茶进来,先请吕懋一旁坐下,端起来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笑道:“实不相瞒,晚生此次来,是有一件要事。”
他把固川县的事情一说,洪勉惊讶之余,不禁抚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民心不可违!谁说百姓愚弱,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事不可缓也。”老先生这话出自《孟子.民本篇》,谢让便也笑着接了一句,趁机说道,“先生高见,固川土地瘠薄,百姓本就贫苦,如今突发这等变故,我已令人速速接管固川县,安抚民众,稳定秩序,只是这固川县,眼下正急缺一个县令。”
洪勉顿时明白过来,指着吕懋笑道:“你是看上他了?”
谢让也笑道:“晚生正有此意,还得先问问先生和吕兄意下如何?”
“叫他去,叫他去。”洪勉挥挥手,吩咐道:“吕懋,你去,赶紧去收拾一下。”然后转向谢让说道,“不瞒你说,若是几年前,我这两个学生,老朽是断不敢让他们就去做一县父母官的,书生意气,可是这几年他们追随老朽流放北地,吃尽了艰辛,也看遍了人间疾苦,应当是能做点事情的,但凡公子用得着,便是他们读书明理的造化。”
“学生遵命。”吕懋起身,先向洪勉一揖,又向谢让郑重一礼道,“蒙谢公子不弃,吕懋谨遵吩咐、万死不辞!只是老师这般年纪,身子刚好了一些……”
谢让忙说道:“吕兄放心,陈知府自会安排妥当。”
他见这事说定,便跟吕懋交代一番,这般突然变故,前任县令是不可能交接了,固川县衙的官员、衙役只怕也都得清理整顿,他们对固川情况不熟悉,吕懋此去一切从头,只怕难度不小。
“陵州卫两百骑兵现已赶至固川县城,待我回去跟寨主商量一下,再给你抽调几百兵力过去,最迟明日天黑前到达。”谢让道。
吕懋愣了愣,张嘴就给他几百兵力,甚至还有骑兵,这玉峰寨是有多大实力,要知道寻常一个县也就几十衙役、几十驻兵,能有一百镇兵就是大县要塞了。
吕懋将这疑问一提,谢让便摇头说道:“一来山寨给其他三县也都是驻兵五百,二来固川民风悍勇,且这几年胡祥甫治理不力,盗匪横行,治安堪忧,你又是新上任,人手、兵力必须得有所保障。不止驻兵,陈同升那边也会设法抽调一些三班六房的人手给你。”
吕懋大喜,连忙躬身揖礼道:“多谢公子,公子思虑周祥,处处都为属下考虑到了。”
“无需客气。”谢让笑道,“有何难处,你只管向陈知府和徐千户开口,他们自会鼎力助你。”
谢让叫吕懋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会有人来接他,与陈同升和徐三泰一同去往固川县。
谢让告辞离开,洪勉和吕懋一直送出大门,目送他上马离去。洪勉理着胡须动情说道:“吕懋,你可瞧见了,这就是民心,这就是民心啊!”
“老师,你说是不是天意,叫我们师生一路来了柳河县。”吕懋笑道。
“想不到谢信钻营半生,竟还能生出这样的孙子来,雄才大略,却又心怀万民。为师这把年纪,也算是得遇明主了。”
老先生不胜感叹,谆谆嘱咐吕懋,“你去了好好干,为师垂垂老矣,富贵名利过眼烟云,你和庭彦年纪正好,苦于怀才不遇,如今你们的造化来了。”
老先生负手走出几步,又回头手指点着吕懋说道:“你们是有大造化的。”
谢让回来后便着手安排固川的各项事宜。他的县令有了,叶云岫这边却不禁懊恼,她的兵怎么办?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喜欢冷不丁跑来,之前茂山县赵封忽然来归降,她只好把卫戍营二营抽调了去,这回又忽然来了个固川,降兵营还是个半成品,眼下精简裁撤还没完成,她去哪里抽调这五百驻兵?
真是的,轮到她人手紧张了。
叶云岫斟酌一番,索性决定出动骑兵营,下令从骑兵营抽出五百人去固川县。
谢让颇为意外地瞧着她,骑兵营可是她的心头宝。谢让笑着调侃道:“刚刚不是还说抽不出来吗,竟这般大方,徐三泰已经派去两百骑兵了,为了稳定我让这两百人暂时留在固川,你居然又给了五百骑兵。”
叶云岫懊恼:“不是你说固川县盗匪横行吗,眼下除了骑兵营,别处也分不出兵力了,索性就派骑兵营去,趁机叫他们把那些盗匪清剿干净。”
她哼了一声道:“咱们的地盘也能有盗匪,是可忍孰可忍,反正我不能容忍。”
谢让一顿,反应过来忍不住摇头失笑,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也轮到他们剿匪了。
他略一思忖,觉得还真是这个理,有道是趁热打铁,从头立规矩。固川县暴动归顺,他们正式接收固川县,新县令走马上任,趁此机会就把固川境内山匪流寇清剿干净,还固川百姓一个安稳日子,也算开个好头。
不过……他想了想问道:“你不是命马贺和田武精简裁撤降兵吗,再说降兵营一直是马贺管的,半道上交给田武也不太合适,马贺恐怕去不了固川,剿匪谁来统率?”
叶云岫得意笑道:“孟姚,我打算让孟姚去!”
孟姚弓马娴熟,做事沉稳,跟在叶云岫身边这一年多也历练出来了,能力手腕也够。
不过她要统率指挥的却是七百人的男子骑兵,那些骑兵平日里一个个就傲气的不行,狂得很,瞧着步兵都是鼻孔朝天,十足传承了他们山寨的悍匪风格。
谢让说道:“孟姚总归是个女子,她可不是你,能降住那些刺头的骑兵吗?”
叶云岫道:“那我不管,反正这个权力我给她了,她若降不住,那是她本事不够,不过那些骑兵若只因她是个女子就故意跟她作对,也别怪我收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