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岫打量了一下,这女子看上去跟她年纪差不多,样貌清秀,衣衫虽然打满补丁却也整洁干净。
叶云岫顿了顿问道:“你要追随我做什么,你会什么?”
“回女大王,奴婢家里原是猎户,会射箭,也会一点拳脚,从小跟着父亲在山上打猎,奴婢不比那些人差。”
那女子抬手指着训练的新兵队伍道,“奴婢来报过名了,他们说不收女的。可我今日瞧见女大王,就大着胆子来了。奴婢什么都肯做,愿意追随女大王当兵、当随从,若是女大王缺丫鬟,奴婢洗衣做饭也都会。”
“你先起来吧。”叶云岫转头向徐三泰说道,“你把她的情况弄清楚,试试她的拳脚、箭术,再来跟我回话。”
叶云岫骑着马一路上山,瞧见半山腰谢让那个“第二道防线”的大门又重新开始动工了,是先锋营马贺的人带着百十名灾民在干。
山寨两营队伍一下子要增加四千人,眼下还急需修建营房,新兵营那边除了灾民棚户就是搭个临时性棚子,眼下只能先凑合着,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谢让和叶云岫把营房规划在第二道防线以内的山坡上,如此一来,原本的山寨就要扩大几倍。
谢让囊中羞涩,处处都要钱,这些灾民他们眼下也不给工钱,只说管饭,被山寨选来修路干活的一日管早、午两顿饭。
就这两顿饭,许多灾民抢着来,山寨的饭都是厚厚的麦仁粥和杂面馒头,中午还能吃到菜。实在是这年月人力不值钱,一个劳力干活挣钱能果腹就不错了。
谢让忙的脚不沾地,两营的人如今跟他们大当家一样忙,两营不光要每队分出十人带新兵,剩下的一半负责维持管束灾民秩序,一半则由谢让统一调度,附近几个山头跑,协助灾民安置定居的事情。
叶云岫回到山寨,窝在房里吃几口点心、刚休息会儿,徐三泰就在外头高声求见,跟她回禀了那女子的情况。
原来那女子竟不是灾民,就是这柳河县本地的,是二三十里外孟家村的人,名字唤做孟大姐儿,十七岁,家中祖辈都是猎户。
这孟大姐儿是家中长女,家中无长子,便从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两年前她父亲在山间打猎时不慎跌下山崖死了,这女子家中还剩下寡母和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经常受村人族人欺负,孤儿寡母过不下去。她听说山寨收人,听说好像还收女的,寻思着自己要是投靠了山寨也算是个出路,不叫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就跑来投奔山寨了。
孟大姐儿听人说山寨收女兵,实则是谢让叫人留意收留灾民中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年纪合适的,打算培养之后留在叶云岫身边当丫鬟随扈。所以她来报名,不符合条件,带兵的人就没收她。
徐三泰道:“这女子所说的身份来历,属下已经派人去孟家村核实了。属下试了试她,确实会点儿拳脚,也就皮毛,但箭术十分不错,属下让她跟我们队的也是猎户出身张虎子比了一下,百步之外她三箭全中,胜了张虎子。”
叶云岫点头道:“那你去把她叫来,我见见她。”
徐三泰一笑道:“就在外头候着呢,属下这就叫她进来。”
那女子也是过窍,一听叶云岫召见,大约觉得是肯收她了,一进门便往地上一跪,磕头道:“见过寨主,奴婢愿意给寨主当牛做马,求寨主收下奴婢。”
叶云岫真不太习惯有人给她磕头,尤其还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便抬手示意她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孟,小名唤做大姐儿。”
她的名字方才徐三泰已经说了,叶云岫明知故问,实在是“孟大姐儿”这名字喊起来,让她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民间百姓给孩子取名,女儿按次序叫做“大姐二姐”“大娘二娘”,这样的名字随处可见,儿子就叫“大郎二郎”,可叶云岫毕竟不习惯,日后这女子若真留在她身边,自己岂不是要整天管她喊大姐?
于是叶云岫问道:“听起来是家里叫的乳名,你要不要改个正式的名字?”
那女子忙说:“奴婢不识字,求寨主赐个名字吧。”
叶云岫心里为难了一下,取名字说来简单,可人家要叫一辈子的,哪里是个简单随便的事情。她想了想问到:“你母亲姓什么?”
“回女大王,我娘亲姓姚。”
叶云岫心里一乐,解决了,立刻说道:“那就叫孟姚吧,你看可好?”
“好,孟姚谢寨主赐名。”她说着立刻又跪下了,知道叶云岫这是答应留下她了,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叶云岫叫她起身,正色道,“你若留在山寨,一样要先去新兵营训练,过关了才能留下。还有你记住了,我收的不是丫鬟,是随扈侍卫,以后你应当自称属下。”
“属下记住了。”孟姚立刻说道,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问道,“寨主,若是属下训练过关,能留在您身边了,那我能把娘亲和弟弟妹妹带到山寨安置吗,实在是我那弟弟才七岁,妹妹四岁,我娘亲性子又弱,整日在村里挨人欺负。”
叶云岫如实说道:“你母亲弟妹眼下不如暂且留在村里,自家有屋子住,地方也熟悉,我们山寨如今安置的都是灾民,人太多条件有限,一时半会怕还比较艰苦。至于村人族人欺负的事情,这个好办。”
她转向徐三泰道:“这几日柳河若是有人过来,你叫他转告给俞二当家一声。”
徐三泰点头应是,叶云岫便叫他先带孟姚下去。
徐三泰却叫孟姚:“你且出去等等,我回头就叫人送你去新兵营。”
等孟姚告退,徐三泰抱拳笑道:“寨主既然肯收人,属下想再走个人情,给您推荐一个。”
“你又打什么主意?”叶云岫蹙眉看了他一眼,上一回抢人就是这个说辞,跟她讨个人情。
徐三泰忙笑道:“属下不敢,属下推荐的这个,是咱们队那厨子顾春的女儿,母亲在逃难途中没了,如今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属下想着既然寨主跟前要用人,不如把她留下,一来也省得顾春心挂两肠,父女两个都在咱们山寨也可靠;二来……他这个女儿叫顾双儿,十四岁,性子老实,很会做饭,尤其会做各种点心。”
叶云岫:“……”
徐三泰摸摸鼻子笑道:“属下哪敢跟寨主耍心眼儿,实在是觉得合适。她爹好歹是个厨子,穷人孩子早当家,据顾春说七八岁就能跟着他帮厨打下手,也学了一手好厨艺。属下琢磨着,大当家和寨主这样忙,身边有个会烧饭的人也挺好。”
叶云岫赞许地看了徐三泰一眼,靠谱。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点头道:“行吧,但是一样要先去新兵营,训练过关了才行。”
徐三泰高兴笑道:“是,那属下这就把这两个送去新兵营了。”
他们这边抢人,谢让其实也在搜罗可用的人才,不过他主要搜罗的是有手艺的工匠,尤其是铁匠、木匠、泥瓦匠等,安置灾民、建房筑路都是急需的人手。对灾民之中的工匠,山寨承诺优先安置,给予照顾,吸引更多的工匠手艺人来投奔。
灾民之中不够用,谢让还从附近雇请了一批工匠来帮忙,他们如今不是山匪,正正经经“招安”了,整个柳河县都是他们名正言顺管辖的范围,于是便也大大方方出了告示,开出工钱,招揽附近十里八乡的工匠,以便尽快把灾民安置下来。眼看着春耕春种开始了,正当农时,谢让心里着急啊。
他一边加快安置灾民,把两万多人、共计四五千户的灾民分片安置在玉峰岭周围的鹧鸪岭、磨盘岭和石屏岭上,灾民不缺人手力气,但一家一户势单力薄,缺的是地方、工匠和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管理帮扶拉一把。
各处就地取材,山上有的是木材、石料和茅草,谢让这边一条条措施下去,山岭荒坡陆续建起了房屋村落。
谢让有意把这些灾民几百户一起,分散安排在周围三座山头,方便他们开荒屯田、修建房屋。为了不误农事,一边兴建房屋村落,一边就把妇孺老幼都发动起来,在村落周围开荒种地,旁的不说,瓜菜半年粮,种菜可比粮食快,赶着时节先把菜地种起来。
叶云岫这边新兵营筛选初步完成,按她的要求,五日内把六千多人刷到了四千多一点,留下的都是身体过关、资质合格的青壮年,然后她把这些人重新编队,依旧是五百人一大队、一百人一小队,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新兵集训。
叶云岫特意安排的四个月时间,新兵集训的时间久一点,有利于统一管理教育,立下规矩,夯实第一关。
新兵跟两营当初一样,寅时集中,上午练兵,下午各小队分头去山上开荒种地、伐木采石,帮助灾民修建房屋。
继孟姚、顾双儿之后,叶云岫一视同仁地把周元明也丢进了新兵营,哪怕他是大当家表弟,进了咱们山寨的队伍,也先经过这四个月整训、脱了一层皮再说。
然后她一问,谢让那边说已经在灾民中收留了十几个年龄合适、无依无靠的孤女,山寨给提供了统一的住处,眼下已送入新兵营。
叶云岫一琢磨,这就十几二十个人了,消息传出去也许人数还会增加,她干脆给自己组建一个侍卫队吧,等她将来有钱了,抽出手来都配上战马,训练配置成骑兵队。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谢让说可以叫娘子营,叶云岫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想起小时候养父给她讲的故事,便决定叫木兰营。
人有了,名字有了,就等着她有钱买马了!
第54章 寨主的新赛道
赚钱,成了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事。
原本他们开荒种田、自给自足,加上山货铺子的盈利也够养活六七百口人的山寨了,如今不行了。
养兵要钱粮,安置灾民要钱粮,甚至他们如今要养活的不止是几万灾民的山寨,还包括整个柳河县的庶民百姓。
如今他们虽说可以收取柳河县的钱粮赋税,可毕竟时下才春耕,一时半会也收不上来。
没钱,没粮食,说什么都白搭。
想要粮食,就必须重农劝农,而柳河县积贫积弱,这乱世之中,平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了,谢让为了扶持鼓励农业,还在打算减免税赋。这么一来百姓得以生息养息,但是进到他们兜里的银子就要减少。
俞虎回山寨来的时候,跟谢让细述了柳河县眼下的情况,正当春耕春种的时候,谢让便列了几条,第一条就是免除新开荒地的赋税,所开荒地认真耕种两年后,便可归开荒人所有,官府核实认可后发给地契。以此来鼓励老百姓开荒种地。
再有,平民百姓原有的土地赋税减免一半,免除新开作坊铺子两年内的赋税,县内田庄、地主大户和原有商铺的赋税保持原来的数额,不做增减。
便是这样,那些地主大户们也心存感激庆幸了,因为朝廷为了跟匈奴打仗,已经几次增加赋税徭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光有银税、纳粮,还有各种繁重的徭役。他们柳河县在玉峰寨的庇佑之下,竟然不曾增加,已经是很不容易。
国库空虚,跟匈奴的战争就像一个无底洞,需要不停地往里头填银子。结果呢,若是无忧子的推测为真,翼王和匈奴勾结演戏,那翼王肯定赚了个盆满钵满,昏君朝廷拿着银子养大了自己的敌人。
朝廷这般饮鸩止渴也是没法子。皇帝便是察觉到了什么,忌惮翼王坐大,可谁叫他之前为了平定昭王、安王之乱,生生把北方边关交到了翼王手里,如今再想拿捏翼王为时已晚,皇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匈奴铁骑南下,一路打到他的皇都来。
能苟且苟,苟且偷安。加上淮南道景王虎视眈眈,谢让如今的策略,便是在各方这种微妙的牵制平衡之中,抓紧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起码,他如今要保的,是这柳河县一方百姓,包括这数万灾民和整个山寨。
谢让把这几条政令写在纸上,一条条跟俞虎商榷过后交给俞虎,叫他回去之后便立刻以官府的名义颁布。
大概是整日装县令装惯了,俞虎明明不识字,接过那两张纸却还是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妥帖收好,口中笑道:“大当家,您都不知道,属下这个县太爷当的有多不自在,您能不能换个人过去,看看这山寨热火朝天的样子,属下都快急死了,恨不得赶紧回来,还是跟在大当家身边痛快。”
其实俞虎留在柳河,谢让这边也好一阵子不习惯,俞虎原本就像他们山寨的大总管,门门道道,角角落落,他都十分清楚,如今他不在这边,这阵子又特别忙,谢让都觉得没有原先那么顺手了。
“别说你,我都觉得像少了左膀右臂。”谢让笑着安慰他,“你且坚持,眼下也找不到比你合适的人,我看你这县太爷当的挺好。”
俞虎一听忙说:“大当家赶紧想法子找一个,属下还回您身边当胳膊。”
谈完正事,俞虎便又说了叶云岫上回交代的事,他派了几个衙役到孟家村,当着许多村民的面给孟姚家里送去一些吃用之物,并特意说明,这是孟姚托他们送来的,孟姚姑娘如今选进了玉峰寨当女兵,很受赏识。
这一阵子两人都忙,谢让知道叶云岫收了两个女随扈的事情,却不知道孟姚这事。民间百姓便是如此,官府衙役都自称熟人上门来了,往后谁还敢欺负这家。
谢让不禁玩味一笑,他家这个小娘子,如今也学了些人情世故,都懂得借力打力、收服人心了。
晚间的时候他回去跟叶云岫一说,叶云岫便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孟姚的娘亲特意跑了二三十里路来给她送衣裳,专门把这事告诉了她。”
她指了指旁边盘里的点心笑道:“还有呢,这是顾双儿送来的点心,给你尝尝。”
谢让瞧了瞧,盘里点心一共四样,从前尚书府锦衣玉食,这些民间糕点却寻常见,他好歹都认得,两样甜的杏仁酥和糯米红枣糕,两样咸的松子百合酥和椒盐饼,便拿起一块椒盐饼尝了一口,应当是山药掺了面粉做的。
“好吃,比刘四嫂做的可精致。我忙起来,你就把她叫来给你做饭。”谢让夸了一句,两人商量完新兵营练兵的一些事情,又闲聊的聊起各队抢人的事情。
叶云岫说道:“这个徐三泰,小聪明是有,能力也有,只是眼下还缺了大局意识,就只顾着他们自己队。”
“嗯?”谢让微微一顿,不禁失笑打趣道,“他给你推荐个会做饭的侍女,难得咱们寨主还没被美味的点心迷惑。”
叶云岫轻哼一声,撇嘴道:“我等新兵营训练得差不多了,后头就让他抢的那厨子搞一个伙头兵培训,还省了我自己找人。那个军医不知道行不行,等我有空问问,叫他也搞一个军医培训,每队选一人来学,争取给各队把军医都配备上。”
“高明!”谢让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打趣笑道,“看来徐三泰还是要夸的,多亏他苦心积虑寻来这么三个人,给咱们寨主省事了。”
他想了想又说:“你说二队那军医只是个学徒,不知道靠不靠谱,咱们索性再请个正经的郎中来教。文书你不打算培训?”
“不打算。”叶云岫摇头道,“反正这些人晚上也没什么事,晚上又不好练兵,闲得吹牛皮。你那边寻到的那些读书识字的人借给我一下,晚上把各队组织起来,叫他们全都给我读书认字。”
这一下,谢让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可想而知,寨主这条命令一下,该是怎样一片哀嚎了。
谢让不禁笑道:“只怕咱们两营这些兄弟,你叫他们夜间练兵、冲锋陷阵毫无问题,你叫他们晚间像个读书郎一样上学识字,还不得愁死他们。”
“能学多少是多少,好歹认识几个字也比不认识强。”叶云岫说道,她都设想好了,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全体一个时辰的“识字学堂”,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总还有不那么笨、愿意学的,每队能教出几个出来。我又不指望他们考状元,不过是想叫他们认识一些常用的字,总有好处的。再说晚间统一组织起来学认字,也方便我们管理约束,加强训导。”
闲人生事,这帮人原本都是些胡作非为、鸡鸣狗盗的山匪,她不管得严一点,这帮人就该给她闯祸了。
叶云岫得意地笑道:“我把这叫做扫盲班,扫除不识字的睁眼瞎。我们整天愁的就是无人可用,再多眼下我管不过来,但是两营的原班人马是我们老根基,如今已经成了我们的左右手,不识字不行。”
谢让:“……”
谢让伸手拍拍她:“说得对,寨主威武。反正两营的事情都归你管,我坚决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