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一走,谢让忙把两位老大人扶回椅子上坐下,重新行了弟子晚辈的礼。
“公子不可,”范泊赶紧起身去扶,笑道,“公子不日就该换个身份了,怎可随便给人行礼。”
洪勉则乐呵呵笑道:“公子可算来了,老朽都等得着急了。”
范泊侧目看他:“你前日还说公子来得真快!”
洪勉面有得色:“那当然快,公子短短几年就能问鼎天下。那我这把年纪还不能着急点了?”
见两位老大人精气神十足,还能斗嘴的样子,谢让也不禁失笑。
有件事情谢让心中还有疑惑,便是关于景宁帝之死。人是宇文长风弄残的,一直丢在含凉殿,原本有人看守。可若说宇文长风非要在京城落入他手中之前把景宁帝烧死,似乎道理上说不过去。
景宁帝是非死不可,可是若等着他们进城之后再杀,便是另一码事了。自古文人百姓都重视一个名声,乱世动荡已久,这政权,能平稳过渡当然更好。
“宫中混乱,原本看守景宁帝的人没捉到。”谢让望着两个老者沉吟道,“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做的。”
洪勉道:“公子管他谁放的火呢,反正就是太子的人放的。”
“说的对,”范泊也说道,“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何须管这些小事。”
谢让含笑点头,便没有再追问。
三人聊了些朝中的事情,眼下两个老大人比谢让还急,两人都主张他尽快登基。
旁的不说,先把这位子坐上去。
谢让却摇头道:“此事不急,眼下这局势,任重而道远,一步到位反而没了余地。我跟寨主商量过了,倒也不必在意一时的名头,江山在这里也跑不了,平定天下比登基要紧。”
“公子是在顾虑什么?”洪勉问道。
谢让笑道:“我们根基浅,玉峰寨声名鹊起也不过短短几年,如今江山无主,旁人哪里会让我们那般顺当。说不定这会儿,有人已经在撰写讨伐我们的檄文了。”
洪勉略一沉吟,问道:“那公子想作何安排?我们两个老朽虽说有些影响力,可手中并无实权,名不正则言不顺,公子如何掌控朝政?”
谢让一笑,笃定说了一句:“内阁治国,我来摄政。”
范泊和洪勉对视一眼,目中思量。
谢让起身一礼,笑道:“只是又要辛苦两位老大人了。如今朝中几经折腾,朝臣一盘散沙,却也是机会。几日之内,我会设法推你们二位主持内阁。”
两个老大人对视一眼,范泊抚掌笑道:“妙哉,倒也是个法子。我们两个老家伙把持了内阁,再名正言顺昭告天下,朝堂上下一致推选,东安郡王摄政,这便顺当了。”
洪勉也沉吟道:“公子思虑周全。这大梁朝旁的不多,就是皇族多,皇帝绝嗣也还有一堆皇族子孙呢,公子若直接坐上那个位子,怕也会被人拿做话柄攻伐诋毁。”
谢让淡淡一笑,两位老大人都是文人,考虑更多的是这些名声、正统之类的,他考虑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这一晚谢让回到仙居殿,便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以为叶云岫早该睡了,还特意将贴身亲卫留在院外,自己轻轻敲开大门,罗燕亲自开的门,一见他忙行了礼,笑道:“大当家回来了?”
谢让见她说笑如常,目光望向殿内,问道:“寨主还没睡?”
“寨主半个时辰前才醒,这会儿饿了吃宵夜呢。”罗燕偷笑道。
哎,什么人什么命!
谢让不禁嘴角噙笑望向殿内暖黄的灯火。他家娘子一手执掌玉峰寨大军,如今算上纳降已经是几十万兵马了,可你看看人家,该吃吃该睡睡,该玩就玩,一刀砍下去转身回家睡觉。
怎么他这边事情就那么费劲,琐碎繁杂的费劲。
他背着两手沐着月色,怡然穿过庭院,刚迈上台阶,屋里正在吃宵夜的人已经抬头瞧了过来,叫顾双儿:“再去盛一碗。”
“吃什么好吃的?”谢让洗了手走过去。
叶云岫给他看了看碗里,奶白色汤水,里边是几个小馄饨,谢让直接伸手端过来喝了一口,鱼汤。他这一半天忙下来又累又饿,索性端着碗坐下吃起来。
“锅里还有。”叶云岫嫌弃地瞅他,“我正在吃呢。”
她一边抗议,人家一边已经吃上了。叶云岫无奈,等顾双儿端来新的,端过来再接着吃,顾双儿瞧一眼大当家碗里,赶紧又回去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两人懒洋洋并排躺靠在垫了引枕的美人榻靠背上,聊起了刚才的事情。眼下这京城局势,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些。
叶云岫也赞同摄政的法子,悠然说道:“确实不急,这龙椅就像一块肥肉,留一留当个诱饵挺好用,咱们总得给那些魑魅魍魉留个表现的机会,不然以后找理由杀还麻烦。”
第109章 西征大计
五日之后,内阁文告天下,东安郡王谢让摄政。
他以前都以谢允之的名字示人,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在两位老大人的建议下,改回了本名。
世人多看重出身,此前天下人皆不知“谢允之”的出身来历,更有人斥之为草莽,如今改回谢让的本名,陵州谢家、谢信嫡孙的出身来历也更能说得过去。
谢让这个摄政王上任的头一件事也是关于国丧的,国丧百日,皇族宗亲守孝二十七日。
钦天监倒也识趣,算出景宁帝大殓、下葬的吉日都比较快,给谢让省了不少事情。
没有皇帝,可政事一样要办,国家一样要管,早朝也就一样要上,国丧期间,谢让恢复了早朝,文武百官每日如常在宣政殿处理政务。
上边龙椅空着,他这个摄政王却也不能站着,于是谢让在宣政殿上首两侧放了四把椅子,一把他自己的,还有三把给范泊、洪勉两位老大人,加上另一位内阁重臣杨应铨。
除了河南道,其他地方对他这个摄政王包括眼下这个内阁朝廷,恐怕也多是阳奉阴违,谢让也不着急,也不急着收权,暂且就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也不轻易去做改变。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管,只要他们过了眼下这一关,大局落定,那些阳奉阴违的墙头草自己就老实了。
包括那些封地遍布各处,大大小小的王侯皇族,这些人应当是最仇视他们的了,改朝换代这些旧皇族可就完了,哪能甘心,自然要垂死挣扎。
不过只要这些人不跳出来,谢让也不打算理会。凡事欲速则不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等他们这个新生的政权稳了,那些人自然也就消亡了。
半月后,随着景宁帝顺利葬入皇陵,接连几道讨伐他们的檄文也到了。
其中一道是陇右节度使韦禄,讨伐谢让“乱臣贼子,窃国专权、意图不轨”,韦禄手上号称三十万大军。
这也是朝廷多年来忌惮陇右藩镇的主要原因。藩镇原是朝廷为了巩固边境所设置,藩镇设节度使,掌管当地军政,可随着朝廷昏庸,渐渐也就失去了对藩镇的控制,藩镇的权力逐渐扩大,节度使兼管军、民、财政,形成军人割据,俨然已经成为了独立王国,敢与朝廷对抗。
朝廷无力收回藩镇的权力,藩镇之祸已久,其中尤其陇右道韦禄的势力最大,野心勃勃。不止如此,韦禄身后还有垄西世家李家、董家的支持,甚至还拉了陇右的几个宗亲藩王壮声势,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韦禄实际上已经成了陇右道的土皇帝。
此前翼王都无法撼动陇右藩镇,景宁帝登基后,陇右藩镇还算给面子,上表称臣,然而也就是还尊奉着一个朝廷的名义,阳奉阴违,专权割据,一直也不太拿朝廷当回事。
第二道檄文,是以康王、昌王为首的皇族宗亲所发的,康王当日也曾积极跟景宁帝争夺皇位,奈何实力不如人,如今景宁帝一死,皇位空悬,康王大约觉得他的机会来了,趁机又跳了出来,联合封地在山南、剑南一带的一帮皇族,大大小小的皇族宗亲几十个,形成了一股势力。
这康王的做法也十分耐人寻味。康王宣称景宁帝绝嗣,皇族之中唯有他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血脉正统,要求摄政的东安郡王和朝廷内阁迎他继位。
这阵子宫里头等大事就是国丧,操办景宁帝的丧事,叶云岫最不喜欢这种场合,让她白衣素服去给景宁帝那个老昏君服丧,门都没有。
反正她身上也没有朝廷官职,索性就躲着,安心呆在仙居殿里没怎么露面,不过该办的事情却一样没落下。
首先就是加强对自己手中这几十万大军的掌控,怀柔,施恩,再设法慢慢训练同化。
他们这一阵子纳降太多了,廖勇的十万,加上淮南军的六万,体量太大了,整编硬吞是吞不下,索性就不整编,叶云岫决定让廖勇那十万大军保持不动,也给了廖勇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然后将这十几万降军的军饷、伙食都提高到跟他们各营一样,但是相应的,日常练兵和管理也要按照他们玉峰寨的规矩来。
为此,叶云岫给廖勇军中派出了两名参将,职位不高,也不涉及掌兵实权,不至于让廖勇觉得是挟制,却又可以适当地帮助廖勇学习延用玉峰寨的练兵管理方法。
如今他们拿下京城,河南道大部分州县也都明明白白握在他们手中,大后方的粮草物资必须得跟上,谢让那边便又趁机给了陈同升更高的权力,把他升为河南道按察使,让他统一调度。
这一日谢让早朝回来,笑吟吟拿着手中一沓子纸问叶云岫:“你猜猜咱们收了几道檄文了?”
“有个七八道了吧?”叶云岫懒洋洋笑道。
冬日暖阳,可京城的冬日比他们陵州要寒冷,叶云岫裹着大毛帔风,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旁边小桌上照例放着点心,还有切开的苹果、剥开一半的橘子,甚至还有一大串紫红晶莹的葡萄,简直不要太悠哉。如今这些吃用之物,不用他们开口,也有人自会给他们奉上了。
身边人却都十分明白,这也就是看着悠哉,叶云岫出门少,可是这段时间事情和压力一点都不少。
谢让洗了手,走到她旁边挤了挤坐下,叶云岫懒洋洋挪了一下,给他让出点地方,两人一坐一躺,难得的晒会儿太阳。
谢让把那一沓子纸张递给她,叶云岫仰面躺着,阳光下眯着眼睛翻了翻,说道:“大头也就陇右韦禄和南边康王,旁的几个有点好笑,刷存在感的吧。”
投机钻营之辈,这些小一点的藩镇诸侯大抵没有与他们一争之力,也就是借机扩张势力,他们要是落败,这些人好歹也在新主子面前刷了个存在感,富贵险中求。
许多人似乎并没有真正看得起玉峰寨。对于许多诸侯藩镇势力来说,以前臣服皇帝也就罢了,玉峰寨区区山匪草莽,崛起只有短短几年,一无根基,二无背景,怎能让人服气。
人生一大错觉,既然玉峰寨都能染指皇位,那我凭什么不行。
叶云岫拿着康王那份檄文读了几句,檄文比较长,谢让知道她没耐心,便笑道:“康王说他才是皇室血脉最近的皇位正统,要求我们迎他进京登基,否则我们便是狼子野心,乱臣贼子。”
“他那脸有二亩地大。”叶云岫嗤了一声,随手把檄文丢在旁边小桌上。
她半躺着伸手想去拿果子,谢让摘了一颗葡萄,直接送到她嘴边,顺手拿起桌上小碟送过来,等着她吐皮。
“康王那边,跟我们打过交道的,他们那一堆皇族宗亲,人虽然不少,但实力有限,估计未必真敢出兵。”谢让分析道,“我琢磨着,他纠结那么一群皇族,是想趁着咱们眼下强敌环伺,造造声势,他好在南方称帝,来个划江而治。”
“打掉这两个,其他人就不敢露头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不能等着韦禄来打我们。”叶云岫道,让韦禄三十万兵马来围她的城?那成什么了,这可不是她叶云岫的风格。
韦禄不是要来讨伐他们吗,她这就找上门去打他的老脸。
叶云岫坐起来沉吟一下,正色说道:“谢让,我决定西征。”
谢让目光定定望着她。
“你也去写一个檄文,韦禄能拿乱臣窃国的罪名指责咱们,咱们也给他还回去。”叶云岫道,“我们比他来的正当多了。”
藩镇之祸,乱国之源。
谢让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拇指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摩挲,顿了顿说道:“云岫,若有可能,我宁愿咱们两个就窝在山寨里,一辈子风平浪静地终老。”
西征,便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了。
“那我还怀念我们在山上那会儿呢。”叶云岫说的是两人在山上守墓,那时他打柴打到一只野兔回来,都能把她高兴半天,他随便做点儿什么吃食她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这会儿便是顶好的贡品,山珍海味,似乎都没有那时候谢让随便炒个鸡蛋香。
“我们现在有二十六万人,我带走二十万,留六万给你。”叶云岫道,“我担心的是,我一走,康王或者其他人乘机跳出来。”
“康王交给我,我们可以争取南平侯,我打算这几日就派无忧子亲自走一趟。”谢让说道,“河南道大部分州县都已上了贺表,回头我就传令陈同升,叫他从河南府和各州县再调集至少五万兵马。你带走二十六万,给我留五万守城,再说京城还有三万羽林卫。”
镇兵战力不行,但总比没有的强,指挥得当的话,留在京城驻守是足够了。羽林卫首领章炳此人他还在观察,能用则用,不能用则除之,这三万羽林卫他还是要用的。
“你西征的大军一出,我估计京城这边也就没人敢轻举妄动了。”谢让笑道,“你那边打得越开,我这边压力越小。”
叶云岫略一沉吟,点头答应了。
此一去少说也得小半年,她打算用半年时间,铲除陇右藩镇之乱。
不西征,他们也无法安枕。韦禄是藩镇之中最大的了,不把他打掉,他们就算坐上了江山,也会跟大梁王朝一样,要受藩镇的挟制,君权不立。
反过来,灭了韦禄,来日收回其他藩镇之权也就不难了。这一仗打下来,才可以算是江山一统,大局落定,还天下百姓一个乾坤清明。
冬月末,攻占京城也不过月余,经过一番准备,叶云岫率领二十六万兵马,对外则宣称三十万大军,毅然出兵西征。
韦禄那边挥兵东进,还没出陇右,叶云岫这边西征大军也出发了。陇右道山高路远,疆域辽阔,这一趟要想赢,粮草至关紧要,为此谢让将俞虎调了过来,叶云岫率军出发的同时,俞虎也率领他的总务部和部分民团两万人左右,从陵州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