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明从山门上飞下来,说道:“老朽可以证明,她一字一句皆是属实,没有半点作假。”
妹妹正了正神色,说道:“你倒说说,如何是小事一桩?”
应意浓说道:“夜烛明老先生是机关妙手,可以匹敌九品天人的护山神龙都能做得出,更何况区区一节脊椎了,待夜老先生做出适配你们的脊椎,我家主人亲自帮你们安上去不就行了?”
妹妹思索了片刻后有开口说道:“你这样一说,听着倒有几分可信了,可我们兄妹一旦离体,战力大大削减,剥离原生脊椎的那一个无异于砧板鱼肉,任人宰割,身家性命全由那个广寒医仙主宰,若是你们逐一击破,我们兄妹二人必死无疑。”
应意浓是眼珠一转,立马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这边出个人质不就行了,换脊椎的那个生死都在我家主人手里,我们这边也有一个人生死在你们手里,至于人质嘛,随你们挑,你们要谁都行。”
哥哥说道:“虽然我们苏醒不久,但也知道广寒医仙心若冰雪,无情无欲,又有谁能牵制他的七情六欲?”
妹妹也说道:“可不是嘛,修炼冰魄神功的人冷漠无心,月初弦那家伙不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么,还是吃了你们极乐天宫的醉枕春风才有了一个孩子,好在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九品天人,醉枕春风对他有效,否则非得练得断子绝孙不可。”
醉枕春风是一种春天的药,产自极乐天宫,大名鼎鼎的同时也臭名昭著,极乐天宫靠醉枕春风赚的盆满钵满,在外面的名声也是一天比一天差。
不知道是月扶疏的太爷爷吃了醉枕春风的消息太刺激,还是这个人质太难选。
应意浓一张巧嘴,此刻罕见地卡壳了。
第318章 梵音26
月氏一族相承一脉的冷漠, 正如他们身上永不融化的皑皑冰雪。
知道冰魄神功的人,都知道这种顶尖的内功心法对人的性情有巨大的影响。
月氏一族的人似乎不需要爱,也并不享受爱,令常人避之不及的孤独和严寒是他们天生的伴侣, 他们是高坐寒宫的仙人, 偶尔向世间投向冷漠的一瞥。
但是应意浓本人, 对此持有很大的怀疑态度,她认为月氏一族的冷漠固然有内功心法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是源自血脉的传承。
因为她见过两个修炼冰魄神功的人,这两人都拥有令人窒息的美丽和令人绝望的武学天赋,但是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月扶疏是严寒的冰, 是高悬苍穹的月。
但应意浓觉得江雨眠是一簇被冰封的火, 在与严寒的漫长抗争中,火焰没有熄灭,顽强地冲出了寒冰的封锁, 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冰原上固执而孤独地燃烧着。
而她和月扶疏都不知道支撑着这束火焰的燃料是从何而来。
而此时此刻更令应意浓在意的, 大概是月扶疏真的要绝后了, 这一点令应意浓焦虑又兴奋,焦虑的是这样强大的血脉就此断绝传承, 皇室衰弱,不知要掀起多少动荡, 兴奋的是……
是一种应意浓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幸灾乐祸。
她唇角微微勾起,心情一下子就明亮开阔起来,似乎压在头顶上的不可逾越的沉重山岳轰然倒塌, 似乎矗立在云间的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明怦然坠地。
努力压下这一丝隐秘的窃喜和兴奋,应意浓再次聚精会神,看向站在石阶上的双镜。
双镜正在沉思。
兄妹二人就连沉思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九品天人对武学的认知水平远远超过普通天人。
他们拥有上天赋予的奇绝根骨, 拥有不可思议的超凡悟性,他们眼中的世界,他们看待事物的视角,和普通人是很不一样的。
他们的寿命实在太漫长了,四五百年的寿命,以至于短寿的凡人无法见证他们的一生,很多人在一些九品天人眼中都是随手可以抛弃的耗材。
就像养猫养狗,遇到品相不错的,会格外喜爱些,也会花很大心思教养,若是猫狗死了,也会伤心一会,然后很快就会好起来,因为他们的一生足够长,而猫猫狗狗实在太多了,没有什么不可替代,除非极其特殊的,否则很难在他们心中占据很重要的分量。
双镜深知这一点,所以对人质的人选尤为谨慎。
听起来,似乎夜烛明的爱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然而这个人选只能牵制住夜烛明,无法牵制月扶疏。
双镜相依为命,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怎可让另一人沦为砧板鱼肉。
双镜之一的妹妹镜雪兰抬起头,看向应意浓:“我兄妹二人天生畸形,虽天赐根骨,天赋卓绝,但为身躯所累,即便修成九品天人,寿命也不过二百余年,我二人心有不甘,颇多怨念,若得解脱,又多寿元,我二人愿意一试。”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叹道:“世人想要长生,贪图不死之仙骨,神佛之永恒,老朽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劝你们放下长生执念。”
哥哥镜霜天微微颔首:“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觉悟有情,超脱世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何须执着长生。”
镜雪兰和镜霜天背靠着背,低调地住进了玄机阁的朝闻道。
应意浓在朝闻道吃了点东西,解决了一桩大事,她心头的重担突然卸下,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她喝了口茶,朝闻道闲逛。
走到曲笙寻的屋子前,看见窗前吊着一个竹编篮子,里面摆着六个模样各异的棉花娃娃,热热闹闹地挤在竹篮里面看风景。
应意浓大感稀奇,忍不住上前打量。
里面有个娃娃穿着一身蓝色衣裙,用蓝色丝带扎着两条蓬松的灯笼辫,一看就是曲笙寻,其中一个娃娃穿着和江雨眠相似的浅紫色衣裙,又扎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鱼骨辫,应意浓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棉花娃娃软软的脸。
想起江雨眠那张勾魂夺魄美绝人寰的脸,又看着眼前这个圆头圆脑的棉花娃娃,也不知怎么的,应意浓大感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转头问一旁的夜烛明:“夜老先生,我瞧瞧娃娃可爱的紧,不知可否送我一个?”
夜烛明说道:“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小气,这都是我那爱徒一针一线缝的,我若是做了她的主,指不定回来要怎么跟我闹,她那脾气,老朽可真是怕的。”
应意浓颇有同感:“是啊,师尊和徒弟吵起来,那真是人仰马翻,就算不殃及池鱼,旁人也是心惊胆战的。”
说着,她自己笑了笑,随口说道:“还好只来了双镜。”
说完,她捏着棉花娃娃的手突然一顿:“按理来说,涂序也该到了。”
*
夜烛明的爱徒——曲笙寻,已经拉着一车石头跑得很远了。
火炎山距离玄机阁很近,再加上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偶尔会用内力扛着一车石头和两匹马飞奔一段距离,所以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有羽流萤在,两匹拉车的马虽然都快吓死但依旧挺乖的,不过马生第一次遇到马骑人,拉车的时候,两匹马的眼神依旧恍惚。
火炎山犹如一座丹炉,中心最为炽热,要走近路,只能从落日涧走过去。
落日涧上有一座铁索桥,说是铁索桥,其实只有一根腕口粗的漆黑锁链,笔直地横贯在深涧上空,下面水流湍急,涛声阵阵,惊的两匹马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一行人站在铁索前,闻着铁索下传来的水腥味,闻人听雪弯腰摸了一下锁链,因为水汽的原因,这铁锁上面长了一层湿滑黏腻的青苔,又湿又滑,苍蝇飞上去都站不住脚,轻功不好的人根本过不去。
闻人听雪说道:“这铁索桥只是中途借力用的,车和马不能一起过,我和曲子先把车扛过去,然后再回来扛两匹马。”
曲笙寻说道:“行,我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那咱俩谁打头阵?”
闻人听雪说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配合你的节奏。”
羽流萤站在商枝脑壳上说道:“小心点儿。”
曲笙寻一挥手:“轻松小事啦!”
她踏上铁索,稳健地走了好几步,闻人听雪在后,百米长的铁索桥开始摇晃起来,两人的内力在掌心涌动,汇于肩上,不慌不忙地扛着马车踏上了铁索桥。
羽流萤不会武功,看两人扛着那么大的马车,走钢丝似的摇摇晃晃走在铁索桥上,不禁觉得十分凶险。
商枝趴在一块岩石上闷闷说道:“当猪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若我还是人,早一个大鹏展翅飞过去了,我的轻功,不是我夸,当年在地底下艳鬼都没跑过我。”
商枝是个活泼性子,会武功之后就飞天遁地,一刻也闲不下来,打架都要冲在最前面,
她嘀嘀咕咕发出一串猪叫:“时绥说天川鬼王被一根金柳枝救走了,我敢打包票,那绝对是老疯子的东西,他没少拿这个柳条子抽我,赶紧把那个夺了我身体的鬼王狠狠揍一顿,哎,不对,虽然打的是那个鬼王,但那是我的身体啊!”
商枝萎靡地抱怨起来:“怎么还不把我的身体给我送来!”
羽流萤非常喜欢踩小野猪毛茸茸的猪脑壳,她暗搓搓地踩了两脚,说道:“也许还不到时机,你师尊肯定和红衣鬼王一样,都是反对长生的九品天人,也许当年都深受其害。”
商枝说道:“我觉得长生这事儿根本就不靠谱,太违背自然规律了,肯定要承受相应的代价,比如江雨眠,我们都知道她能活很久,但她得承受剧烈毒素的侵蚀,若是没什么奇遇,最终的下场就是变成一个美丽的活死人,这种长生对于她而言有意义吗,也不明白他们为啥一个个前仆后继。”
羽流萤说道:“也许比起长生,他们更害怕的是躯体的衰弱,我们村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非常精明能干,一旦老了就开始变得糊涂起来,我以前常说保持好心态,活到八九十岁也要热爱生活,朝气蓬勃。”
“但是人们的精神是依赖于身体的,物质决定意识,衰老的身体也决定了精神的衰弱,我们穿越前和穿越后差不多活了四十年,但我们依然觉得自己很年轻,其实这与我们年轻的身体也脱不了干系。”
商枝说道:“我知道了,都说长生不老,其实比起长生,他们更希望不老,怪不得那么多九品天人都羡慕月氏一族,也不知道月初弦是用什么方法炼化了太岁心。”
羽流萤说道:“毒太岁的毒性我们都知道,一千二百年前的那些九品天人只吃了一部分,就全都被毒死了,要是整个吞下去,我估计月扶疏这样的九品天人也扛不住。”
“所以长生殿才能联合这么多九品天人,也许他们早就约定好了,谁要毒太岁的肝,谁要毒太岁的心,谁要毒太岁的脾胃肾,要知道,还有一批九品天人没有从封眠里苏醒呢。”
商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另一边,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已经走过了落日涧上的铁索桥,曲笙寻自己飞了过来,把商枝和羽流萤一把捞走,轻松飞到了对面火炎山。
商枝四爪落地,铺面而来的热浪顿时让她呼吸一窒,她的四只猪蹄踩在石头上,感受到山石下积聚的热度,商枝惊讶道:“这山怎么这么热?”
羽流萤飞了一圈后觉得地上的石头太烫脚,又落在了商枝身上,“火炎山就是这样的,这还只是边缘处,越靠近中心位置温度就越高,很多九品天人的武器都是在火焰山锻造的,这里有一条岩浆河,如果遇到火山喷发,还能看到岩浆瀑布。”
曲笙寻说道:“中心的位置都能把人蒸熟了,那里全是岩浆,我师尊在那里都待不了多久。”
羽流萤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月扶疏来过这么?”
曲笙寻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呃,隐隐约约听我师尊提过,很多很多年前他好像来过一次,去岩浆里找一种什么蚕。”
闻人听雪一愣:“什么蚕会生活在岩浆里?”
羽流萤压低声音:“火蚕,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商枝:“这是好东西啊!”
羽流萤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火蚕吐出的蚕丝可以将碎裂的脏器缝补在一块儿,然而它的蚕丝有剧毒,如果用它来治病救人,只能得到一具比较完整的尸体。”
曲笙寻嘶了一声:“什么地狱笑话。”
确实是个地狱笑话。
毒太岁喂养到后期,剧烈的毒素侵蚀五脏六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开始吞食第一条火蚕,火蚕吐出的丝会修补被毒药侵蚀损坏的内脏和身体经脉,如果能抗住火蚕的剧毒活下去,就要吞食第二条火蚕。
抗住两条火蚕的毒性,才有资格成为毒太岁,才能肆无忌惮地服食各种剧毒。
羽流萤亲眼见证了江雨眠的一系列变化,她最初服食剧毒还会痛苦不堪,疼的拿头撞墙,发出声嘶力竭的哀鸣,吃下两条火蚕后,她吃任何剧毒都像嚼糖豆一样。
羽流萤总觉得江雨眠是穿越者里最可怜的,最倒霉的,当她被羽朝皇后的人送进碧海潮生的地宫开始,她就没有一点退路了,如果不吃火蚕,不成为毒太岁,她早晚要被那些剧毒折磨得肠穿肚烂。吃了火蚕,成为毒太岁,她还是要死于剧烈毒素的侵蚀。
往前走,往后走,前前后后,四面八方,都是绝路。
曲笙寻看着灰鹦鹉有些发蔫,以为羽流萤渴了,拿着水壶给她喂水。
火炎山围着一条落日涧,也正是落日涧的存在,滋润了火炎山干涸的土地,再加上这里雨水充沛,所以边缘处的植被非常丰茂,像一个小型的热带雨林。
曲笙寻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她出发之前穿的秋装,火炎山很热,整座山都开着地暖似的,闻人听雪也出了一身汗,赶紧把身上的白色兔毛夹袄脱掉了。
“真热啊,”曲笙寻喝了口水,“我师尊经常在火炎山锻造兵器,他在这有房子,是个二层小楼,通风不错,住进去很凉快,我们去那儿歇脚吧。”
两人又飞了一趟,把对岸的两匹马也扛了回来,短暂的休整后又继续往前走。
走到天黑时,林子里突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只好躺在车上休息,闻人听雪不困,坐在车上守夜。
她正抱细雪剑静坐冥想,忽然间,一道刺耳的笛声撕开浓雾,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