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捧血炸开,砰的一声,一个人被箭矢钉在窗子上,锋利的箭矢穿透窗棱,透出一截锋利的金色箭尖。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多少人也禁不住这样死。”宋时绥再也坐不住了,她正要起身冲出去,坐在她身旁的大监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娘娘,您是尊贵的皇后,若是连一国之母都护不住,整个玉京王朝都将因此蒙羞。”
大监的手仿佛一座山,宋时绥说道:“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大监摇头,“人和人不一样,命和命也就不一样。吗。”
孩子的哭声响起,抱着孩子的奶娘急忙捂住了小琉璃的嘴巴,宋时绥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那一扇扇被血晕开的窗户。
一个个人影挡在窗前,全部的窗子都被人挡住了,不断有箭矢透过他们的身体,露出一截滴血的金色箭尖。
宋时绥坐在窗子后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几次想起身,都被大监牢牢按住,她躲在所有人的背后,却没有一刻心安,反而觉得心如火煎。
吱嘎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点了蜡烛,宫殿里又亮了起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那把漆黑的弯弓被他拎在手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被许多宫人围在最中间的宋时绥。
这一屋子的女子没有几个不貌美的,一共九个宫女,都穿着浅粉色的衣衫,这些年轻的面孔带着惊慌和绝望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最中间,坐着一个穿着杏色宫装的年轻女郎,她的衣襟上绣着洁白的杏花,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宦官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正紧紧地按着她的肩膀。
是那个接了他一箭的宦官。
被他这样护着的,自然就是玉京王朝的皇后,那个天衍族的后人。
苏历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颜色很普通,苏历盯着她的眼睛,说道:“玉京皇后?”
她的容貌明艳秀媚,格外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对上他的目光后也没有闪躲,而是轻轻拂开大监的手,从宫女中间站了起来。
“对,我是。”
她的裙摆上也绣了许多的白色杏花,苏历看着那些杏花,忽然想到了一千年前家里的那棵杏树,树下站着年轻的女郎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总是站在杏树下等他回家。
他指尖一动,把搭在弓弦上的箭收进了箭筒里。
大监紧紧拽着宋时绥的袖子,宋时绥低头看他,轻声说道:“走进来的人不是皇上,我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何必再为我搭上许多条人命。”
她从宫女中走过来,站在苏历面前,开口说道:“你是苏历。”
这声音也让苏历有些恍惚,和经常思念的声音一样,他用弓箭杀了一头灰狼,剥了皮带回家,杏树下的那张躺椅太硬,铺上狼皮就好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等她回家。
她笑了半天,嗔怪地看他:“苏历啊苏历,你的脖子都被风吹红了。”
她把那灰狼皮拿进屋里,给他缝了一条灰狼皮围脖。
苏历说道:“皇后,得罪了。”
他一掌轰破了房顶,抓住她的肩膀,从屋顶上的那个破洞里飞了出去,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一阵风吹过,把女子的眼泪吹到了苏历的手背上。
苏历一转头,才看见她哭了。
*
一只伯劳鸟飞到了红玉绣坊。
这是一只灰背伯劳,身躯圆滚滚的,显然很会捕猎,伙食不错。
树杈上串着一只刚死掉的麻雀,肉已经被吃掉一半了,伯劳鸟小巧的嘴巴上还沾着一片染血的羽毛,它在树杈上磨了磨鸟喙,把那片羽毛蹭掉了。
伯劳鸟一抻脖子,刚刚饱餐一顿的肚子顿时更圆了,那片染血的羽毛从树上落下,两个绣娘挽着手从树下走过,羽毛正好落到了其中一个绣娘的衣襟上,那个绣娘把羽毛吹掉,仰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树上有只伯劳鸟,圆滚滚的,像一团灰色的绒球。”
另一个绣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像漏了馅的芝麻汤圆。”
“要不把它绣上去吧,我还没绣过小鸟呢,用绒线绣,才能秀出这毛茸茸的感觉。”
“昨日我去集市上卖绣品,卖了许多钱,比以前做皮肉生意时还多,可见女子还是要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快别说这事了,我那好赌的夫君输了钱把我卖进这里来,做了这见不得人的脏活让我养家糊口,若不是贺娘子买下了这儿,教我们做正经的生意活,我还是那千人骑万人睡的暗娼呢。”
另一个绣娘说道:“我是被我爹送进这里的,他为了面子说我去绣坊里跟师傅学刺绣,越遇上不懂的,这样还能有个清白名声来日好嫁人,嫁出去之后用倒霉鬼的聘礼给我的兄长娶媳妇儿,直到贺娘子来,我这才学上真正的刺绣,如今也绣得像模像样了。”
“从哪儿到哪儿啊,听说羽朝以前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活灵活现的,她绣的猫啊鸟啊狗啊什么的,好像要从那画布里活了过来似的,她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千里江山图,一个是清明上河图。”
站在树杈上的伯劳鸟又啄了一口麻雀肉。
没错,千里江山图和清明上河图都是她的作品,就是靠着这两个作品,她攒下了不少黄澄澄的小金鱼,买下了家里的绣庄,把家里的刺绣生意做大做强,如果不是羽落清横插一脚烧了她的绣坊,她估计还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刺绣呢。
要说羽流萤为什么来到这个红玉绣坊,还得从月扶疏炼的丹药说起,他那次炼丹实在是声势浩大,大有毁天灭地之势,以至于人人都在好奇他到底炼的是什么丹,居然能引来各色天雷降下。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个消息先是以非常快的速度被诡术师们传到了三危山,然后又以非常快的速度传到了北阙。
听到这个消息时,说实话,羽流萤受到了不少的惊吓,她面如土色,害怕月扶疏那个毫无人性的家伙把江雨眠这个毒太岁扔进了他的炼丹炉里去炼长生不死药。
虽然她体弱多病,和龙归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又时常下不来床,但她是诡术师,可以无视空间和距离的限制,于是立刻施展离魂之术,附魂在皇宫的一只伯劳鸟身上。
她附魂的时候月扶疏正在闭关,那日到底炼的什么丹药,宫里的人众说纷纭,也没个确切的准信,反而吃到了一个大瓜。
——羽落清突然逃出皇宫了。
这可是太稀奇了,这就好比一个爱钱如命的人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偏要去乞丐窝里打滚,因为太违背常理,所以背后一定有古怪,于是羽流萤又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找到了羽落清的下落,于是就来到了这个红玉绣坊里。
红玉绣坊的贺娘子不是普通人,羽流萤一眼就看得出来,而她也打听到红玉绣坊以前是一个暗娼馆,名为绣装庄,暗地里做的都是皮肉买卖,这和青楼不一样,青楼女子的卖身契都被老鸨攥在手里,想要离开青楼是要拿银子赎身的。
红玉绣坊赚取的是中介费,嫖客和卖身女子的钱两头收,里头的女子白天在家里洗衣做饭,晚上则出来卖身维持家里生计。虽然有些常来的嫖客对这里的底线一清二楚,但也有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是一个正经地方。
来这儿的女子虽然也做皮肉买卖,但不管怎么样,面上总要好听些。
当然,红玉绣坊也攥着一些女子的卖身契,估计再过个三五年,等这个绣坊的老板攒够了钱,还真的会把这里做大做强,变成一家真正的青楼。
至于红玉绣坊原来的老板,羽流萤觉得这人八成是死了,贺娘子杀夫杀母杀父杀兄杀弟杀子,与这些相比,杀个暗娼馆的老板也就灰尘粒儿大小的事儿。
观察红玉绣坊的这些天,羽落清觉得贺娘子真的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女人,她一边追求长生一边搞事业,每日不厌其烦地向这些绣娘传授绣技,遇到笨的,她也不生气,非常有耐心地一遍一遍的教。
如今红玉绣坊的刺绣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仅这里的女子敬佩她,就连羽流萤也觉得贺娘子确实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女子,当然,如果她放弃追求长生就好了,这样的话羽流萤绝不藏私,一定会把自己的一身刺绣本领倾囊相授。
所有追求长生的人,都是江雨眠的敌人,而江雨眠的敌人,羽流萤是肯定不会与这个人成为朋友的。
至于羽落清为什么在这,羽流萤各种听墙角,早就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听到江雨眠被月扶疏亲手扔进丹炉里,羽流萤那会儿差点当场晕死过去,消沉了一些时日后,她又觉得不该那么早下定论,于是继续在红玉绣坊探听消息。
也是在这几天,她见证了羽落清的各种歇斯底里崩溃大哭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而对此,她不由得拍手称快,对羽落清的种种遭遇大喊一声活该。
在这期间,她还听说玄机阁再次改进了蒸汽轮船,海上航行的速度又加快了,金月王朝到玉京王朝之间的水路以前需要二十天左右,现在只需要八九天。
在一天夜里,羽流萤再次附魂在伯劳鸟身上,蹲上了那根她经常穿串的树杈,红玉绣坊里静悄悄的,只有羽落清蹲在树下哭。
羽流萤正觉得没意思,只听吱呀一声,绣坊那扇朱漆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手持弓箭衣着古旧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身后跟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手里拎着一盏琉璃灯。
那个女子走进来后摘了头上的兜帽,金棕色发丝从肩头垂落,琉璃灯盏照亮了她的脸,女子的容貌明艳秀丽,斗篷下露出一角杏色的衣衫和一枝绣在裙摆上的白色杏花。
蹲在树杈上的伯劳鸟睁大了双眼。
是老熟人。
而且还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300章 梵音8
一行人拉着那车石料跋山涉水, 历经种种辛苦,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后,终于从梵音寺走到了玄机阁。
随行的其他弟子任务结束,领了酬金后就喜滋滋地散开了, 这些人不知道石料里头藏着一个金棺, 就连扶洮也不知道, 曲笙寻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悠哉悠哉地拉着一车石头回到了朝闻道。
玄机阁是个相当气派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机关兽,而且这里相当工业化,有水龙头和抽水马桶, 甚至还看到好多弟子在宗门里骑着自行车, 闻人听雪抱着商枝跟在车后面四处打量着,赞叹道:“曲子,你师尊住的地方可真大, 像个小型迷宫。”
扶洮坐在一车石头上挑挑拣拣, 挑中了一块石头后拿出匕首开始切割, 他手气不太好,没开出什么好翡翠, 曲笙寻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嘲笑:“扶洮啊扶洮, 你的眼光还不如一只猪!”
商枝无辜躺枪,发出了一声不满的猪叫。
一车石料运到了夜烛明的院子,夜烛明和一堆机关兽站在院子里, 笑呵呵地看向了闻人听雪。
确切来说,是看向了闻人听雪手中的那把剑。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语气感慨:“细雪剑出世时, 老夫还在想什么样的青年俊杰才配得上这把好剑,免得宝剑蒙尘,默默无闻。”
闻人听雪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敬说道:“前辈铸造的兵器都是绝世神兵,怎会蒙尘?”
夜烛明笑道:“剑的名声都是持剑的人闯出来,你这姑娘也太谦虚了,是个让人省心的老实孩子,阿笙要是有你一半……”
曲笙寻叉腰冷笑。
夜烛明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到了晚上,曲笙寻溜进了夜烛明的书房。夜烛明正在组装一个小型的鸟形机关兽,看她这鬼鬼祟祟的德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同样是九品天人的徒弟,怎么人家就气度高华宛如山巅雪,怎么你就……唉……真是令人心痛!”
曲笙寻说道:“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指责他人的时候也要反思一下自己。”
夜烛明:“……”
曲笙寻关上门,凑近夜烛明,小声问道:“师尊啊,那口金棺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机关么?”
曲笙寻笑了一声:“那点机关还想难住我?我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夜烛明挥挥袖子:“那你还来问,快走快走,为师正忙着呢。”
曲笙寻抓住他的袖子,“师尊,我好奇的是那金棺的硬度,那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闻人听雪用细雪剑砍下去,那上面硬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夜烛明说道:“走走走,小屁孩一个,天天这么多问题,烦死了!”
他拎起曲笙寻,踹开大门,将她丢了出去。
曲笙寻在门外枯坐了一会,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开始疯狂挠门。
“你个老家伙居然藏私!”
“是谁说要花费毕生心血栽培我的!”
“是谁说要对我倾囊相授的!”
“是谁说话不算话!”
“开门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