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铃铛声如鼓点一般响了起来。
窗子上出现了第四个影子,广袖博带,衣袂翩跹,屋内的烛光开始快速闪烁起来,屋内忽明忽暗,窗子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
他们出手极快,快的让宋时绥看不清楚。
无数道鬼魂的桀桀怪笑声响起,窗子上出现一个有着无数条手臂的巨大黑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后,朝着玉摇光扑了过去。
琉璃灯的影子出现窗棱上,光芒猛地一闪,砰的一声,血肉飞溅,身形婀娜的女子手中火焰暴涨,一朵朵火焰在窗外爆开,发出一声又一声巨响。
肩膀上长着两个脑袋的畸形人放声大笑,手中摇着一面巨大的旗子,阴风阵阵,风声呼啸,吹得门板和窗子一齐震动起来。
窗外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宋时绥很快看到了第五个人影,袍子翻飞,有着长胡子,是郑隐加入了战场。
宋时绥忧心如焚,三个天人袭击风雪山庄,山庄必定乱作一团,那她的父母怎么样了?
她捂着隆起的腹部,看着外面飘忽不定的鬼魅身影,完全不敢眨眼,此刻只恨自己弱小无力,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砰砰砰的沉闷声音不断响起,带着温热腥气的血肉在窗纸上炸开,腥味越来越重,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又是砰的一声,窗子突然被一道气劲打中,破开一个脑袋大小的洞,夹杂着腥气的阴风呼啦啦地灌了进来,接着烛光,宋时绥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一团团蠕动的黑影正在地面上爬行,一个全身涂着金粉的强壮男子身上系满了雕刻着诡异符文的青铜铃铛,他的身体后面长出无数条漆黑手臂,每一只手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
身形婀娜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手掌亮起漆黑的火焰。
另一个人穿着黑白交织的奇怪服侍,肩膀上长着两个头,一个是俊秀男子,一个是秀丽女,正朝着玉摇光嘻嘻笑着。
玉摇光手里的折扇完全打开了,山水扇面锋利如刃,正往下滴着血,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眸赤红一片,金绿色的琉璃眼在夜色里亮着微光,眼里充满了嗜血的狂性。
郑隐站在他身边,灰色袍子在风中飘荡,手里的长剑寒芒闪烁,一双褐色的眼睛如苍鹰一般锐利。
地上冒起了滚滚黑雾,汇聚成一个煞气腾腾的阵法,双头人嘻嘻怪笑,“也该叫玉公子尝尝这百鬼迷雾阵的厉害。”
当年宋时绥跟着玉摇光去星月神教的摘星楼时,艳鬼绛卿就发动过一次百鬼迷雾阵,那鬼阵搅得三危山天翻地覆,地裂山崩,惊鬼泣神的威力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宋时绥的心狠狠一颤,下一瞬,黑雾弥漫,地板猛烈晃动起来,桌上的珠子滚落在地,茶盏和烛台也从桌上滚落,烛光熄灭一片黑暗。
忽然间,院里突然亮了起来,光柱冲天,无数盏琉璃悬挂在空中,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
看来玉摇光把所有人拖到灯影琉璃术制造的幻境里面了。
地面又在继续摇晃,房屋开始倒塌,瓦片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宋时绥运起轻功,从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上飞了出去。
金红色的琉璃灯在空中漂浮着,分不清是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充满阴气的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疼了起来,宋时绥朝着家里一路狂奔。
突然间,破空之声传来,一道漆黑锁链猛地从空中甩了过来,宋时绥弯腰往后一闪躲过锁链,双脚突然往下一沉。
两个眼中闪烁着幽幽鬼火的鬼灵正抓着她的脚使劲往下拖,宋时绥内力涌动,狠狠挥出一掌,两个鬼灵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化为黑雾遁走。
她像只鸟儿般轻盈地落在树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空中,朝着宋时绥和善一笑。
他脚踏虚空,显然是个天人,从他浮动的气息来看,显然刚进入天人境不久。
宋时绥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谁?”
男子说道:“宋姑娘,你肚子里是玉京古族的血脉,在下不会伤你,请姑娘放心。”
他是个脸生的人,宋时绥说道:“我从未在风雪山庄见过你,你不是玉摇光的人,你到底是谁?”
“在下是玉京王朝的人,宋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宋时绥深吸一口气,运足轻功往家的方向飞去,身后的男子紧追不舍,宋时绥的轻功非常快,作为一个神偷,在各种地方隐匿身形和气息是她的基本功。
那男子眼前飘过一个鬼灵,视线被短暂地遮挡了一秒钟,他一手挥开之后往前一看,夜空里只有鬼灵飘荡,哪还有宋时绥的人影?
天上的琉璃灯又开始闪烁了,金光转为红色,如孔明灯一般飘荡在夜空中,这本是美不胜收的一个夜晚,却充满了鲜血与杀机。
宋时绥正躲在一盏琉璃灯里,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去让自己关注那闪烁的灯光,她在追逐时找准了光线和位置,拥有四色视觉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那个天人身上的气息,那道气息正在远去,她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继续隐藏在琉璃灯中。
昔日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地狱,鬼物到处爬行啃噬人肉,尖叫声和哀嚎声响彻一片。
客居那边也不平静,屋子已经倒塌了,羽流萤被龙归云单手抱在怀里,一帮不知死活的鬼物冲了过来,龙归云一掌拍出,带着风雷龙啸之声,一掌将侵入室内的鬼灵打成虚无。
羽流萤脸色苍白地抓着他的肩膀,声音发颤:“殿下,快去宋时绥家里。”
“别慌,这就去。”龙归云的臂膀结实有力,羽流萤被他紧紧抱着,稍稍安心了些。
宋时绥的家里也飘满了鬼影,宋父是地鬼九品,实力不弱,他已经招呼庄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山庄里的人都会些武功,宋母被宋父护着,除了惊吓过度,目前也没什么大碍。
曲笙寻也在这,一拳打碎一个鬼影。
羽流萤松了口气,往四周看了一圈,抓着宋母的手问道:“时绥呢?”
宋母全身颤抖:“她在松鹤院,和公子一起,江姑娘出去找她了。”
琉璃灯里,见那气息消失,宋时绥又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飞出去不久,那声音又在身前出现了。
“宋姑娘,请恕在下无礼。”
那男子朝着她飞了过来,宋时绥轻功再快,到底差了一个境界,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过来却无力逃脱,眼看那男子的手就要扣住他得肩膀。
一道浅紫色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虚空上,那男子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容貌,只见一只覆盖着美丽冰花的手掌狠狠挥来一掌,那男子心口一凉,骨头碎裂之声如爆竹般接连响起,他立刻吐出一大口血,血雨成片,他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朝下跌落。
那只冰凉的手掌抓住了宋时绥的肩膀,琉璃灯下,是一张极美的侧脸。
“时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样了。”宋时绥捂着发疼的腹部,脸色惨白一片,江雨眠往她身上的穴位点了下,搀着她的手臂往家里飞去。
龙归云和羽流萤来的及时,小院里没什么事,宋时绥看到父母安好,顿时松了口气,倚在墙上不住地喘气。
看到江雨眠过来,龙归云立即抱着羽流萤走过去,一把将羽流萤放在江雨眠身边,微微弯着腰,低声对江雨眠说道:“小太岁武功高强,烦请照顾一下内子。”
江雨眠看了眼羽流萤,又看了眼龙归云:“你要干什么?”
龙归云说道:“在下对玉公子有事相求,不能让他出事。”
江雨眠点点头,结满冰花的手掌搂住了羽流萤的肩膀,羽流萤挪着小步子往江雨眠身边缩了缩,仰着脑袋看着龙归云,眼睛泪汪汪的:“殿下小心。”
“放心。”
说完这一句,破空之音响起,耳边发出三声沉闷爆响,龙归云带着他的两个天人护卫眨眼之间消失在原地。
有江雨眠在这,山庄里的那些魑魅魍魉也就她挥挥手的事。
羽流萤已经确定这帮人是长生殿的爪牙,但她想不通为何长生殿会和玉摇光过不去,趁着情况稳定下来,她立刻装晕,等众人七八手脚地将她接住之后,她立刻离了魂,附魂在一只伯劳鸟身上,循着打斗的痕迹一路飞了过去。
宋时绥怀着孕,玉摇光为了不波及到宋时绥和风雪山庄里的其他人,把敌人引到了风生水起崖。
伯劳鸟飞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到了尾声,玉摇光的折扇划开了黑衣女子的喉咙,双头人的脑袋也被他的折扇斩掉一个,只剩下一个男头,浑身长满漆黑手臂的天人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周围散落一地断手。
那剩下一个男头的人一边凄厉嚎哭一边狂奔。
郑隐急忙喊道:“劳烦龙太子带人捉住此人,最好留个活口,我风雪山庄定当记住这个恩情。”
那个人逃跑的速度犹如闪电,龙归云带着人去追,风生水起崖只剩下了玉摇光和郑隐两人。
经历这场大战,玉摇光也多少有些狼狈,胸膛急促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
郑隐也头发散乱,向来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吐出一口血沫,急促地咳了起来。
玉摇光连忙伸手搀扶他,“隐叔,你没事吧?”
郑隐咳嗽了几声,正在玉摇光搀扶他的时候,他突然对着玉摇光的胸口狠狠挥出一掌。
掌风凌厉,虽不致命,但也是重重一击,玉摇光立刻吐出一口血,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地半跪在地上。
玉摇光愣了。
躲在岩壁上偷看的伯劳鸟也愣了。
这一番大战,玉摇光已经力空气竭,又受了这么当胸一掌,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
血顺着他洁白的下巴蜿蜒淌下,玉摇光咽下喉咙里的血,半跪在地上看着郑隐,用十分嘶哑的声音说道:“隐叔,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对我。”
“公子,你只知道十三年前长生殿求皇上算了一卦,可你知道卦金是什么吗?”
“是什么?”
郑隐叹了口气:“是夺舍之法。”
第250章 惊变2
玉摇光那双晶体剔透的金绿琉璃眼在这一瞬间突然黯淡下去, “原来是夺舍……”
他苦笑了两声,“不允许我回白玉京,让我留在伏犀山,原来早为这一天做准备, 整整十三年。”
血顺着他洁白的下巴流淌着, 滴在月白色的衣衫上, 晕开一抹抹血红,他的声音愈发嘶哑:“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隐叔心里是向着我的。”
郑隐叹道:“公子,老夫心里是向着你的,可是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 若从中取舍……”
玉摇光惨笑一声:“若从中取舍, 我便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山里的风又干又冷,伯劳鸟站在岩石上静静看着,又是一阵冷风刮过, 天上墨黑色的乌云散开了一点, 露出一道窄而长的缝隙, 仿佛在黑夜里划开了一道漆黑的伤口。
弯月高悬在这道伤口上,洒下盐一样的月光。
伯劳鸟看到有一种东西正在玉摇光眼里飞速破碎, 伯劳鸟知道那是什么,人在成长过程中, 注定会有很多东西会像现在这样碎掉。
善用阴谋者死于阴谋,多么讽刺,多么大快人心!
这一刻, 伯劳鸟忍不住幸灾乐祸,然而当她想到宋时绥隆起的腹部时,那点幸灾乐祸又开始消散了, 它开始思索救下玉摇光的可能。
思索间,玉摇光问道:“这次的瘟疫,也是一场交易么?”
郑隐沉默。
“隐叔,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不怕死,就怕死的不明不白。”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郑隐缓缓开口:“长生殿的鬼王寿数将尽,正需要一个新的躯壳,西海魂族有三危山掣肘,长生殿的春眠总是被三危山扼杀在萌芽之中,所以选了伏犀山这儿。”
“公子,玉京古族的内功心法依靠血脉传承,别人修炼不了,五百以来,你是天赋最高的天才,是再合适不过人选了。”
伯劳鸟暗暗积蓄灵魂之力,准备在郑隐动手的时候发动关键一击。
正当灵魂力量开始在周身汇聚时,又有两道强大的气息出现,伯劳鸟一惊,连忙收敛气息继续隐匿在岩石后面。
风生水起崖又多了两个天人高手,都是中年男子,一人着灰衣,头戴巾帽,一身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折扇。一人穿着黑衣,面色凶煞,脸上有七个黑痣,手里拿着一把漆黑长剑。
与长生殿那些奇形怪状的爪牙不同,玉京古族的天人高手相貌堂堂,气息沉稳雄厚,三人呈三角之势将玉摇光围住,看着这个由天人强者织成的天罗地网,伯劳鸟也有心无力,只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那个书生打扮的天人强者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朗声笑道:“玉皇子,在下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