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顿觉荒唐,探究的眼神在宋吟与卫辞身上来回转了转,哑声道:“你们这是玩儿哪一出。”
“你不必管。”卫辞负手而立,刻意不去瞧宋吟,只淡淡瞥向祁渊,“若想安然回到龙云,本侯劝你,趁早离开的好。”
祁渊此行北上是为联结藩王势力,达成共赢局面。为表诚意,原就不曾率兵而来,而半途改道汴州,更是将大部分人马留在城外,免得传入京中引起争议。
面对卫辞,不占上风。
“好。”祁渊能稳坐一地藩王之位,靠的不是莽撞。他转过头,深深看一眼宋吟,语含暧昧,“期待下次见面时,你带给我的惊喜。”
小巷重归寂静,只余夜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响。
卫辞自始至终不曾看向宋吟,即便祁渊走了,也只是收回眼,似在盯着足尖出神。
如此僵持片刻,他率先挪动步子,袖袍振振,像要转身离开。
“阿辞——”
宋吟下意识出声,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婉转如莺啼,既陌生又熟悉。她停顿许久,近乎喃喃自语般说道,“不要走。”
第60章 强制
幸而隔着距离,卫辞并未听见她被情绪催生之下脱口说出的挽留。
夜风吹拂上脸颊,半干的泪痕霎时变得冰冰凉凉,带着不适的黏腻。宋吟从震荡中清醒过来,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遂试探地后退一步。
岂料,细微的动作落入卫辞眼中,泛起针蜇了一般的刺痛。
怒火重又燃起,他拧着眉从屋顶跃下,佩剑早已隔空丢给苍术,暗卫们也识趣地离开。
四周静悄悄,只余草丛间的蟋蟀鸣唱。
虽然已经脱险,宋吟仍心有余悸,单薄的肩背抖得像个筛子。盈亮双目怔愣看向他,泪水沾湿了羽睫,唇色发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卫辞不语,视线扫过她身上粗劣的布衣,再是一对刻意画粗的眉。黑眸中阴戾汹涌,冷冷道:“还跑吗。”
她咬了咬唇,琢磨着最恰当的对答。卫辞却不愿等,微微躬身,投下来的阴影像是虚无的怀抱,将她一整个笼罩。
气势过盛,宋吟不得不仰头。湿漉漉的杏眼迎上他的目光,如愿在卫辞眼中见到一丝动容,遂状着胆子道:“还跑……吧?”
“呵。”
熟悉的得寸进尺。
卫辞伸指掐住她的脸,欲放几句狠话,不料触及滑嫩软肉,竟微微走神。尾指诚实地动了一动,自以为隐秘地勾着她的下颌。
宋吟素来怕痒,虽不合时宜,却被挠得笑出了声。
剑拔弩张的气氛再也聚不起来,卫辞撤回手,神情晦涩地偏过头。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少年,宋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兜兜转转仍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无力和惋惜。
当初,意识到自己动了心,惶恐与不安,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怕极了,怕放任下去,终有一天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甘愿磨灭自己的原则。
于是千方百计要离开京城,将缘分亲手斩断,刻意忽视午夜梦回习惯性的呢喃。但方才,当祁渊步步紧逼,卫辞却从天而降,在那一瞬,她可耻地臣服于软弱。
唯一能确定的是,
夜间并非做决断的好时机。
宋吟试图摒除纷杂的思绪,斟酌着开口:“我们……”
她跑了一路,小腿打着颤,说话间不适地挪了挪。卫辞如今敏锐过了头,当即冷下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语带质问:“你又要跑。”
“我是想说,不如白日再——”
一阵天旋地转,宋吟被扛上肩头,男子宽厚的掌心稳稳按住臀部,带着不容分说的态度,大步将她带入了某处陌生的宅院。
屋内燃着莲瓣卷枝灯,光影摇曳,足以令卫辞看清她的脸。
泪渍将面上的黄泥冲刷出两道沟壑,细细瞧去,还缀着黑不溜秋的斑点。他一言难尽地别开眼:“洗干净再出来。”
宋吟自是清楚“妆容”有多可怖,但心中焦急,忐忑地问:“我干娘他们许是还在……”
不待她说完,卫辞从紫檀立柜取出衣物,径直去往另一间浴房。
她惆怅地叹一声,拉开房门,欲探头打量四周,眼前却横出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暗卫面无表情地堵住去路,不言也不语,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锦州的日子,安静得可怕。
宋吟也知“诈死”之事极难轻易就揭过去,尤其,卫辞十七年来顺风顺水,偏在她这里栽了两回跟头。
欺骗与背叛,以他严于律下的脾性,未动杀念,已算是大发慈悲。
罢了,身子骨原就不硬朗,尽管锻炼了小半年,如此折腾半夜,早便疲惫不堪。宋吟拖着沉重步伐绕过屏风,有仆妇放好了热水,她低声道谢,浸入水中。
周身被温柔力度包裹,仿佛回到了母亲怀里,宋吟顿觉安心,虚搭着桶沿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间,身子忽而腾空,细嫩肌肤遭软巾大力擦拭。
她强撑着睁开惺忪睡眼,入目是男子大敞的中衣,肌理分明,两抹茱萸若隐若现。
宋吟登时清醒几分,夺过软巾捂住胸口。小脸因热气恢复了血色,素面朝天,脸颊也比从前膨润,像颗饱满多汁的蜜桃。一块布自是遮挡不住太多风景,肩头白皙,纤腿交叠……
卫辞松了手,神色略微不自在。
她擦了擦水珠,忽而想起一事,怯怯出声:“这里没有我的换洗衣物。”
“哦。”卫辞勾唇,“我也没有。”
说罢,也不管她讶然的眼神,虚掩了中衣,翻身上榻,摆出一副预备就寝的姿态。
宋吟呆坐在床沿,心知无有筹码能与他讨价还价,用软巾裹住胸口,起身翻找起立柜。却只见几件独属于男子的素白亵衣,犹豫一番后抽了出来,当裙衫穿上。
她复又回去榻边,柔柔地问:“可以派人去给书肆送个口信吗?他们十分担心我。”
卫辞仍旧紧闭双眼,无从窥探他的情绪,口中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竟还知道会有人担心你。”
宋吟噎了噎,辩解道:“不一样。”
他剑眉蹙成小小的“川”字,呛声:“你若不睡,便去外间站着。”
“……”
她只好吹灭油灯,于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榻。
为了不碰到卫辞,宋吟小心翼翼地抬腿,欲跨过去。岂料他忽而下拉衾被,一时身形不稳,径直跌坐在了坚硬躯体。
卫辞被砸了个正着,闷哼一声,锐利双眼不知何时睁开了,晦暗不明地看向胸前交叠的绵软掌心。
许久不曾与旁人亲近,宋吟亦是尴尬不已。更何况她仅着了件宽大亵衣,内里空无一物,肌肤相接处过于坦诚,而他浑身散发的热意正清晰霸道地传来。
她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在危险地带久留,一溜烟掀起被角钻了进去。
心跳声交织鼓动,谁也无意打破沉默。
半晌后,宋吟被闷得小脸通红,露出一双眼,瓮声瓮气地问:“你何时来的汴州?”
卫辞不搭腔,然而呼吸声比往常粗重,在静谧夜中愈发地明显。
宋吟怀揣着满腹心事,倒未察觉,只认认真真道:“今晚的事,谢谢你,若你不曾赶来,兴许祁渊已经将我绑去龙云了。咦——如此说来,午间是不是你的人吓走了他?”
“哼。”他从鼻间挤出轻蔑的一声,转过身去,故意背对着她。
为免心软,卫辞逼迫自己不断回想得知死讯时,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连血都不知咳了多少回,某些人倒好,养得白白胖胖。
可耳畔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提醒着卫辞,两人终于久违地共处一室、同榻而眠。他心中响起另一道愈加强烈的声音,在说,只要宋吟还活着,痛便痛了,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还活着。
正天人交战,一条柔软的手臂搭了上来,温热指腹落在他肩头,施力掰了掰。见卫辞纹丝不动,挫败地哀求:“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卫辞脱口而出:“不好。”
如何听都像是稚子赌气。
宋吟支起身,因着暗中难以视物,红唇不慎擦过他的耳珠,婉转道:“阿辞,你差人往书肆报个平安,我便不闹你了,求求你了。”
安静蛰伏的睡狮几乎要被她三言两语唤醒,而沐浴后的清香氤氲在床榻间,渐而融合,不分你我。
卫辞喉结耸动,本就薄弱的防守更是溃不成军,哑声答她:“苍术亲自去了。”
宋吟眼睛亮了亮,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解释说:“寻常人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却想方设法助我逃了出来,可见是至纯至善的人。”
他故作冷淡地“嗯”一声,从侧卧变为平躺,半边身子无可避免地与她紧紧贴合,却不再挪动半分。
她的心也非石头做的,额角抵着卫辞的肩,低低道:“对不起。”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但我不后悔。
后半句,宋吟自是不敢同他言明,否则刚保下的小命又要呜呼。
卫辞语气松动,凉声问:“还跑吗?”
“唔,说来话长。”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宋吟自是无意再隐瞒,正色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他打断道:“所以,你还要跑。”
宋吟无奈:“你先听我说完。”
卫辞不愿听,至少此刻不愿。
纵然面对赵桢奚,他能嘴硬地粉饰太平,可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卫辞亦有傲气,不愿再自欺欺人。
她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她连动听的假话也不愿杜撰,她关切素昧平生的半路家人,独独能决绝地抛下他……
就连重逢,她盈亮眸中的喜悦也不过昙花一现,收敛得极快,不肯多做停留。
卫辞疲惫地闭上眼,意识到自己俨然成为了惊弓之鸟。怕极了她每一次离开视线,会如肆意清风,不知去向何处。
“阿辞。”
宋吟无从得知他心中所想,却能感受到萦绕在侧的低沉气压,遂用柔嫩的脸轻轻蹭他的肩,温声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容我再想想。”
卫辞顺从内心,将人揽入怀中,剧烈的满足疾速蔓延至每寸每厘,令他几乎快叹谓出声。
宋吟熟稔地反搂住,语调懒洋洋:“好吧,那你快些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