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县令府教众女识字,只宋吟一位学生爱听,且能举一反三,令人恍似置身于学院。
犹记得,某日,柳梦潮带去她要的几本旧书,见宋吟笑得纯真无邪,忍不住叹:“你虽是女子,却很聪慧,只可惜与我一般有出身为桎梏。”
宋吟听了,纠正道:“先生此言差矣,我聪慧只是因我聪慧,与身为女子还是男子又有何干系?至于出身么,的确不由人,可先生却胜过我们。待你攒足了盘缠,上京挣个好名次,往后子子孙孙皆能受益。”
一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回去思量了几日,同宋吟郑重致歉,道是他过于狭隘。
后来,柳梦潮离开锦州,去时路上,他也真心盼过能挣个一官半职,若宋吟仍在,救她于水火,若宋吟不在,救她人于水火。
无关情爱。
幸而,如今重逢,宋吟瞧着神采飞扬,应是过得不错。
她无意遮掩,说道:“我如今是小侯爷的人,昨日刚到京城,正想盘两间铺子做些生意,先……你若愿意为我做事,随时恭候。”
“多谢宋姑娘美意,且容我想想。”
从前的柳梦潮,定会一口答应,现下却难免受了严琅说辞的影响,认真思忖起是否该早日回去锦州,做一教书先生,直至终老。
原也是偶然遇见,宋吟并不强求,再三询问过他是否需要银钱上的帮助,得到否定答案后,约定两日后在此碰面。
回府路上,苍杏忍不住感慨:“这柳先生瞧着文弱,却实在有骨气,拳头砸下来一声都不吭,而且他瞧主子您也不似旁的男子那般,眼里净冒绿光。”
宋吟瞥见苍杏眼底的赏识,弯了弯唇:“的确,柳先生是少见的表里如一之人。”
倘若柳梦潮愿意来书肆做管事,他日关系再熟络些,宋吟可放心借他的名头去天下钱庄开户,存上一笔私房钱。
待得机会离京,也不怕会落入穷困境地。
永安府。
卫父还未下朝,只卫母早早候在正厅,下首坐着四五位容貌各异的年轻女子,见卫辞来,俱是含羞敛目。
“……”
原来,以赠予儿媳礼物的由头喊他过来,实则打的这个主意。
卫辞也不恼,藏住慑人的眼神,淡然见礼:“母亲今日好兴致。”
虽是相看,但师出无名,便是顾及贵女名声,卫母亦是不能央她们久留。只招呼着两方问好,让卫辞看清了脸,再寻由头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待贵女们走远,卫母抬眉:“如何?”
“不如何。”
“莫要搪塞。”卫母递上画册,逐个问他,“何家小姐——”
“嗓门儿太大。”
“郑家小姐——”
“眼神不讨喜。”
“文家小姐——”
“过于怯懦了。”
卫母咬紧了牙,“啪”地合上册子,瞪他:“那你说说,什么样的配做你的妻子。”
卫辞悠悠喝一口茶,答:“胆小心善、不喜欢儿子的,将将好。”
“你既不好男色,推脱来推脱去做什么。”卫母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还在记恨为娘当初遣走姜瑶的事?”
姜瑶?
卫辞费了几息功夫去回忆姜瑶是何人,只记得大致轮廓,倒无必要同母亲解释,遂切入正题:“纳妾和迁府定在同一日,届时,您和父亲可不要在太子殿下面前闹出笑话。”
打蛇打七寸,卫母一生极重颜面,卫父又一向惧内。卫辞今日专程来送信,免得他们到时候扰了兴致。
话既带到,他摊开手:“礼物呢?”
卫母使个眼色,丫鬟取来一锦盒,她道:“这是先皇赏赐的长命锁,原是要留给长孙的,罢了,我差刘嬷嬷去教你那妾室规矩,既嫁入侯府,往后便代表着侯府脸面。”
卫辞接过,见长命锁雕工精湛,且分量不轻,宋吟素来偏爱金物,应当会喜欢。
“儿子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卫母跟着起身,“昭阳今日来了府中,就在园子里,你去同她打声招呼。”
他自是不愿,可若要出府,需得穿过园子,遇上是必然的事。
卫母与他并行,状似关切地问了几句宋吟的事,譬如品性如何、容貌如何,到了京中可还适应。倒真绊住卫辞,笑着一一答复了。
说话间,昭阳携一身量纤细的女子走来,肌肤胜雪,五官灵秀,双眸黑得纯粹,如一樽易碎的琉璃盏。
“卫哥哥。”
裴芷卿柔声唤他,走近了才发现眼尾洇着红,好似受了惊的兔子,“听说你要纳妾?”
不得不提,裴芷卿于气质上和宋吟有几分相似,俱是娇美动人。
卫辞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母亲,明白过来,她如今改换了另一种战术——试图将各式各样的贵女送至跟前。
然而,却让他愈发意识到,原来自己并非喜欢宋吟此种类型,他只是喜欢宋吟。
别看她生得柔弱,可内里坚韧,时常犯懒,做起事来倒比谁都心无旁骛。小脑瓜里也总是蹦出些鬼点子,可爱得紧。
还有,明明胆小如鼠,却自始至终不曾真正怕过他。说起甜言蜜语来也头头是道,即便是假话也格外悦耳。
总之,与宋吟待在一块,他就觉得满足。
美貌只是她万千优点里的一个,
仅此而已。
“卫哥哥?”
卫辞回神,收敛了唇角的笑,冷淡应声:“裴姑娘,四姐,代我向祖母问好。”
说罢,不顾卫母挽留,快步离去。
卫母安抚地拍拍正细声啜泣的裴芷卿,转头道:“我见你弟弟愿意纳妾,还以为他懂得怜香惜玉了,谁知道,还是老样子。”
昭阳无奈耸肩:“他那妾室可了不得,与十六殿下都有交情呢。”
“好了好了,莫要伤心。”
卫母眉宇间透出一丝不耐,“男人么,如今喜欢有什么用,多过几个月迟早会要腻烦。且他尚未冲昏头脑要破例纳为侧室,想来还有回旋余地。”
“阿嚏——”
宋吟揉揉鼻头,被香茗搀着下了马车,却见阶前还停着一辆,通体奢华,连伞骨都由纯金打造。
见她回来,中年管家擦了擦额角热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相迎:“吟主子,这,七皇子来府里了,可公子尚未归家呢。”
若是寻常人,断不会不请自来,亦不会赶在乔迁之前上门。偏巧,七皇子并非寻常人,府中上下皆不敢阻拦。
宋吟清楚卫辞与七皇子私交甚好,不慌不忙道:“石竹可在,苍术可在,南壹可在?他们常跟着公子,与七皇子应当熟悉,派他们去伺候便是。”
“主子,我去寻南壹。”苍杏道。
“好。”
她不知卫辞几时能回,但与自己一个未过门的妾室有何干。安抚过诚惶诚恐的管家,遂心安理得地回房休息。
谁知院前的坪内,一金光闪闪的男子把玩着银弓,姿态没个正形,却每一发都射中了靶心。
宋吟突兀止步,用气音问管家:“不是说七皇子在正厅?”
“方才分明还在。”管家面如土色,颤着声,“这小祖宗哟,公子向来不喜外人入寝居,一会知道了可要发怒的,我的老天爷。”
“还需穿过一条小径另加两扇洞门方能瞧见寝居……”她哭笑不得,正要唤管家一同离去,将烂摊子交给稍后的卫辞。
不料习武之人五感敏锐,七皇子赵桢仪偏过头,扬声道:“小夫人,何故招呼不打便要走了?”
第44章 纳妾
宋吟应声回头,终于看清七皇子的相貌。
赵桢仪肤色过分白皙,有些许病态,也因于此,唇色衬得鲜亮。身量较卫辞瘦弱,通体鹅黄圆领袍,从绣纹到佩饰俱是金光闪闪。
若非见他秀了一手箭术,怕要以为是个病弱富贵公子。
宋吟蓦然想起卫辞曾说——“倒是又送了几个,赵桢仪喜欢,统统领了回去。”
她不合时宜地想,莫不是年纪轻轻就沉溺女色,然后亏空了身子?
与此同时,赵桢仪也在打量她。
回了府中自是不必面戴轻纱,明眸皓齿,绛唇映日,香腮如细雪。此刻噙着柔柔的笑,微一福身,落落大方地见礼。
赵桢仪如梦初醒,下意识端正了站姿,示意她起身。
既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宋吟客气道:“七殿下可要去前厅喝些碎冰冻过的甜酒,外面日头热,您身份尊贵,可莫要晒着了。”
他面色微红,礼貌地移开眼:“算了……”
话音未落,见卫辞气势汹汹地穿过长廊,径直忽视了赵桢仪半举高的小臂,行至宋吟跟前。两指掐住她左颊上的软肉,一时不曾控制力道,酸痛感促使漂亮杏眼中晕开一抹水雾,在光下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
见状,卫辞黑沉着脸,改用指腹揉搓,嗓音似是淬了冰,冷然道:“你今日——”
碍眼的金光撞入视线,他停下质问,侧目望去。
“……”卫辞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化为淡淡嫌弃,“你为何在我府上。”
赵桢仪摆出皇子仪态,不无深沉道:“今日原是来寻卫兄小聚,竟先碰上了小夫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说重点。”
“咳。”赵桢仪挠挠后颈,“去喝酒?”
卫辞扫一眼宋吟脸上的红印,有些后悔方才的鲁莽,头也不抬:“没空。”
“在你府里喝也成,正好见识一下你新造的兵器库。”
提及兵器库,卫辞起了兴致,终于用正眼瞧赵桢仪:“让苍术带你去,我稍后过来。”
待客人走远,宋吟一把推开他,嗔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卫辞腆着脸去亲她,唇下肌肤软得不可思议,如此嘬上几口,便掩去了掐出来的痕迹。
“听说,你今日救下一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