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觉得她不服输的倔强模样可爱得紧,艰难忍笑,待暗含警告的目光扫视过来,又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不错。”
“……”
他在嘲讽我,宋吟暗想。
一路磨磨蹭蹭,比预计晚了三日抵达岚河。
此乃当今圣上幺弟——裕王的封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聚集之处。
岚河是平原城市,地域宽阔,车水马龙。因有天下第一庄坐镇,前来投奔与挑衅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往来人群多身着奇装、腰佩奇刃,看得宋吟眼花缭乱。
卫辞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两副面具,红纹黑底,仅露了一双眼睛。这般遮掩住容貌,倒愈发衬得少年身段极好,活像只高傲慵懒的狐狸。
宋吟呆呆接过,可她分明瞧着苍杏等人的面具各不相同,遂开口问:“为何我要与你用同样的面具?”
“……”
他不由分说地替宋吟戴好,理所当然道,“在外,我是公子,你即是公子夫人,旁人一瞧便能会意,可省去不少麻烦。”
她将信将疑,脚步自发迈向两道摊贩。
所幸日头尚不算热,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非但不显嘈杂,反而觉着鲜活无比。
卫辞由着她东看西瞧,总归他只需跟在后头付账。
宋吟买了一把趁手的红木短剑,瞎比划两下,兴冲冲地拉过苍杏:“苍杏苍杏,你说我能和香叶一样拜你为师么?”
“嘶……”
苍杏如临大敌,推脱道,“且不说吟主子您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岁,要当真唤我作师父,公子再妇唱夫随,岂不是乱套。”
卫辞亦是不喜她对旁人作出亲亲热热的模样,即便苍杏是女子,仍旧长臂一伸,把磨人的小女子揽回身侧,冠冕堂皇地说:“街上人多,容易走散,跟紧我。”
宋吟瘪了瘪嘴,心道能走散才好呢。
当然,她也仅是过过嘴瘾,瞧周遭这些个凶神恶煞的武林中人,的确跟着卫辞最是安全。
“啪嗒——”
身后忽而走来一人,折扇不轻不重地搭上卫辞的肩,“哟,稀客。”
是位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身形削瘦,眉目含笑,握着折扇的手指节分明,很有山水泼墨画般的清秀风骨。
宋吟身量娇小,方才被卫辞挡了个严实,是以年轻公子这才发现她的存在,一时惊诧得瞪圆了眼,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卫辞似与来人相熟,扯了扯唇:“牧流云,别来无恙。”
牧流云收起表情,俯下身同宋吟打起招呼:“在下牧流云,可是卫让尘将你连哄带骗拐来的?若有内情,只管说与在下。”
“滚。”
卫辞笑骂,却不似真的生气,抬臂隔开二人距离,警告牧流云,“别吓到她。”
“今天可是开了眼了。”牧流云直起身,风雅地摇晃折扇,朗声道,“走吧,小爷给你们带路。”
第33章 裕王
山庄临水,岸边栽满了桃树,花期未至,只缀着一颗颗饱满粉嫩的花苞。
外间有弟子巡逻,免得闲杂人等擅闯进去,扰了裕王安静。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红纹白袍,右手持着长剑,偶有几个面容清秀,宋吟便隔着面具肆无忌惮地打量。
卫辞瞪了几眼,也不见她收回目光,瞬时脸色黑如锅底,警告道:“宋吟。”
“嗯?”她茫然应声。
牧流云听了,饶有兴致地挑唆:“卫兄这脾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坏,我看呀,小娘子还是另寻个懂得怜香惜玉的。”
“要你多嘴。”
卫辞索性不再管礼节不礼节,于宽大袖摆下精准捉住宋吟的手,免得某人一步三回头。
他就差将“吃醋”二字写在脸上,牧流云被肉麻得搓了搓双臂,感叹:“你被夺舍了么?从前眼高于顶的卫辞去了何处?”
面对旁人的阴阳怪气,卫辞并不轻易感到恼怒,嘲讽地挑高了眉尾:“你一个孤家寡人,不懂很正常。”
“……”
愈往里走,愈发宽敞,但仅是平素山庄的模样。宋吟新奇劲儿已过,终于匀下心神听卫辞与牧流云叙旧。
原来,裕王正是卫辞的三师父。
在京中时,太子、卫辞与裕王的两子一同学武,若用江湖中的称谓,便需互道声师兄弟,是以感情甚笃。
不过两年前裕王离京,正式来了岚河驻扎,此番卫辞正是专程绕路来拜访。
牧流云道:“眼下小靖和师娘不在庄子里,听说明后日才能回。不如你一会儿劝劝师父,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卫辞凉声回绝:“不劝。”
“这样。”
牧流云神秘兮兮地附过去,耳语一番,而后抱臂扬唇,等他答复。
宋吟见卫辞耳廓猛然变得通红,但终究没有拒绝,也不知是达成了何种交易。
……
已有弟子先行通报,是以裕王得了信,换上一身贵气长袍,坐于正厅等候。
卫辞摘下面具,抱拳行礼:“三师父。”
说罢俯身替宋吟解开耳后系带,略带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介绍道:“你也随我唤三师父就好。”
宋吟可不会这般厚脸皮,于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宫礼:“民女宋吟见过裕王殿下。”
“平身。”见她不买卫辞的账,裕王爽朗大笑,“总算有人能治住你这个混世魔王咯。”
一侧的牧流云看清她的相貌,连叹两声“难怪”。难怪不可一世的卫小侯爷会有色令智昏的一日,难怪向来冷言冷语的卫小师弟一路都要频频回望。
这宋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裕王所思与牧流云相差无几,再联系卫辞分明是从南向而来,径直问道:“你不是早前回了京中,怎么又跑到出来了。”
他面色不自然地移开眼:“吟吟身子弱,先让苍杏陪她下去休息。”
“哟,还会疼人。”
裕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但细辨之下,更多是欣慰。招手唤来侍女领宋吟去歇息,一边道,“当初修葺山庄,本王就预留了你和阿容的房间,竟还真将人给盼来了。”
待倩丽身影消失在廊下,牧流云踢踢卫辞脚尖,吊儿郎当地说:“快如实交代。”
卫辞将锦州诸事粗略说了一番。
乍听见宋吟出身于县令府,可不就是专程培养的瘦马?裕王捻起茶杯砸去,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经不住诱惑。”
他抻直了脖子,不避不挡:“若是别的女子,我不会瞧第二眼。”
这话不假,卫辞从前在京中便爱摆着一张死人脸,任凭贵女们舞得再欢,都是淡淡道一句:“尚不如本侯回屋照镜子。”
刻薄得很。
但于侯府而言,偏宠一女子乃是大忌。
裕王出身皇室,稍微动动脑子,已然猜出个大概:“哦,灵犀为难小姑娘了,所以你迁府的大事也晾在一旁,上赶着去锦州接人。还半道领来岚河,怎么,想让本王为她撑腰。”
“是。”卫辞示意莲生呈上一壶烈酒,“大师父亲手酿的,原是命我娶妻了再挖出来,想着您好这口,专程从京中带去了龙云,又从龙云带来岚河。”
“……”
还挺香。
牧流云也馋的不行:“师父,让尘好不容易来一趟岚河,今夜咱们仨喝个痛快。否则,待师娘回来了,您可就一滴都沾不得咯。”
裕王勉为其难地应下,转念一想,忆起某些被遗漏的细节:“等等,你还去了龙云?”
“去了。”卫辞抱臂,眉间窜出丝丝戾气,“和祁渊打了一架,祁家人当真是不知礼义廉耻。”
然而,裕王只关心:“赢了输了。”
“……赢了。”
若是下死手,打个半残不成问题。卫辞之所以收敛着,并非顾忌对方的藩王身份,而是不欲令宋吟背负“祸国殃民”的骂名。
“好,没丢为师的脸。”
裕王看着他长大,又结下师徒缘分,不免有些发愁,“你娘就不该过分拘束你,正所谓物极必反,瞧瞧现如今,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为一女子冲动到这个程度。”
“不关吟吟的事。”卫辞不欲再听,上前揭开坛盖,眼睛一睇,“还喝不喝。”
“喝。”
师徒三人移步湖心小筑。
只见水汽氤氲的镜湖正中,坐落着一幢别致小殿。殿内是空阔敞亮的开放格局,扫上两眼便能将所有景物纳入眸底。
正中央摆着长桌,侍女呈上下酒菜,悄无声息地退去。
牧流云与卫辞一般大,裕王敲打道:“你也到了能议亲的年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明儿个让你师娘仔细留意着。”
“我要寻个武功好又漂亮的。”牧流云掰着手指头数道,“然后夫妻同心,浪迹天涯。”
“有病。”
裕王私下里并不端着王爷架子,宛如寻常父亲,笑骂两句,“这山庄还等着你小子继承,浪迹天涯,想得还挺美。”
牧流云瞥一眼幸灾乐祸的卫辞,故意说:“再不济,给我寻一位貌比宋姑娘的美人儿。”
卫辞一个眼刀飞过去。
“停。”
裕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解下一枚玉佩递与卫辞,“你两桩喜事为师都赶不过去,这枚玉佩就送给宋姑娘,当作见面礼。”
“谢师父。”卫辞目的达成,露出淡淡笑意。
牧流云酸溜溜地道:“啧啧,师父出手可真大方,将来宋姑娘在京中岂不是能横着走。”
裕王其人,在朝堂和江湖上皆有一席之地。玉佩一面雕刻了唯有亲王之尊方能使用的巨蟒图纹,一面雕刻了名讳。
有了它,便是卫父卫母瞧见,也需给一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