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先。”女子英气的眉眼皱成一团,偏生没有一张巧嘴。
宋吟听了个大概,猜测是女子口头定下衣料,却是宁小姐先行付了账。这老掌柜惯会见钱眼开,失了信用不说,如今还满脸得意。
她看向苍杏,用不高不低的音量道:“表兄竟给我推介这般言而无信的成衣铺,得亏是来得巧,否则,几百两的生意岂不白白打了水漂。”
苍杏会意,也顺势“啐”两句:“我看也不过如此,小姐,咱们前头寻更好的去。”
她二人没有龙云口音,倒像是来自京城一带。且身上虽穿着本地鲛纱,也不知是衣靠人装,又或是因宋吟自行配了腰带与冰绫抱腹,瞧着别开生面,婉约动人。
掌柜的信了十成十,蒲扇掉落在地,拔腿便欲追出来,却遭英气女子拦住:“我也去别家买,谁还缺你几块料子不成。”
宋吟勾唇一笑,拉着苍杏离开。
约莫走出百步远,英气女子竟跟了上来,面色微红:“多谢。”
原来,女子名唤祁玉柔,今日是偷溜出府。偏生为人耿直,于吵嘴一事上半点天赋也无,在成衣铺,若非宋吟代为出气,怕是回去后能愤懑个四五日。
择日不如撞日,祁玉柔提出要请二人喝龙云鼎鼎有名的碎冰果酿,道是有壮汉当场磨冰,再辅以新鲜果肉,端的是视觉盛宴。
当真见着了,宋吟却大失所望。
那壮汉一身腱子肉,肤色黝黑,于她而言过于夸张,美感稍逊。且远远不及卫辞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瘦身躯,肤色如瓷,动情时青筋变得臌胀分明,一寸一厘都撩拨人心。
“宋姑娘可是嫌热,怎的脸这般红。”祁玉柔不解地眨眨眼,唤小二多添一盆冰。
宋吟回神,心虚地舀了细碎冰沙塞入口中,夸赞道:“好吃。”
祁玉柔也催促苍杏:“苍姑娘快些吃,后面还有杨梅渴水呢。”
同为女子,自然极快熟络起来。
宋吟称自己生长在锦州,不曾见过浩瀚江海,是以专程来龙云游玩。
祁玉柔应也家世不凡,对城中吃喝玩乐的地儿如数家珍。听言,还热切邀请二人去家中做客,说是有一屋子图志和注疏,俱是有市无价的孤本。
宋吟微微心动。
离了互联网,她所能寻到的信息不外乎口口相传或是书籍,局限性极大。此番南下,久违地感受到前世旅行时的惬意,还真想多了解一些,将来有机会走遍大江南北。
于是约了翌日登门做客。
为表心意,宋吟目测了祁玉柔的身量,上成衣铺挑了几套夏服。
……
真正到了祁府,才知是当地藩王之家。
随祁玉柔一同前来迎接的是位容貌端正的妇人,性子温和,乃祁玉柔的嫂嫂,昭贤尊王妃。
可宋吟只备了一份礼,懊恼地赖在阶前不肯进去,她坚持道:“既见了两位好姐姐,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我这便去成衣铺再挑件适合王妃的,明日过来拜访。”
“哎哎哎。”
祁玉柔伸臂挽留,“怪我昨日扯谎说家父只是一介员外郎,你能来已经是给我面子,谈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秦昭贤掩唇笑了笑:“宋姑娘果真是性情中人,我昨儿个听玉柔讲了一夜你是如何聪慧如何率性如何有趣,这才腆着脸跟过来瞧瞧。你若决意要走,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正当几人僵持不下,身后响起急促马蹄,成群身着劲装的男子穿破热风凛凛而来,扬起一路尘埃。
祁玉柔眼睛一亮,拉着宋吟解释:“别怕,来人是我兄长,应当是巡逻完了。”
高大健壮的男子跃马而下,视线扫过妻子与胞妹,而后落在素面朝天的宋吟脸上。
方才逆光,宋吟看不清他的模样,如此挨近了,对上一双揶揄的眼——可不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祁渊!
她下意识想装作不识人,毕竟今日可没往脸上点缀麻子。然而,祁渊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苍杏,挑挑眉,用意不言而喻。
“有客人?”祁渊温和道。
祁玉柔重重点头:“兄长,藏书阁借我一用,我们要去看你那些图志。”
“嗯。”祁渊移开眼,交待妻子,“客人远道而来,备上清甜解暑的冰饮送过去。”
所谓藏书阁,是有二层楼高的湖心小筑,四面栽满了树,郁郁葱葱,丝毫不觉得热。
祁玉柔清点出宋吟感兴趣的几本,也不打扰,与苍杏去林间切磋武艺。
宋吟带了羽毛制成的笔,一边翻阅一边誊抄有用的信息。一时看得入神,连黑影罩下也未曾发觉。倒是果肉香气馥郁,霸道地钻入鼻间,她抬眸,见祁渊坐在对面,似笑非笑。
“……王爷。”
祁渊将她的心虚与局促收入眼底,故作不解道:“冬梅姑娘在怕什么?”
她哪里会料到龙云竟这般小,是以在船上自称王冬梅。待祁渊同妹妹随意套了两句话,便轻松得知她另有一名,叫做宋媛儿。
此刻,
宋吟怕是已被贴上“满嘴谎话”的标签。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硬着头皮笑笑,“并非有意隐瞒,还请王爷见谅。”
眼前这张小脸未施粉黛,宛若剥了壳的鸡蛋,嫩生生的,白净、清丽,绝世无双。
祁渊摩挲着指腹,眸色逐渐加深。
实则这几日,他偶尔也会忆起宋吟。明明只粗略见过四五回,灵动的眉眼却好似印刻在了脑海中,时不时会骤然浮现。
然而军中事务繁多,祁渊方从京城回来,忙得脚不沾地,短暂压下命人查探的心思。
可今日偶遇,顿觉缘分不浅,也愈发难以释怀。于是,来藏书阁的路上,他做了一个决定,开门见山道:“你可愿跟我?”
宋吟只当自己听岔了,左右看了看,发觉屋内并无旁的人。
她呆头呆脑的模样有些可爱,祁渊咧了咧嘴:“若跟了我,便是一方侧王妃。”
“……”宋吟轻咳一声,迎上他的眼,“我已有夫君,多谢王爷美意。”
祁渊不信。
若自己娶了这般容貌的女子,定然恨不得时刻捧在手心,岂会陷她于危险之中?楼船初见时的惊慌,平素眸中的提防,皆在说明——
要么宋吟是塘塞自己,
要么,所谓的“夫君”已将她抛弃。
却听宋吟又道:“王爷都有妻室了,何故缠着我不放。再者,倘若我真应下,往后玉柔岂不是要日日歉疚自己‘引狼入室’。”
“不急。”
祁渊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黑瞳一瞬不移地望着宋吟,隐隐透出迫人的威慑感。
少顷,他一字一句道,“你我来日方长。”
第28章 【抓x1】
祁渊眼中直勾勾的占有,将宋吟吓个半死。
一地藩王,若真要强来,她岂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幸而祁玉柔及时出现,宋吟寻了借口拉着苍杏离开,收拾好行囊,连夜换了一间客栈。
苍杏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宋吟忧心忡忡,认真宽慰她:“以公子的能力,应当已经解决了夏家人,我们不必再躲躲藏藏。”
然而,宋吟眼下无心顾及远处的危险,只虚弱地点点头:“明日一早我们去隋扬。”
她胡思乱想着,待疲乏至极方陷入梦境。
寅时,整座城镇静悄悄的,只余更夫遥远朦胧的锣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翻窗而入,修长指节解开披风,随意扔至椅背。
他轻手轻脚进了里间,就着一缕从窗柩缝隙倾泻下来的月光打量睡梦中的少女。
少女明显消瘦了些,面上的软肉褪去,余下一张清丽的瓜子小脸。
连日奔波,纵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疲惫不堪,可唯有亲眼确认过她安然无恙,眉头方能舒展。一眼,两眼,如何也看不够,竟生出一种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的荒诞念头……
宋吟原就浅眠,不期然睁开了眼。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掌捂住她的唇,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尽安抚之意,说道:“是我。”
卫辞?
她喜出望外,瞌睡虫也瞬间消散,起身抱住黑影,依恋地蹭了蹭,委委屈屈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卫辞由她抱着,却无意回搂。
宋吟并未察觉,只顺从内心自清冽气息中找寻安全感。什么死士、什么离别、什么京城,统统被她遗忘,小手紧紧箍着劲瘦的肩背,想无限靠近,感受他的暖热体温。
如此单方面温存片刻,她松开手,卫辞顺势起身点燃烛火。
他生得极高,漠然立在床前,将本就昏暗的烛光掩去大半。深邃眸中满是疏离,眉峰如刃,薄唇轻抿,猜不透是欲怒还是欲笑。
而一贯白净的下颌长出了些微青茬,依然俊俏,但难免显得狼狈。
宋吟怕极了他的沉默不语,重又攥住衣袖,撒娇道:“不许吓我。”
三分抱怨七分委屈,一腔话说得极为可怜。
卫辞本就淡薄的怒气烟消云散,覆住柔软小手,答起她的第一个问题:“苍杏沿途放了信鸽,暗卫拦截以后,半途改道直下龙云。”
听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宋吟有片刻恍惚,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呢喃道:“我在做梦么,还是你真的来了?”
闻言,卫辞短促地笑一声,漂亮眉眼霎时变得柔和:“小没良心的,你还会梦见我。”
他大步走去外间,唤人提来一桶热水,也不支立屏风,当着宋吟的面,表情淡淡地宽衣。
跨入浴桶后,一边舒展身子,一边一瞬不移地看向宋吟。虚无眼神仿佛化为有形的手,热烈滚烫,在她肌肤上游走。
宋吟被他盯得周身发烫,熟悉又恼人的水意悄然涌出,遂没话找话道:“你可认识龙云的藩王?”
“嗯。”
卫辞终于闭上眼,用指腹揉搓眉心,答她,“听说是他的医女救了你。”
“哪里能算救呀,我又不曾病得很重。”她试探地问,“对上藩王,会很麻烦吗?”
即便隔了些距离,她似乎也能瞧见卫辞唇角勾起弧度,绝非在笑,而是略带嘲讽。
果然,他凉声道:“赵氏王朝已立足百年有余,藩王力量早已削弱,形同地方官员,仅此而已。且如今权力集中在皇城,要麻烦,也是他祁家觉得本侯麻烦。”
然宋吟向来不关心朝堂之事,他睁开眼,敏锐地望了过来:“他为难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