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才只过了一秒钟,宿母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喂,音音……”
后面宿母再说了什么,谢嘉玉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只是侧了侧身,竖起耳朵妄图听清楚电话那头的声音。
就算不说话,只是呼吸也很好。
遗憾的是,宿母用的手机质量太好,一点也不漏音。他什么也没听到。
更遗憾的是,宿音在电话里拒绝了无中生有的校友聚会。
等宿母再放下手机时已然带上了微含歉意的神情:“不好意思,音音她不太方便。”
相当不委婉的拒绝。
尽管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谢嘉玉仍然感到了一阵由衷的失落。
他还幻想过,宿音答应下来,于是他刚好能借此机会去陆序的庄园那里,上门商议具体事宜,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好在……只要知道了人在哪里,好多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谢嘉玉道了一声谢,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公司,调转了方向,往山上开。
谢嘉玉还记得当初媒体的报道。
陆序被认定犯下□□罪后,陆家一落千丈,破产不说,许多不动产也被拍卖出去,清偿公司债务。其中就包括那栋庄园。
拍下庄园的人来接收房产的那天,陆序就站在门口阻拦。只是他没了两条腿,连行动都不太方便,又请不起护工,没人帮忙,不仅拦不住人,反倒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这副狼狈的模样在各类媒体的报道上被大肆渲染,让看到的人无不拍手称快,骂他活该。
这其中少不了谢嘉玉的推波助澜。
他想借此逼迫宿音现身。
犯罪心理学上说,某些罪犯实施犯罪后通常还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回味犯罪时的满足。
这个类比或许很不恰当,但……万一呢?
当然,宿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她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根本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谢嘉玉把车停在了路边。这里是陆序的私人庄园,山上很少会有陌生车辆,假如他直接就开着车上去,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迈步的一瞬间,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把车窗当成镜子,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革履,脸色又开始变化。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匆忙,应该换套衣服的。太板正了,一看就是个难以接近的人。
接近……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接近过宿音了吗?
要知道这个问题实在简单得很,谢嘉玉只需要打一通电话给齐盛,那小子就毫无心机一骨碌都吐露了出来。
“下个月才到外祖母的生日啊,那么着急准备生日礼物干什么?反正不管你送什么,她老人家都会喜欢的。对了,表哥你回A市了没?有空出来聚聚呗,大舅送了我一辆跑车,那声儿太绝了!我还没开出去过……”
不耐烦再听下去,谢嘉玉直接挂断了电话。
齐家的宴会还没开始,他还没见过宿音。
也就是说,或许等一下,就将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梦里的第一次。
*
谢嘉玉还没有想好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宿音跟前。
他原本只是想在庄园外面看两眼就离开,回去之后再做打算。
但又害怕一旦离开,梦境消散,一切都是徒劳。
于是他不敢走,更不敢冒冒然上前。只得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绕着庄园徘徊,企图发现心上人的身影。
值得庆幸的是,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了宿音。
她坐在湖边,挽着墨发,身上是一件月牙色的家居连衣裙,正捧着一本书在看。旁边是放满茶水点心的小茶几。
只是简简单单的背影,却令谢嘉玉呼吸一窒。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倏然远去,只留下视野里那张纤薄的背。
谢嘉玉不由自主上前两步,扒住围墙上的栅栏,近乎贪婪地凝望着湖边的女人,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对方竟在这时扭过了头。
……
四目相对,谢嘉玉下意识压了压眼。
心脏莫名鼓噪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身体。
被看到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激动,又或者两种情绪都有?
呼吸过于急促,甚至都开始不太通畅。有那么一瞬间,谢嘉玉怀疑病的是自己。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自从她出国以后,大概三年?又或者五年?数不清楚了。
他早已在寻找和等待中遗忘了时间。
找也找过了,等也等过了,你到底在怕什么?这是你的梦境,你可以做自己的主宰!
谢嘉玉这么对自己说,压下狂乱的心跳,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正缓缓迈步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夏日清晨,空气里氤氲着没有散完的雾气,混杂着一点泥土翻新后的腥味,还有青草的味道,一切都显得无比的不真实。
而更不真实的,当属从雾中走出的女人。
她生来就拥有一张完美的面容,无论做什么表情,冷酷、哭泣、大笑……都会构建出另一种耐人寻味的美。
对有些人来说,美就是他们一生的追求。可对她而言,美只是最匮乏的形容。
谢嘉玉有时候会问自己,那么孜孜不倦渴求的根源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他回答不出,后面索性就不再去想。不管怎样,只要她是她。
就像此刻,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冷淡得像一株冰浇雪筑的花树。
在来的路上,谢嘉玉只是想先看看宿音而已。只是看一眼而已。
可当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他发现一眼根本不够。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窥伺的目光阴暗又可怖。
可分明,他是想用自己最为人称道的笑容面对她,想像在宿家时那样从容地说自己是来邀请她参加校友聚会的,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留下联系方式。
但是,但是……
谢嘉玉近乎呢喃:“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
似曾相识的冷淡。
谢嘉玉嘴角咧得更开,只顾着放肆的、痴痴的笑。
他不回话,宿音便只当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尽快离开。”
话落,转身就走。
倏然起风了。
轻风将她淡青色的裙摆吹成小朵浪花,乌黑的长发随之飘扬起来,如同一根根将要随风而去的风筝线。
谢嘉玉着魔似的盯着那些线,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捕捉,恨不能将整张脸都塞进那狭小的栅栏缝隙,拼了命的往里挤。
不过宿音显然走得更快,那缕墨发最终如同一尾鱼般游走了。
谢嘉玉的手只沾到一点发尾。痒痒的。
痒?!
谢嘉玉看着宿音的背影走远,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嘶,痛!
为什么在梦境里,痒和痛也可以如此真实?
按照往常做梦的经验,这个时候他就该醒来了。可现在并没有,一切都还在继续。
天空一片晴蓝,柔软洁白的云舒舒展展,路边树上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
谢嘉玉抬头,就连阳光的温度也那么真实。
*
第三天,谢嘉玉终于确认自己来到了平行世界。
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干,就在陆序的庄园外面蹲点。一看到有宿音的影子,就扒拉着栅栏多看几眼,不然就爬上高树,观望一下人在哪里。
身上的西装已经发臭,换做之前,谢嘉玉肯定忍不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一旦醒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宿音了。
所以,争分夺秒,是他必须要干的事情。
“我没有时间了,让我去……”
谢嘉玉还没说完,就被他妈没好气地打断了:“你怎么没时间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你的时间多了去了!就在这里好好给我躺着,哪里也不许去!”
递过来的电子手环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2022年7月23日凌晨5:02分。
谢嘉玉愣住了,他不在车里了,这里是医院。
随后他就从谢母谢父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他这几天人和车都待在山上,自然引起了陆序的警觉。今天早上,陆序就以“非法监视”的名义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谢嘉玉已经因为连续三天不吃不喝还有上山爬树的剧烈体力活动昏倒在了原地。
谢家人得到消息及时赶过来,事情倒是圆满解决了。
毕竟又是出钱、又是让利,陆序是个商人,当然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