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啰嗦啊你,快走。”
“你就这么不想我陪你吗?”
江远丞垂着眼,温之皎轻轻叹了口气,又亲了他一口,“他们都是为了你来的,你总不能不去吧?”
江远丞移开视线,“好。”
他这时还是很好打发的,转身离开了。
温之皎竟觉得有些恍惚,她忍不住地想刚刚他停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不过很快的,她又在想,这到底是江远丞的梦还是谢观鹤的梦?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抽离起来,现实里的她被记忆中的她缓缓压制住。也许很久,也许并不久,她彻底沉浸在这过去之中,与梦或者过往融为一体。
好无聊啊,好饿啊。
约莫一个小时后,她已经将沙发上把杂志翻了个遍,玩手机也玩累了似的。她走到餐车前,转了一圈,怎么都不满意。
怎么缺了几样她喜欢吃的?
叫人送上来估计要很久,还不如她下去拿一堆上来慢慢吃。
温之皎想着便往外走,坐电梯下了楼。
“叮”声响起,温之皎下了电梯,一面低着头却一面在人群穿梭。
她已经换下了原本盛装的礼服,卸掉了许多首饰,如今只穿着简单的裙子。在颇为华丽的少年人当中,她并不显眼,又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
一路走到角落的自助餐台,温之皎握着镊子狂夹,很快就在小盘中夹出了个小金字塔,穿梭过人群往电梯走。
她和江远丞住在二楼,而客房区则是三楼。
温之皎刚上电梯,却见一只手伸出挡住了,电梯门骤然打开她下意识低头,蓬松的卷发垂在脸颊边缘,余光中看见一个人上了电梯。
他望了一眼她手里的小金字塔,又移开视线,转过身按下了3楼的按键。
电梯匀速上到二楼,温之皎正要出去,却望见数字表盘上的跳出乱码。电梯门刚开了个缝,又骤然合上,紧接着开开合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她懵在原地,“这是坏了?”
她话音响起,一旁人的呼吸重了几秒,几乎立刻就要往前走,“快出——”
可已迟了,电梯门重重合上,轿厢震动起来。灯光也突然闪烁起来,停止运行的电梯迅速上升,传送履带与电梯发出喑哑的咔啦咔啦声,电梯骤然上到五六层,
那人扶着电梯壁,想要按紧急呼救,而温之皎大脑空白着,已然尖叫出声。她努力想要保持身体平衡,可梯厢的晃动让她踩了个空,失重感袭来,她往后摔去,直直撞到一个有着淡淡焚香味的怀抱里。
对方也在努力站稳,可她这么一撞,两人连连撞上电梯轿厢的墙壁。
她听见身后的人撞到墙的闷哼,以及一声凝重的呼吸。
一片黑暗之中,电梯仍然哗啦啦上升着,速度快得让温之皎尖叫都叫不出来,泪水哗啦啦地流。发起抖来。
身后的人努力想要起身,也拉扯着她。可一声“轰隆——”传来了,哗啦哗啦上升着却又唰地停住,硬生生卡在何处一样。他们再次失衡,两人再次正正好与她撞做一团,糕点洒落一地,奶油也糊了两人一身。
电梯终于停下,可所有按键全亮,电梯门没有丝毫打开的痕迹。
梯厢此刻有些倾斜,不得已缩在角落的两人都没说话,绝望在轿厢里蔓延着,她听见身后的人呼吸也有些急促,他从她身后抽身,望一旁挪动了下。
昏暗的空间里,两人看不太清楚彼此的面容。
温之皎崩溃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啜泣着,哭得有些缺氧。
怎么办,完蛋了,要死了!
她才刚来A市,还没享受过所谓纸醉金迷的人生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看着那亮得异常的数字按键,想要站起身,可一旁的人却抓住了她的手,话音清冷,“别乱动,先等人来,万一轿厢彻底坠下去,我们都会死。”
温之皎闻言,果然不乱动了,尖叫与哭声却加倍了,“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没人来怎么办?我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是宴会,电梯使用频率高,他们会发现不对的,先等。”对方的呼吸重了些,“冷静一点,别哭了。”
他说完,对方的哭声变成了啜泣,无助至极。
谢观鹤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料想说什么也没用,他只能闭上眼,捻着流珠。他当然也畏惧死亡,不过很显然,现在没办法,那除了平静也别无他法。
她的啜泣声还在继续,很小,却足够催生他的焦虑。
怎么这么能哭?
谢观鹤闭上眼,想要静下心,可黑暗锈蚀着他的视觉,却让他的嗅觉与听觉愈发敏锐。身旁的人紧紧贴着他的肩膀,热意随着身体颤动着,磨蹭着衣料,蛋糕的香味浓郁至极,几乎让他幻觉自己身旁有个蛋糕精在哭。
虽然他并不觉得蛋糕能成精。
又过了十分钟,他感觉袖子被扯了扯,紧接着是她的声音,“你有纸巾吗?我好难受。”
谢观鹤抽出了一条手帕递过去,很快,他便看见昏暗中的人影将手帕埋在脸上揉搓了一遍,紧接着是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
她的语气带着些畅快,声音却已经是浓重的鼻音了,“好一点了,手帕——”
“你留着吧。”谢观鹤道:“不用还给我。”
她闻言像是愣住,又道:“我是说手帕谢谢你了,我也不至于把这个还给你!”
谢观鹤“嗯”了声,闭着眼,却听到咀嚼声,还有她含糊的话音,“现在盘子里只有一点点了,明明我选了好久,搭了好久。”
……刚刚哭成那样,为什么现在还能吃东西?
谢观鹤有了些疑惑,可耳边,她咀嚼的声音却始终没停。她吃东西的动静并不大,可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下,喉结滑动着,呼吸有些错乱。
她还在吃,肩膀挨着他的肩膀,他几乎能想象出来食物在她唇齿中被咬碎搅拌,又被咽下的过程。
“你要吃吗?还剩两三块了。”
黑暗中,她捏着餐盘递过来。
近在眼前时,谢观鹤望见了握着盘子的手,白皙的手指上有些奶油的痕迹。他顺着手望过去,仍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依稀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唇,唇边碎屑,以及贴在脸上的卷曲的发丝。香味从唇齿间往外逸散,混合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谢观鹤攥住了手,移开视线,“不用。”
他说完,听见她长舒一口气的声音,“那我都吃了!”
她一边吃着,一边道:“你能不能多说说话啊,我有点怕,我好怕死……我……我还……”
温之皎哽咽起来,谢观鹤的心也提起来,因为他感觉到现在不能阻止她酝酿情绪的话,她又要哭个不停了。很显然,他没有多余的手帕了。
谢观鹤垂着视线,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温之皎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嗯,就是,嗯都行吧,随便什么都好!”
谢观鹤道:“五十八乘以七十九等于多少?”
温之皎:“……”
她没忍住恼怒起来,“这根本就不是聊天!”
谢观鹤淡淡地“嗯”了声,又道:“那你可以现在算一算。”
温之皎:“……你是不是有病,你会不会聊天?”
她语气带着些抱怨,尾音却微微上扬着。
谢观鹤听着无端想笑,好几秒,他道:“你叫什么?”
他问完,对方道:“你为什么不先说你叫什么?”
谢观鹤沉吟了几秒,突然又道:“算了。”
温之皎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人聊天,压抑的心情却好了些。她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身上沾上的奶油,轻声道:“江远丞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话开了头,她又忍不住继续,“我之前都只听说过名字,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庭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诶?你知道吗?”
她套话的技术实在太差,小心翼翼的态度藏都藏不住。
谢观鹤捻着流珠,笑了声,道:“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不认识怎么能来宴会呢?”她像是察觉到态度不对,又立刻补充道:“你看,我就认识,起码知道名字!”
谢观鹤道:“我只知道他很有钱,出身在很了不起的家庭。”
“就这些?就没有其他的,和他有关的事吗?”她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开心地道:“算了,有钱也很好了。”
谢观鹤捻着流珠,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似乎也觉得他们实在聊不起来,便又开始吃剩下的糕点。
浓郁的香味萦绕在他们周围,谢观鹤又听见她细小的咀嚼声,他靠着电梯,仰着头,望向黑暗的穹顶。
她的声音又响起了,“还有一小块,你真的不要吗?”
谢观鹤只觉得头一阵阵同,口腔里的涎水不断分泌,脖颈上的经络颤动着。他依旧凝视着昏暗的轿厢顶部,试图从灯光的残影中窥见什么,启唇道:“不——”
充满奶香的,柔软的点心在他张嘴的一瞬,被轻轻按压进他的唇。
他扩散的瞳孔中被她的脸占据,并不能看清,他只能望见暗室之中,她睁大的眼睛,垂落在他手臂上,轻轻扫动的卷发,以及她嗡动的唇。食物的香味混杂着花香,她话音带着好奇,又带着些恶意,也有些俏皮,“就一小块,吃了又不会怎么样?还是说会过敏?”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她便有些不耐地将那块点心塞进去,连指节都擦过他的唇齿。下一秒她抽回手,那柔软的,奶油丝滑的糕点炸开了似的甜,他咀嚼着,慢而小心。
她见状,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想吃!”
她道:“好吃吧?”
谢观鹤没能答话,只是不断调整着呼吸。
轿厢里的数字键盘骤然闪烁了下,数字表盘上的数字也跳动起来,电梯似乎恢复了运行。电梯内的灯光闪烁着,缓缓浮现了一个2,紧接着电梯门骤然打开。
江远丞和一帮人站在电梯门口,他脸上有着些阴郁,放在一侧的拳头攥得很紧。
他看见身旁的人立刻起身,尖叫起来,“得救了得救了!快走快走!”
谢观鹤缓缓扶着墙壁起身时,她已经冲到了门口,一把抱住了江远丞,又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江远丞扶着她的脑袋,轻轻拍着,低声哄着。身后的人陆续围过来,扶着谢观鹤出来。
等他走出电梯时,江远丞已经紧紧抱住了对方往外走了,他几乎只能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再、再也不要坐这个破电梯了……吓死了……呜呜呜,好吓人……”
谢观鹤走了几步,又望见拐角走上来了一个人,是顾也。
他脸上有着担忧,像松了口气,“还好没事,不过你跟谁关一块儿了,刚刚电梯停下来时,我站楼梯这儿都能听见。”
顾也拍了下耳朵,“感觉还有余震。”
谢观鹤笑了下,“不知道,没见到长什么样。”
顾也拍了下他肩膀,“去客房换身衣服吧,你这一身味儿。”
谢观鹤闻言怔了几秒,低头,便看见胸口和腿上的奶油渍,白得像一朵绽放的花。他点头,缓缓往三楼走,旋转着的楼梯,金灿灿的光芒下,每一声脚步声都震耳欲聋。
他觉得光有些刺眼似的,再一踏步,踩了个空,冷汗从背部沁出,所以意识尽数回笼。他望见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楼梯扶手上,坐着温之皎,风吹过她的裙摆,她的小腿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