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鹤没说话,谢父点点头,走了。
人一走,顾也有些崩溃,“这不是生日吗?我还以为最不济也有助兴节目呢,就这就没了?!”
江远丞神情有些复杂,自言自语道:“难怪裴野说不来。”
谢观鹤见他们的表情,只是拿起椅背的外套,道:“走吧。”
顾也跟在他后面,问道:“你爸是担心你没吃饱吗?”
那么清汤寡水的,有担心也正常。
谢观鹤没回头,走路四平八稳的,话音平淡,“他是说我吃多了。”
江远丞:“……什么?你吃得比皎——比我女朋友还少。”
他说完,停下脚步,“我想回去了。”
顾也:“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江远丞蹙眉,灰眸有着认真,“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怕她看我不在,就不吃了。”
顾也:“……”
木质地板有些老旧了,三人走过时,木头便嘎吱嘎吱响。
谢观鹤听着他们的对话,笑了下,身体却步入阴影中,“他觉得积羽沉舟,克己复礼,食欲盛则人如禽兽,不知节制。”
顾也:“……我还活在封建朝代吗?啊?”
他的世界观被狠狠刷新,一面觉得荒谬,又一面发誓绝不从政。谢家这一代代的,到谢观鹤这儿都成变态了,太吓人了。
顾也没忍住转头,跟江远丞说话,“听到没洋鬼子,这才是正统封——”
“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也望见江远丞拿出手机打字,很快的,又接连震动起来,他手指像是按到了语音条。含糊不清,只有一两秒。
“我都说了我在吃——”
江远丞立刻按停语音,转过身,语气随意,“我出去接个电话。”
顾也:“……我真服了你,一条语音能有多特别似的。”
谢观鹤也回头了,沉郁的眼睛里有点笑,“是挺特别的。”
顾也道:“啊?”
谢观鹤道:“她在吃东西。”
他说完,却只是掐着手腕上的流珠,黑眸澄澈得没有什么物体似的。
顾也看见他喉结滑动了下,怔了几秒,道:“谢观鹤,难道你平时真就……不饿,不偷吃点啥吗?”
“嗯?”谢观鹤有些诧异似的,转过身去了,手指捻过一颗颗流珠,“不需要。”
顾也至今分不清谢观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谢观鹤确实克制得不像有什么欲望的人,但如果真的,他居然还没死于营养不良,还能长这么高,也很奇迹。但顾也至今觉得谢家是真的很有病,谢父很神经。
也正因此,他脚步不停地赶到温之皎病房,望见江家派来的安保与谢家的人对峙着时,他感觉眉心猛地跳了起来。
若只是谢观鹤,那还是他们之间的争斗。
可如果是谢父,事情也许……毫无转圜。
顾也站在走廊中,突然在昏暗的环境里,望见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指上此刻有些脏,尽是些灰,还有几道血痕。
是方才摘草莓,又松土浇水留下的。
他想起来副驾驶座上的那一篮草莓,也还没空洗干净。
顾也又想起来,刚刚电话里,对面那人的话。最后,想起来她被他背着,小声说对她好点。他的手越来越冷,而脸则越来越热,仿佛又看见了花瓣落下,她被吊在鸟笼里,在盛大恢弘的场景里,无知地被送进去。
他听见手机在震动,应该是江临琛的消息,也或者其他人。
顾也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有一点难过。
他不太清楚那难过算什么,但他已经穿过对峙的人群,想要强行闯进去了。
“放我进去。”
“谢先生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
“那——”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响起,打断了顾也的话。
顾也抬头,望见了谢父。他穿着便服,两鬓斑白,硬朗的五官上,连褶皱都是严肃的。一如顾也记忆中的清瘦,不苟言笑。他对顾也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
他又道:“这件事,是观鹤的问题。”
顾也很有些惊愕。
他继续道:“他这几年赢多了,就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了,如今被啄了眼,该他受着。你们年轻人的事,自然是你们解决。”
多么通透的道理,手段阴毒,算计谋划都不是问题,出了问题才是问题。
顾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像是回了远处,只是点头,寒暄了几句。谢父点头,离开了,顾也听见他和秘书说话的声音,说的是继续赴会。
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讲了经过,才推门进去。
刚一进去,便望见温之皎举着打石膏的手,跟上课发言似的,另一只手扯着被子正在往里钻。她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步大步走过来,伸出两只手就摸她脑袋。
温之皎尖叫起来,“干嘛!耍流氓!”
顾也没说话,半搂着她,将她从脑袋摸到脸,又用手捏她肩膀和手臂。温之皎立刻扭动身体,脸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
顾也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看你身上有没有监听器。”
温之皎立刻把眼睛瞪圆了,身体也不动了。
顾也从她胳膊一路摸到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她小心翼翼,用着气音说:“有没有?”
顾也道:“没有,你太吵了,骗你的。”
温之皎肩膀耸动,正在蓄力,顾也一把掐住她的脸,笑道:“你要不叫,我请你吃草莓,特别酸。”
温之皎眨了眨眼,耸动的肩膀放松了,她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左手,抱怨道:“你干什么,大半夜来给我找茬是不是!吓我一跳!”
顾也对着她那打石膏的手腕直看,疑惑道:“就这么脆弱,上次是车上摔到水里你都好端端的,我从那地儿回来后都去看病吃药了。”
……那上次她用了体验卡啊!
温之皎只是翘着嘴巴,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谢观鹤害的。”
顾也咧着嘴,“我都跟你说了,我好心多了。”
“一样,坏种。”温之皎说着,背部摩挲了下枕头,“草莓呢,还不快去拿给我。”
顾也就望着她的小动作,还有她脸上那点红,低笑道:“你是不是背痒,挠不到?”
温之皎炸了毛似的,狠狠瞪眼,“关你什么事!”
“痒不会说,还让人猜。”顾也站起身,扶着她肩膀,“我给你挠挠不就完了。”
温之皎警惕起来,“你有这么好心吗?”
顾也心里突然有点不大通气,叹了口气,还是笑,“行,那我收回我算计的手。”
他松开手,温之皎却又转头看他,脸蛋仰着,很有些骄横,“就肩胛骨中间。”
……奇了怪了。
现在那点郁积的气儿全散了。
顾也又抬起手,摸到她肩胛骨,摸到肉下隐约的骨头的形状,病号服下,温热的柔软的肉有血液流动。像只小兽,生命力源源不断从指尖流到其他地方。
她还活着。
还在这里。
顾也有了些怪异的感觉,感觉她的体温像火舌蹿到了指尖,覆上了一层暧昧的隔膜。没挠几下,她又道:“头发进脖子里了。”
他闻言,两手又拢住她的头发,将贴着她脖颈的发丝一缕缕捻起捋好。她应该有些热,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汗涔涔,亮晶晶,玫瑰的味道悄然逸散。
顾也的手指颤动了下,唇齿有些干涩,喉结滑动着。他松开了手,插进口袋里,那残留的隔膜还在咬他手指。
温之皎这才心满意足靠在床背上。
顾也捻着指尖,道:“刚刚他找你问了什么?”
他不太相信,只是问一些事,只是问的话,没必要见她。
温之皎回想了下方才的场景,有些后怕似的,道:“他很奇怪,一开始进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他有温随违反一些条例的证据与录像。”
顾也心下一沉,难怪,方才江临琛说手下的人找不到温随。
但很快的,他又听见温之皎的声音,“但他说,一周后他会放了温随。”
顾也沉默了下,望向她,“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啊。”温之皎望着他眨眼,又望着手上的石膏,道:“啊好想吃草莓。”
顾也面若桃花的脸上可没笑意了,“皎皎,你要不说,我就在这你这儿住下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天天来报道,到时候我在把江临琛叫——”
“哎呀我说!烦死了!”温之皎抿着嘴,脸上很烦,眼睛耷拉着,“他说谢观鹤跟我一个病院,还给了我能进去的卡,让我这周每天抽空去看看他,之后他放了温随还会保护我不被谢观鹤的人伤到。”
顾也闻言,眼睛眯起,像是无法理解似的,“这他妈算什么,谢家的人还真都是疯子吗?”
他全然想不清楚,站起身,走了几步。
是为了提醒谢观鹤,他在这儿栽了?施压?说了会派人保护她,但难道是试炼谢观鹤能不能突破防线报复温之皎?太离谱了,都这位置了,有什么必要在她身上搞这种磨炼戏码?
难不成这么大年纪,起了拉郎配的心理,觉得郎才女貌撮合一下?这更离谱了,温之皎现在怎么说也是江远丞的未婚妻,没了江远丞,他顾也不还杵着吗?
顾也从小到大最常被骂一万个心眼子,但这一万个心眼此刻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温之皎发现不对开始事后闹。她这人,摔倒了不一定疼,但别人一露表情,她就开始哭天喊地作起来了。
这会儿,温之皎果然开始问了,“怎么了?我是不是上当了哇,可是他真的很吓人,我不敢说话,温随还在他手里,我——”
“没事。”顾也笑起来,春风得意的,不露端倪,“我就是在想,你那石膏手,像漂白的猪蹄。”
温之皎:“……王八蛋!”
她蠕动着,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想踹他。
顾也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塞回被子里,“我去给你拿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