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皎和谢观鹤的距离本就很近了,可她仍然更近,倾身凑近。谢观鹤岿然不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她几乎要走到他的怀抱里,可她没有停住脚步,直到自己的鞋尖抵住他的皮鞋。随后,她抬脚,很轻地踩在上面。
谢观鹤放在裤袋里的手一下下捻着流珠,对上她那双有着警惕与试探,却显得无辜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她仰着头,他便能更清楚望见她那张漂亮得灼人的脸上流动出的好奇。
谢观鹤微笑,道:“如果你想,我为什么会阻止你呢?”
“如果你不想阻止我,”温之皎抬起手,很轻地贴在他的胸口,指尖拨弄过他的领口,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他,不让他的视线离开她漂亮的脸分毫。她继续道:“为什么要让杨璇珍来呢?”
谢观鹤听出来,她对杨璇珍的称呼带了姓氏。
他唇弯了弯,如檀眼珠凝着她,“我怎么做,怎么想,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权。”
温之皎又笑起来,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吗?你以为我是傻子,你说什么是什么,让我听什么我听什么吗?”
她拨弄他领口的手抬起,一转,将脸上的发丝撩到脑后。
谢观鹤望着她白皙的指节在黑发中浮现,那视线很快又移回她脸上,却发觉她对自己挑了下眉头,像是在说她发现他分心了。
他垂下眼睛,道:“那温小姐,要回去还是要留下呢?”
温之皎又是反问,“你觉得呢?”
谢观鹤喉结滑动了下,没忍住俯下身,他被她踩住的腿也弯折,膝盖贴住了她的腿。他凝着她的眼,他的大半个身躯都已快占据她的空间,以至于他们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他道:“我——”
温之皎眼睛弯了弯,却一转身,发尾在空气中扬起弧度,她旁若无人似的伸了个懒腰,轻易从这逼仄的他们的空间中脱身。
谢观鹤怔住,手指紧攥住流珠。
好几秒,他感觉喉咙里的焦渴要烧到头脑。
空气中仍有她发丝流下的淡淡玫瑰味。
谢观鹤凝着锦盒,闭上眼几秒,笑了下,转过身。
温之皎背对着他,仰望着那墨蓝色的天空,也望着只在海面露出一点光的太阳,道:“快六点了,我要回去了。”
她又轻声道:“我才不信你,也不信她,我只信我自己。”
谢观鹤从善如流地答应,“好。”
温之皎又转头,“你赶紧送我回去。”
谢观鹤继续道:“好。”
温之皎想了想,说:“如果我——”
谢观鹤仍道:“好。”
温之皎抱着手臂,“你在敷衍我吗?”
“不,”谢观鹤注视她,道:“我是在许诺。”
他话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要随风漂浮起来。
六点快到了,光芒一点点穿透云层,落在平静的海面上。透亮的天空仍有几分残余的夜色,停机坪上,几个随行人员已经等着了。
薛灼灯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笔记本,却仍然低着头,隐匿在随行人员中。
停机坪远处的高楼上,顾也撑着栏杆,眺望着那些如蚂蚁一般大小的人。
今天天气应该会很好。
顾也的手握着栏杆,又望向天空。
六点到来的飞机,和六点十分到来的飞机之间,看来不会有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使得它们打个照面了。
他叹了口气。
停机坪不远处,陆京择看周遭的安保人员,挑眉,道:“我离开到现在二十分钟,期间道路已经封死,领空权也在我们手里,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人?”
“我们已经在搜查酒店和其余地方了,但是——”
安保人员的话被陆京择打断,他脸上并没有愠怒,也没有着急,语气冷静地分析道:“从酒店楼离开的方向不是正门,那就只能是窗户,二楼与三楼之间的跳台重新检查足迹,这需要我教你们吗?”
他正要继续说话,却听见远处听见一声遥遥的呼唤,“陆京择!”
陆京择抬头望过去,却望见了远处,温之皎朝着他招手。她这会儿迎着风,白皙的手臂摇晃着,她穿着蓝色的吊带刺绣蕾丝短裙,肩膀上披着天鹅绒防风小斗篷,长筒袜下蹬着一双短靴,贝雷帽下的卷发随风飘扬,完全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温之皎一路跑过来,他便也快步迎过去。
“累死了,累死了……”温之皎大喘气,陆京择扶着她的腰和肩膀,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她摆摆手,他这才发现,她还套了一双蕾丝手套。她仰着头,道:“我一觉醒来被人带走了,好一会儿才逃出来呢。”
“这么厉害?”陆京择笑起来,又捏她的脸,道:“怎么回来的?我都快掘地三尺了。”
“等等告诉你。”
温之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握着包包肩带甩来甩去。
陆京择道:“大小姐,要拎包吗?”
温之皎笑了下,“才不要。”
她解开了斗篷的扣子,喘了口气,“好热。”
“倒是知道早上天气冷,会保暖了。”陆京择抬起手,就给她系上,“上飞机再解,现在有风。”
温之皎无奈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她想保暖,主要是,这衣服也是小秦选的啊。
虽然,她也挺喜欢这一身的。
呼呼的风声骤然驶来,远处,一架小型飞机盘旋在空中。
陆京择道:“接我们的飞机到了。”
温之皎笑了下,没有说话,她只是一下下地抚摸着自己的包包。
陆京择察觉到她的沉默,凝神看着她,“怎么了?”
温之皎也看他,那笑意一点点消失,眼珠里什么也没有,仿佛有光泽却没有缺少温度的黑曜石。她用那双眼凝视着他,脑袋倾斜着。
陆京择在顷刻间感觉了些许不对,他正要说话,可温之皎却已经后退了一步。她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从她口中泄出,只有一道指令从她心里发出。
【使用[记忆回溯卡]】
【记忆回溯卡:触发使用对象的一段有关于你,但你不知道的记忆。持续时间不确定,触发回忆不确定,带来效果不确定,追溯过往让一切笃定都变不确定。】
【使用目标:陆京择】
【回溯卡已生效】
一瞬之间,时间犹如静止,陆京择远去了,风声远去了,天空、草坪、所能感知的一切全部都仿若木偶戏的舞台轰然倒塌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她站在纯然的黑暗之中,等待了几秒。
或许没有几秒,因为这一个瞬间,已剥去了时间与空间的计量单位。
在这里,只有记忆存在,也只有记忆流动着。
黑暗褪去了浓稠,一些画面犹如气泡一般纷纷跃出,在那些气泡里,温之皎望见无数个自己。这些,都是陆京择回忆中的自己,有的是在睡觉、有的在走神、有的在对他笑,有牵手,有亲吻,有拥抱,亦有娃娃机闪烁着彩光时他们的笑……
最终,这些泡泡全部破碎,一个散发着浓重黑色光芒的泡泡缓慢地飘到了她面前,近了,她才看见其中映出一座银色的巨大的天秤。她伸出指尖,那巨大的泡泡便骤然破碎,散落的记忆压了过来,犹如厚重的潮水一般。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扇门轻轻合上。
陆京择从温家离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已经睡着了,烧也快退了,估计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她的体质,他也知道,怕冷又怕热,温度高了低了都容易发烧。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真不知道该说是体质好还是体质差。
既然她没事了,剩下的就是……江远丞了。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没有什么光。路灯光柱散发着有些阴森的冷光,绿植灌木丛中有着诡异的响动,一阵风吹过,阴森极了。
陆京择穿过三棵树后,便望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灯下。那辆车没有开车灯,从这里望过去,他几乎望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路灯的白光没有温度,那辆车折射出来的光也阴寒极了。
陆京择径直走过去,路过那辆车时,车窗降下来了。
他转头,望见一张脸望着他。
他坐在车后座,衬衫外套着薄毛衣,袖口挽起,手腕间的表盘映出些蓝光,与领口隐匿的领带交相辉映。后车厢的灯开了,柔和的光落在他深邃而英俊的脸庞上,阴影下,灰色眼睛也映出些浅淡的幽蓝。
这老式贵族少爷的打扮与做派,除了江远丞,还能有谁呢?
在陆京择讥诮的同时,车里的江远丞,也扫了他一眼。他背着单肩包,黑发下,面容俊朗淡漠,灰色外套里是一件T恤,还有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与运动鞋。朴素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显得清俊干净。
江远丞道:“正好遇见,我送你吧。”
他收回了那俯瞰似的打量。
陆京择神情平静,“不用。我只是很好奇,你大半夜在我女朋友家附近干什么?”
“我和温之皎是朋友。”江远丞顿了下,望向他,“我没有联系上她,有些担心。”
他十分理所当然,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你是刚从她家离开吗?她发生什么事了?”
陆京择黑眸眯起,道:“她发烧了。”
他又道:“你带着她出去了,是吗?”
江远丞“嗯”了声,道:“我邀请她陪我去游轮玩,可能是半夜海钓吹冷风了。”
陆京择几乎笑了起来,“江远丞,需要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女朋友吗?”
江远丞道:“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陆京择点点头,又道:“江远丞,你姓江,又从国外回来。我猜,你是那个江家的人,是不是?”
江远丞道:“是。”
陆京择又道:“你查了我的身份了,是吗?”
江远丞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需要继续,他道:“我知道你是陆家的人,我也知道,陆家和谢家的恩怨。我还没有联系他们,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他道:“你想要平稳的生活,她显然并不想要。”
江远丞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陆京择能听懂。即便他多年辗转落魄,但在这样的家庭出身,有些话必然能听懂。
陆京择也的确懂了,他松开了手。
他道:“你去。”
江远丞眉头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