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点多,窗外仍是一片暗色。
温之皎头脑昏昏沉沉,眼皮还有些睁不开时,却听见床边有了什么声响。她迷糊地睁开眼,却望见陆京择已经坐在了床边,似乎在换衣服。她打了个哈欠,“你干嘛啊啊……”
温之皎收住了大张的嘴,一翻身,又抱着被子睡过去了。
“这就睡了?不想知道我干什么去?”
陆京择问。
她背对着他,已经将他那份被子都卷走了,把自己裹成了均匀夹心卷,喉咙里都是模糊不清的音节。
陆京择笑了声,又俯身,抱住夹心卷亲了口,道:“有个小会议,半个小时就结束,到时候回来带你上飞机。”
温之皎没搭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
他起身,出了卧室,穿过客厅,走出房间。
房间外,已经有安保守着了。
温之皎一无所觉,只是继续睡着。
但睡着睡着,却骤然感觉床边有什么压了下来。
有什么轻轻触了下自己的脸,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梳理她的头发。
温之皎被搔得有些受不了,睁开眼,喊道:“你不是走了吗?干——”
她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温润的黑眸。
他笑了下,道:“温小姐,早上好。”
温之皎:“……?!”
她惊坐起,有些恍惚,又望了眼周围。
但这一刻,她骤然发觉,自己竟在一间茶室里。
茶室的窗缝隙里,她望见一片暗色。
她又看了看自己,却已穿上了常服。
温之皎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你想干什么?!”
谢观鹤笑了下,道:“温小姐放心,现在才五点十分,距离你上飞机还有四十分钟。我不会阻止你离开,也不会把你关在这里。衣服是小秦替你换的。”
温之皎大脑仍有些空白,“啊?不是,那你,你——”
谢观鹤道:“温小姐想离开的话,现在也可以走。”
温之皎立刻站起身,却又转头,“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设计我?!还是你——”
“不,我只是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
谢观鹤微笑,站起身,将一个锦盒递给她。
温之皎警惕地用两根手指捻住,仰着身子,仿佛怕里面钻出什么似的,打开了。下一秒,她望见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红色编制手链。
她怔住。
谢观鹤道:“这是一位朋友让我交给你的,她就在这里。”
温之皎的唇颤动了下,“什么?”
谢观鹤笑道:“她有些事想和你说,温小姐愿意见她一面吗?”
他话音落下,茶室门被推开。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她背后是无尽的暗色,苍青的天空,明明是清晨,却仿佛阴天。她笑了下,眼里却有着复杂,对她道:“温小姐。”
温之皎身体踉跄几秒,“璇珍……”
那些封藏多年的记忆再次袭来,那些同璇珍也好,同其他年纪相仿的女佣相处的情景也好,那些往昔里曾拥有的愉快时光一起交错涌来,又全都破碎在血腥的订婚宴上。她们全都被遣散,她身边再也没有说得上话的年纪相仿的佣人,即便有,过不了多久,也全部都被更换。
她身边只有江远丞会和她说话,其他人都要成为哑巴,让她如幽魂般游荡。
命运在某刻降下的惩罚是骤然拉开的帷幕,她几乎已然忘却,她曾有过那样一段快乐的时光。她只能记得,她被仓促囚在一段爱中,过着似乎很好,似乎没那么好的生活。
如今再见到杨璇珍,温之皎的的泪珠一路落下。
她像是困惑,又像是开心,直起身,雀跃又小心地奔上前。
她抬起手,想去拥抱她。
可杨璇珍却后退半步,手握着推拉门,唇动了下。
她道:“对不起,温小姐。”
温之皎的眼睛悬在她脸上,她没有懂,她只能望着杨璇珍。但这一刻,她那犹如女巫亦或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昨日由噩梦引发的那种不安于此刻降临了。
她即将窥见它的全貌。
第116章
五点四十五左右, 苍青色的天空亮了一些,像调皮的学生在矿泉水瓶里挤了几滴蓝色墨水。
“卡啦——”
木质推拉门再次被推开。
杨璇珍站在门口,她的脸上有着一种伤感, 她深深地望着温之皎。
温之皎没有看她,只是遥遥望着她身后那片天空。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解离感, 仿佛与一切都隔着厚厚的隔膜一般, 她有些恍惚,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等她睁开眼,她此刻又在酒店房间里。
她没有在五点多醒来, 没有一睁开眼, 就被谢观鹤带到这里。她也没有再遇见杨璇珍,更没有坐在这里,听杨璇珍讲那些冗长的过往, 得知不该知道的真相。
“温小姐……”
杨璇珍的声音响起。
温之皎空茫地望过去, 杨璇珍站在门口,她的手又紧紧握着门了,又是那种复杂而局促的样子。她逆着晨光,温之皎有着看不清她的脸, 只觉得她的脸模糊而扭曲。
“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我的妹妹,她需要更好的生活。”
杨璇珍说完,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温之皎突然笑了一下,懒得看她了。
她或许应该大发雷霆,或许应该狠狠质问, 也或许应该痛哭流涕,但她都没有。也或许,她应该表示谅解,应该忘掉过去,应该从容拥抱,但她也没有。
温之皎只是道:“滚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说完,扭过头去。
杨璇珍眼睛里有了些湿润,闭上眼。她知道,这个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她陪伴了她这么久,她很清楚,温小姐看起来任性娇气,在爱情观上,总有些异常孩子气又粗暴残忍的思维。但是对待她,以及其他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温小姐又有着另类的亲近。
她没再去上学后,身边骤然便没了来往密切的朋友,因而,她便自然地将她们当成了她的新朋友。即便偶尔也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但她的确待她们很好。
偶尔,她会偷偷换上佣人服和她们一块干活只为了聊天。亦或者想玩一些游戏时,就让主管和管家给她们放假,让她们专心陪她玩。即便是出去玩,她都会邀功似的,每次都带回来许多礼物和纪念品给她们。
除却这些,她们也因为和她关系亲近,额外拿到更多薪水和补贴。
可是……可是……
“我让你滚开!滚远点,你听不见吗?!”
温之皎仍然扭着头,没有看她,声音却提高了。她的肩膀颤动着,偏着脸,像是已经无法按捺住怒火,随手抄起手边的锦盒对着门口狠狠掷过去。
“咔哒——”
锦盒落在门边,发出清楚的响声,一条红色的编织手链从盒中滚落。
杨璇珍看了一眼,眼球便立刻被灼伤了一般移开。
——这是曾经,杨璇珍教给她怎么编手环后,她编给她的回礼。
她不敢再停留,一转身,快步离开。
谢观鹤并没有在茶室内,他站在长廊的尽头,倚靠在栏杆上。那略显黯淡的晨光落在他的脸上与身上,为他的那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深沉。
他微笑着,垂着眼,红色的流珠缠绕在手指与手腕之间。他直起身往茶室里走,的眼神无悲无喜,像是望见了世间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容地掠过了她。
谢观鹤走到茶室门口时,很轻易望见了地上的一抹红。他俯身,将手链拾起,用指尖拂去那些并不存在的浮尘。他将它放回锦盒里,收回,走到了温之皎身旁。
温之皎这会儿已趴在了案几上,一头卷发散落在手臂、肩颈、背上,又垂落在原木案几上。茶室里只点了两盏灯笼,它们在角落着,充当着装饰而非光源,吝啬地散发出幽幽的光。在这一片晦暗而模糊的室内,她那浓密卷曲的黑发便仿佛匍匐的菟丝子,与暗色融为一体,安静蛰伏。
她的肩膀仍在微微颤动,像是隐忍的啜泣。
谢观鹤垂着眼,抬起手,很轻地落在她头上。几秒后,他又把手放在她肩上,俯身道:“温小姐,你睡着了吗?”
温之皎:“……”
她气恼地抬头,喊道:“你有病吧?!”
此刻,她的黑发黏在唇边,整张脸都浸着些红,眼睛显得有些湿润。可她脸上没有泪水,唇抿着,整张脸跟要融化的冰淇淋似的,耷拉着。
谢观鹤道:“哭不出来,也不用这么努力。”
温之皎瞪了她一眼,又吸了下鼻子。
她道:“可是哭出来我感觉我会好很多。”
“你很难过,”
谢观鹤顿了下。
“不然呢?你觉得我是被骗了还能很开心的人吗?”温之皎反唇相讥,她昂着头,眼睛里有着火焰一般的亮色,“你少在这里装好心,你以前就在我最开心的时候骗过我,你是不知道我生起气来——”
“不。”谢观鹤打断她,道:“我没有说完。”
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难过却没能哭出来,那或许说明,比起难过,其他的情绪更需要重视。”
温之皎哽住了。
她没有说话。
谢观鹤笑道:“现在,你要回去吗?”
“当然。”温之皎站起身,仰视着谢观鹤,眼睛弯着,“你会让我走吗?”
她道:“就算我知道不好的事,但我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过我想过的生活。就算这样,你也能说,你愿意我送回到陆京择身边,让我登上飞机离开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