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琛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汗水,指腹又摩挲了下她的脸,“你看起来似乎有惊惧症的症状。”
他轻声道:“很多人都会对一些事有生理性的惊惧,并不是什么大事。”
“你是不是想套我话?找到我的把柄,然后狠狠拿捏我?!”温之皎笑起来,眼里还包着泪,看着十分可怜的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江临琛叹了口气,道:“没关系,你不想说,不用说。”
他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今晚的事,你可以慢慢考虑。”
“明明我被雨淋了,就蔫蔫儿了,花却还这么漂亮。”
温之皎话音轻飘飘,带着些忧伤,将花举起来端详。但举起来的一瞬,里面积蓄的雨水瞬间浇了两人一头。
温之皎:“……”
江临琛:“……”
江临琛摘下眼镜,道:“看来它不喜欢你的话。”
温之皎撇嘴,又站起身,眺望着窗外。
夏季的雨,来去匆匆,方才还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此刻却只有毛毛了。而那雷声,仿佛就为了吓她似的,看她一躲,雷也散了。
温之皎扶着江临琛的肩膀,“我要出去看看,你守着!”
江临琛从善如流地嘱咐,“好。”
温之皎跨过他的大长腿,蹑手蹑脚地出了电话亭,站在亭子门口探头探脑一番。几秒后,她转过头,踢了下他的腿,“感觉天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不知道会不会又打雷,你先进去!”
江临琛无奈,挪进了角落里。
温之皎没坐下,而是倚靠着门,垂着头,咬着唇,“你说大多数都会像我一样,是真的吗?”
江临琛戴上了眼镜,腰挺直了些,握住她的手腕,“是。被一些事唤醒回忆,从而产生理性的反应,是非常普遍的一种症状。”
“那你呢?”温之皎不甘心这个回答似的,“你也会像我一样,害怕一些东西吗?”
江临琛坦然道:“会。”
温之皎咬唇,像感到纠结,她道:“你会怎么处理呢?”
江临琛道:“不处理。”
他的唇勾了起来,“习惯就好,和不好的情绪共存,这是理所当然的。”
“啊等下等下!”温之皎抬起手比划,凑到他身前,跪在他腿上,“那你难道习惯了不发火?”
江临琛还没想到回答,便先感觉她肌肤的温度,还有她探究的眼神。他眼神暗了些,移开视线,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奇我会不会发火?我或许是性格温吞一些,但你……让我生气的时候,我也会很难受的。”
他又道:“人不应该被情绪操控,也不该被操控情绪。”
江临琛微笑着看她,“尤其是不该被你操控情绪。”
温之皎眨眼,觉得他莫名其妙似的,却又笑起来亲他嘴角,低声道:“我想好订婚的答复了。”
江临琛愕然起来,直起身,“什么?”
[使用【身娇体体验卡】成功]
温之皎听到系统的提示,便站起身,手指从他脖颈划到下颌,笑眯眯的打开玻璃亭的门。
她转过身,凝视着江临琛的黑眸,“我不会答应跟你订婚的。”
江临琛的瞳孔骤缩,下一秒,她却一转身,像一尾鱼似的,游弋到了亭子外。
他蹙眉,正要起身,她却隔着门缝,歪了着脑袋望他一眼。
“咔嚓——”
下一秒,她关上了玻璃门。
江临琛唇动了下,瞳孔骤然缩小,“不——”
他的话音消弭。
玻璃亭内只剩一片黑暗,唯有几缕细碎的光从塑料草叶的缝隙中涌入。
他的唇动了下,立刻起身,但顷刻间,头脑中有一丝电流骤然闪烁而过,几乎点燃了他的血液,令他的心脏骤然跳动起来。
门外,温之皎却用背部顶着玻璃门,转过头,在缝隙中,只露出一双亮得发光的,弯弯的眼睛。
隔着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隔着灰尘,隔着那些塑料花草。
江临琛感觉身体的力气部抽离,使得他有些站不稳。近乎颤栗的恐惧令他喉咙间几乎要溢出叹息来,往日能控制好的东西脱笼而出,可他的身体与精神一时间却无法从中挣脱。
他靠着玻璃,身体缓缓滑落,大口大口呼吸着。
江临琛
“嗡嗡嗡——”
震动声响起。
江临琛闭上眼几秒,努力平复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狼狈的姿态。
接起电话——自然是她的拨打的。
他的大脑一团乱麻,话从唇齿间轻飘飘溢出,“……皎皎?你……在恶作剧吗?”
她笑得开心极了,话和笑混做了一团,“不是呀,我是好奇。”
江临琛神经痉挛着,额头一阵阵发热,汗水滴落在耳后,激起一阵颤栗。
他道:“……什么?”
温之皎道:“好奇,你现在还能共存住吗?”
江临琛的手颤动了几秒,精神上强烈的控制感溢出理智的禁锢。
他几乎无法思考,话音带了些喘息,不解地重复:“………什么?”
温之皎笑起来,“你不是说,你也有害怕的东西,但你习惯和它们共存了吗?”
再一次的,江临琛发出了轻飘飘的,艰难的问句:“……什么?”
温之皎笑意更大了,蹲下身体,用手指戳了下玻璃。
她开始趴在玻璃门上,歪着脑袋,窥探着她,大而亮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被她的眼睛看得几乎忘记呼吸,任由着脑中的思绪奔逸,任由着血液里流淌着火与冰。
“恐惧症啊。”她语气很轻,“你不是很害怕封闭的黑暗空间?”
江临琛几乎忘记维持表情,黑色的瞳孔扩散成更沉的黑。他的空间感骤然消弭,他错觉空间在不断膨胀变大,精神与身体仿佛在同一刻在她面前缩成手指大小的动物。
他迫切想要站起身,可试图站起的一瞬,又因失力气而倒下。他用手撑着地,望见地上都是自己的汗水,身上的雨水。他不断呼吸着,最终直起身,一步步膝行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温之皎望见他脸上的迷茫与潮红,汗水与雨水混杂湿润他的头发。他仰着头,跪在玻璃门前,抬起手拍玻璃,金丝框眼镜歪斜,甚至因他脸颊的热起了雾。
江临琛话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什么……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确信他从未失态过,他没有吐露过任何的秘密,他也从未暴露过任何的弱点。
为什么……今天的恐惧,来势汹汹,让他毫无反击之力?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她一直知道的?她为什么这样?自己表现得太差了?哪里不符合她的要求?他把事情做得太差了吗?他的计划还有问题?他没有选对地方?他挑错了礼物?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江临琛脑中无数个声音都在质问他,他耳边满是滔滔不绝的质疑,可他全然没办法解决任何一个。在那些声音嘈杂到他几乎崩溃时,手机里,她那甜美又轻巧的话音终于响起。
“你不知道吗?你一到这种黑乎乎的地方,你就深呼吸,眼睛直直看一个地方。在电梯里是,在船上也是。摩天轮上也是。”
温之皎话音带着认真的疑惑,可眼里绝没有半分疑惑。
江临琛骤然抬头看她,她的眼睛像簇暗色的火焰,烧得旺盛而嚣张。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尖锐的鸣叫声响起。
他低低地笑出来,“……那你还猜到了,其他的事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之皎慢慢地笑起来,“但我很擅长看月亮。”
发霉的月亮,毛绒绒的月亮,有着光环的月亮……
那些月亮会告诉她,什么时候能下雨。
第97章
江临琛再次笑起来, 他的额头抵着玻璃,像是隔着玻璃贴她的手。
温之皎便用力拍了拍玻璃,像拍金鱼缸的猫似的。而玻璃缸的鱼, 很显然被这声音弄得更为痛苦,眼角有了些湿润,镜片也起了雾。
江临琛有些恍惚地抬头。
温之皎笑道:“你当初看我, 也是这样吗?”
江临琛深呼吸, 话音有些断续,“不是, 没有你赏心悦目。”
他控制着自己专注,如往常那样, 只要足够专注就能忽略恐惧的情绪。可此刻, 他越是逼迫自己专注,可越是无法去看她,仿佛怕被她那近乎恶意的天真灼伤眼睛。他的思绪开始紊乱, 情绪也是, 愤怒,困惑,疲惫……他视线有些模糊,可却又忍不住想去看她的眼。
“你现在, 比之前的样子有意思。”
那有着一双得意又狡黠的,即便藏着恶意,也让人无法移开的眼睛的主人如此说。
温之皎说话轻飘飘的,这句话简直不像是在电话里响起的,而像是混在空气中,从玻璃门狭小的缝隙中飘进来似的。
江临琛实在很难回答她,他只是徒劳地仰着头, 唇边有着幽暗的笑。
他的视线凝着她的眼,像要钻进她的视线当中似的。
他不再紧贴玻璃门,而是看着她,缓慢退到角落。
江临琛紧贴着玻璃,咳嗽了几声,倚靠着墙壁,身躯缓缓滑落。最终,他坐靠在角落,仰着头抵着墙,像以往被关在狭小漆黑的房间里似的。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似的,只是缓慢地呼吸着。
温之皎便把缠绕在亭外的塑料花草往下拽了拽,仔细地观察他,观察了一会儿,她笑吟吟道:“你是不是在装可怜?”
她听见电话里传来混合着气声的笑,很轻。
江临琛闭着眼,语气冷静,“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不敢睁开眼,不敢看守在亭外,漂亮的眼睛里散发着光芒的温之皎,幽闭的环境里,他感觉从耳到脸都是自己呼吸的热汽,眩晕极了。
江临琛并不觉得自己的坏主意有多坏,对她比起愧疚,更像是惊。在这惊之中,也许有喜悦。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汗,像做一场梦,一场身体羸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