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仓吏,没有兵,没有钱,就算想造反,又有谁会跟随他?
即使是好兄弟们,也不会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帮他。
所以他在等待。
萧何、曹参等人也在等待。
他们都在等待那一个属于刘邦的天命时刻,一个他们会不顾身家性命,跟随刘邦踏上反秦之路的时刻。
刘盈驾着驴车回到了丰邑。
三位大儒在刘邦的劝说下,也来到了丰邑。刘交在三个大儒中来回求学,乐得每日合不拢嘴。
刘邦一边向好兄弟炫耀儿子的灰兔驴,一边试图把兄弟们也拉去一同求学。
别说雍齿,连王陵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太史公点评过了,“陵少文”,虽然王陵有当丞相的才华,但真的不爱读书。
刘盈摸下巴。王伯父“少文”,还比一般读书人都厉害,天赋真是厉害。
不能浪费王伯父的天赋啊!
刘盈驾着他的小驴车去拜访王母:“我的老师说王伯父很有天赋,好好读书就能成为贤人。但王伯父惫懒,不肯去求学。”
王母一听王陵有机会向大贤求学,居然因为惫懒不肯学,找出了她十几年没用过的慈母棒。
刘邦帮刘盈拖住王陵。
等刘盈驾着驴车回来,双手在头顶合拢比“O”后,刘邦先向王陵告罪,然后说出了自己和刘盈做的“坏事”。
王陵看着向自己作揖的父子二人,表情复杂难以描述。
他对刘邦扬了扬拳头,步履艰难地归家。
王陵是大孝子,明知回家就挨揍,还是在母亲爱的呼唤下立刻归家。
雍齿牙齿上下打颤:“盈、盈儿没去我家吧?”
刘盈对牙齿打颤的雍齿,露出自己的七颗牙齿(掉了一颗门牙):“等王伯父被迫读书,一定会强迫你一同读书。既然有王伯父代劳,我就不费心了。”
他说完,重重颔首,重复道:“不用我费心。”
“扑哧。”刘邦握拳,轻捶嘴唇,在雍齿的怒视下道,“我没笑。”
雍齿气得一拳打向刘邦:“你自己不想读书,就拉我下水?你怎么不拉卢绾下水?他不是你最亲近的兄弟?!”
刘邦接住雍齿的拳头,无奈道:“我倒是想,但有的人就算把竹简木牍往他嘴里塞,他都咽不下去。你和陵兄长年幼时被严师教导过,比卢绾他们更容易听懂大儒讲课。不过我也没放过他们,他们也重新看书了。”
听了刘邦的话,雍齿气发不出来了。
刘邦夸赞他,他还怎么生气?
雍齿闷声道:“正因少时戒尺挨多了,才不想读书。罢了,读就读。不过现在朝堂这么烂,我都不想出仕了,读书还有什么用?”
刘邦道:“会有用的。”
雍齿看了刘邦一眼,对刘盈招手。
刘盈走到雍齿身边,雍齿把刘盈抱起来颠了颠:“又长壮了。”
刘盈得意笑道:“我以后肯定比阿父高很多。阿父现在把我拎来拎去,等他老了,我也要把他拎来拎去!”
雍齿笑道:“好志气。”
听到刘盈不孝顺的话,雍齿的气就顺了。
“读就读吧。”雍齿放下刘盈,“刘季,我认真读书,肯定比你厉害!”
刘邦敷衍应道:“嗯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谁要和你比读书啊。你要比读书,我就把刘交叫来。
王陵果然一回家挨揍。
挨揍后,他果然把雍齿拉下水。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相视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
其实刘盈很清楚,王陵伯父和雍齿叔父读不了多久书了,一两月的临阵抱佛脚对提高他们的学识没什么用处。
他只是非常非常单纯地知道王陵伯父和雍齿叔父不想读书,非常非常单纯地收割经验值罢了。
王陵和雍齿每当听着课掐自己大腿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过刘盈比刘邦还可恶的笑容。刘盈这里经验值立马到账。
刘盈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
经验值就是要这样赚才有效率啊!
三位大儒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刘盈最近不去上课,他们也不催促。
谁来听课,他们就给谁讲课。
张苍现在只有刘盈一位入室弟子。毛亨写信唤来自己的侄子毛苌,浮丘写信唤来弟子申培。
毛苌、申培、刘交三人一同伺候两位老者。
至于张苍,毛亨和浮丘不准弟子们照顾张苍。
“他年轻,自己照顾自己。”
张苍知道,毛亨和浮丘又在排挤自己。
呵,他们俩就是在嫉妒我的才华。
刘邦收拾了一下在丰邑的房子,借口刘太公想念孙儿,让妻妾孩子回到丰邑居住。
他又悄悄拜托热爱打猎的吕泽,在丰邑附近的山中修缮猎人小屋,囤积粮食柴火。
“别告诉吕释之。”刘邦想起刘盈的提醒,对吕泽道,“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他藏不住话。”
吕泽很想为弟弟辩解,但想起连刘盈都能给吕释之挖坑,默默叹气应了。
当刘盈催促着刘邦为家人寻找避难的去处时,大泽乡民乱的风声传到了沛县。
大泽乡距离沛县只有一百多公里,寻常黔首不知道大泽乡的消息,但沛县的官吏们不到三日就知道了大泽乡有暴民作乱。
沛县令起初不以为意。
秦始皇刚统一天下的时候,也出现过民乱。秦兵轻轻松松将其镇压。
大泽乡属于蕲县。听闻作乱的民贼不过是九百闾左戍卒,手中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秦国的官吏都认为,这群民贼肯定没几日就被蕲县的秦兵击溃。
沛县等邻近的县邑加强防备,只是担心民贼上山为寇,流窜到自己管辖的地方掠夺而已。
他们对大泽乡民贼的不屑,在蕲县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后,变成了仓皇不安。
而当大泽乡民贼的作乱口号传到沛县后,仓皇不安变成了恐惧。
……
“现在我们已经失期,失期当斩。哪怕逃过一劫,当了戍卒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暴秦不给我们活路,左右是个死,不如干点大事!”
“那些王侯将相,难道都是天生的贵种吗?!”
陈胜提着县尉的脑袋,目眦欲裂:“伐无道!诛暴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戍卒袒露右臂,削尖木棍当做武器,举起竹竿当做旗帜。
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手握精良兵器,驱使着坚固战车的精锐秦兵。
是曾经扫六合的大秦铁骑。
拿着木棍去和手持兵戈的秦军战斗,听上去就像个笑话。
但怎么种田也填不饱肚子;
寥寥无几的劣田也被夺走;
战战兢兢遵守每一条秦律,仍旧随意被定为有罪,被迫谪戍边疆;
无论怎么顺从,无论怎样卑微求活,暴秦仍旧要他们去死。那拿着木棒与手持利器的秦兵拼死,又有何惧?!
左右不过一死!!
“伐无道!”
“诛暴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杀!!!”
九百闾左筑高台,以县尉头颅为祭品,揭开了反秦的序幕。
蝼蚁朝着大象,露出了它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獠牙。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这句话传到刘邦耳中的时候,沛县令又凑够了一批刑徒,让刘邦押送刑徒去咸阳做苦役。
这事本轮不到刘邦这个仓吏来做。
但咸阳徭役太频繁,亭长等小吏严重不足。
这次轮到沛县派人押送刑徒。沛县令因刘邦拒绝与他家联姻,又想起刘邦夺了吕娥姁一仇,便给刘邦穿小鞋,让刘邦去做这个苦差事。
所有县吏都有义务押送刑徒去咸阳服役。如果沛县令下令,连刀笔吏萧何也可以成为押送刑徒的秦吏。
沛县令还是忌惮刘邦上面有人,就算厌恶刘邦,也只是让刘邦出趟差而已,不敢太折磨刘邦。
不过就算刘邦上面没有人,沛县令也不敢做得太过,顶多不让刘邦晋升。
刘邦喃喃念着这句话,拔出了腰间的剑,仔细擦拭。
前来传令的萧何,静静地看着刘邦擦拭长剑。
擦拭完长剑后,刘邦提着长剑,一招一式缓慢地舞动。
陪着刘盈读《诗》读多了,不爱读书的刘邦也能背一两首《诗》。
他一边舞剑,一边唱道:“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曹参从门外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