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收起郁郁表情,带着平日那般漫不经心的笑容道:“不是我写的,是曹孟德写的。”
张翼敬佩道:“哇!那一定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有志之士!”
刘盈道:“嗯,他二屠徐州后,路过徐州写的。”
张翼敬佩的神情僵在脸上,结结巴巴道:“族兄,你、你是在骗我吧?”
刘盈又倒了一杯酒,摇晃着酒杯,轻声笑道:“很快你就会听到他的名声,再过几年,你就会听到他写的这首诗。”
刘盈又将酒水撒入江水中,又喝了一杯酒。
就这么十分浪费奢侈地撒一杯,喝一杯,刘盈喝光了一坛子浊酒。
浊酒昨日酿,今日喝,酒精度和啤酒差不多。刘盈只是有些微醺。
如果是阿父埋下的陈酿清酒,刘盈就要装疯打醉拳了。
喝完后,刘盈将酒坛子抛进江水中。
青舟飞驰,很快就将酒坛子荡起的涟漪甩在了身后。
张翼家隐居的犍为郡武阳县,就在后世眉山彭山区,走水路一眨眼就到了。
刘盈登岸时,张翼之父还未得到消息。
张翼说自己要留在成都,张翼之父便没有写信催促。当张翼带着刘盈回到家中时,张翼之父吓了一跳。
待听刘盈说成都将乱时,张翼之父沉沉叹了口气,问张翼要不要继续在家里躲藏。
张翼想了想,道:“益州恐怕也不能安稳多久了。我想与族兄一同出门闯荡,若能出人头地,也能庇佑家人。”
张翼之父道:“那你们要快些出发了。成都一乱,恐怕犍为也不会安稳。”
张翼之父掐指一算,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匆匆和刘盈联了宗。
他熬夜抄写了半卷留侯兵书,并揍了只顾着看书,没想过给家里抄书留备份的儿子一顿,又过了一日,送刘盈和张翼上了船。
张翼之父问道:“族侄此行是要往哪里去?”
刘盈道:“趁着乱相还未波及南方,我想先出蜀看看,拜访江东豪族。若有机会,便去中原结识更多英豪。”
张翼之父见刘盈带的人不少,还带着藏书,应该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相迎,不担忧刘盈的安全。
他向刘盈请求照顾好自家鼻青脸肿的儿子,又资助了刘盈一些粮草布匹,目送刘盈顺流而去。
“我张家居然有如此麒麟子,祖宗留侯也会含笑了。”张翼之父感慨。
时间那一头的留侯轻轻颔首,包笑的,苦笑。
刘盈出蜀这一路,确实没有遇到危险。
虽有些贼寇垂涎刘盈的粮草,几场血腥厮杀下来,刘盈这一支兵磨合成了老卒,威名也响彻整条长长的江水沿岸,连与长江临近的中原城池,都听说了“张盈”这个勇猛小将。
刘盈把自己带着藏书拜访各地豪族,以增长见识的目的传了出去。路上总有人热情地接待他。
每到一处,他果真拜访当地豪族,根据对方的藏书和学识多寡,停留时日不定。只要是汉朝之前诸子百家的典籍,没有人能辩得过刘盈。
若是论兵,那就更是自取其辱了。
交换观看了豪族多本藏书,只要自己愿意,就能过目不忘(但能让眼界极高的刘盈愿意记住的书籍不多)的刘盈,已经对汉以后的经典有了初步了解。
若只论背书,刘盈已经不会输给他人;若要了解其中道理,刘盈还需进一步咀嚼。
每当刘盈记下一本有趣的汉代经典,就回现实念给汉初的大儒听,让他们与自己一起讨论。
大部分时候,汉初大儒都想拔出腰间佩剑,去把后世胡言乱语的贱儒劈成两半。
特别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把荀子一脉的大儒都气得笑了。
如果加点特效,他们都要怒发冲冠了。
自然灾害从来不会因为君王是否贤明而发生变化。华夏地域广阔,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每一年都会有地方遭灾,只是灾祸轻重而已。
若按照董仲舒这“天人感应”,那岂不是皇帝年年都要下罪己诏,年年都要找人承担过错?
皇帝自己肯定不能承认有错。若承认,这王朝就不安稳了。皇帝便只能找臣子承担过错,“内有奸邪”,才会让上苍降下惩罚。
这不是年年给朝堂攻讦他人的借口?多少无辜大臣会承受冤屈?
刘邦只觉得很乐:“如果皇帝无错,那肯定是相国有错。一年罢免一位相国,大汉的相国之位恐怕就无人敢坐啰。”
萧相国只想用翻白眼当眼保健操。
刘邦笑道:“朕反了大秦当上了皇帝,后世子孙想世世代代都当皇帝,肯定得找个理由才安心。即使他们知道这个安心是假的,大汉不可能永远存在。罢了,作为先祖,要体恤后人,不用多骂。你们也宽容些。”
不过用一个“天人感应”把自己框进去,也真是太好笑了。
吕雉沉沉叹了口气:“如盈儿所说,还是书读少了。若他知道天下年年必有天灾,或许就不用……”
刘盈插嘴,打断阿母的话:“就不用年年献祭大汉的相国了。”
那时大汉已经没有相国,只有左右丞相。
今年风不调雨不顺?随机献祭一位大汉丞相!反正大汉还有一位丞相。
丞相不够?那就献祭三公!反正三公有三位。
嘎嘎嘎嘎,刘盈笑出了鸭子叫。
大汉的左右丞相和三公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盈儿这孩子,还是如此顽皮。
“乱世了,谁辩论厉害,谁拳头厉害,谁就是正统。”半眯着眼睛休息的狂儒郦食其懒懒抬眼,“太子,你该好好教一教后世徒子徒孙,何为儒学正统。”
其他儒生纷纷称是,连思孟一派的儒生也是这么想。
刘盈领了师长的命令,拿着师长给的辩论大纲,一反谦虚的态度,频繁找人辩论。
他一路辩论,一路被隐世贤才满脸怒气地送走,去向下一处隐世贤才的地盘。
哦,忘记说了,那些满脸怒气送走刘盈的人,总会赠送刘盈粮草布匹。
刘盈又让张翼去接触商贾之事,沿路采买新鲜货物,到下一地贩卖。部曲成了商队。
长江走了大半,刘盈带走的粮草还比之前增加了,有一小半还换成了更可口的细粮和肉脯。
刘盈的部曲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
以后,他们就是刘盈最忠诚的下属!愿意为主父拼命!
刘盈从汉中带来的那一百人,日日嘲笑留在汉中的同袍。
留守的同袍一定非常想念他们,想念得咬牙切齿。
哈哈哈,谁让那些人比武没赢?废物就是不能跟着主父吃香喝辣。
至于这沿路的危险,刘盈的部曲都没当回事。
乱世了,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能在活着的时候吃香喝辣,就活够本,愿意为主父赴死了。
刘盈在长江上漂啊漂,漂到了荆州。
荆州牧刘表不在意刘盈年少,竟亲自来迎接刘盈,请刘盈去襄阳小住。
刘盈便上岸,随刘表去襄阳。
荆州各郡的士人都聚集襄阳,来与刘盈一聚,借阅刘盈的藏书。
刘盈慷慨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荆州。
只要你有藏书,无论是否是“张盈”看过的,都能与“张盈”交换借阅藏书。
若你没有家传藏书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在与“张盈”的辩论中得到“张盈”的认可,“张盈”也会将藏书借给你抄读。
不过不是人人都能见到“张盈”。
“张盈”有一少年族弟,名为张翼。若能得到张翼认可,张翼才会将人引荐给族兄。
张翼压力极大。
他认为自己年少,学识还不足以帮刘盈筛选宾客。
张翼病急乱投医,给法正写信诉苦。
让张翼没想到的是,法正的回信,与法正本人一同来到襄阳。
法正一袭白衣,竟已经没了官职。
他微笑着对刘盈拱手:“你的名声也太大了,大得我都馋了。唉,和虫豸一同当官真是没意思,扬名能不能带上愚兄?”
刘盈出拳轻轻捶击了一下法正的肩膀:“什么愚兄?我才是你阿兄。”
朋友嘛,都是要互相自称兄长,贬低对方为臭弟弟。
刘盈说自己是法正兄长,法正也仍旧在刘盈面前自称愚兄。
法正借由祖父名士的声望,加入帮刘盈筛选宾客的工作,刘盈就更轻松了。
人人都想踩着刘盈扬名,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被刘盈接纳的荆州士人,也手拉手环绕在刘盈之外,替刘盈挡住了名利场的喧嚣,让刘盈能安心抄书读书。
其中一个士人,刘盈久闻大名。
虽然刘盈很喜欢这人的谈吐和才华,但如果这人在大汉,他肯定是会将其外放为封疆大吏,绝对不会让他在自己面前碍眼。
此人当然是相貌不端的庞统。
不过刘盈即使喜欢长相好看的人,也不会歧视长相不好看的人,除非这个人和自己很熟悉了,是自己的心腹。
庞统因为长相不聪明,所以他虽然很有才华,朋友却很少。能透过他不聪明的长相,看出他聪明内在的人,都是年长的大儒。
他还是第一次在长相好看、学识渊博的同龄人(庞统说二十多岁和十八岁都是同龄人)那里,获得如此大的尊重。
刘盈对待他,与对待其他士人无二。庞统很欢喜。
与刘盈交往几日,庞统就认为刘盈是他挚友。
挚友看的就是心灵和理想的距离,和结识时间没关系。刘盈就是挚友!
法正瞧不上庞统。他与庞统辩论多次,最后无奈与庞统分享挚友。
这些事,刘盈本人不太清楚。
他那么自傲,根本不认为谁是自己挚友。他和法正、庞统都是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