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时期,刘姓诸侯王的相国是由中央任命,异姓王的诸侯国官职任命,中央名义上不管。
但吴芮被封长沙王时,便以自己身边无能人为由,向刘邦请求从朝廷派遣相国。所以利苍是汉臣,很熟悉刘盈。
利苍以为自己单方面认识刘盈,却不知刘盈对他久仰了。
刘盈前世还逛过利苍的墓呢。
长沙没有吴芮的墓,但有利苍的墓——著名的马王堆汉墓,就是利苍和其妻辛追夫人的墓葬。
利苍看见太子对他很热情,但热情的笑容总觉得怪怪的,一定是错觉吧。
“和伯父打过招呼了,先回去吧。我又累又饿。”刘盈散漫地与吴臣的重臣和兄弟、儿子打过招呼后,掩着嘴打哈欠。
吴臣和利苍遣散了众人,只有刘盈的旧识驺无诸、驺摇和梅鋗继续陪同刘盈。
因刘盈喊困,吴臣撤去了歌舞,只让刘盈吃了顿饱饭,好好洗了个澡。
半夜,利苍来访。
刘盈揉着眼睛道:“明日说也一样,我真的好困。”
利苍无奈道:“太子,是你同意今夜见面。若你不同意,我自会明日来。”
刘盈伸懒腰:“我同意了,就不能抱怨吗?”
利苍:“……”能,当然能,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大汉老臣都知道太子连对皇帝都不客气,不指望太子对自己客气。
“说吧,驺无诸是不是对大汉不满?”刘盈揉了揉脸,说正事。
利苍没有直接回答:“他不会背离大汉,只是有一些诸侯王的傲气。”
刘盈笑道:“他需要重建闽越国,年纪又大了,短时间看来不用管他。”
利苍忧虑道:“要坐视他变强大吗?”
“嗯。”刘盈道,“他不在闽越建城,大汉怎么攻城?他不发展闽越的人口,将来大汉从哪找人开垦长江之南?放任他去吧。”
利苍眉间忧愁淡了些:“驺摇对大汉很忠心,或许可以让驺摇牵制他。”
刘盈道:“阿父已经决定,等我继位,再封驺摇为王。”
利苍见朝廷已有打算,彻底松了口气。
利苍又对刘盈禀报了长沙国的现状。
如刘盈所猜测的那样,吴家在长沙国难以施展本事,便也被迫黄老了。
刘盈笑道:“中原需要黄老,才用黄老之策。这里的人不需要黄老,待淮南王死了,我会给吴家改封国,换回庐江郡去。”
番县虽然在后世江西省,但现在属于庐江郡,而不是豫章郡。庐江郡现在属于淮南国。
利苍又皱起眉头:“吴家在庐江郡声势过重,不是好事。”
刘盈道:“比起吴家的声势,尽早开发南方,产出更多的粮食,才对大汉更重要。而且,我相信吴家的忠诚。”
他在心里道,吴臣的曾孙辈就绝嗣了,都不需要大汉动手撤藩。
就算没有绝嗣,大汉也会越来越强盛,难道还惧怕吴家人谋反?
谋反好啊,能再分配一次土地资源。
利苍很感动。
他对刘盈拱手作揖:“长沙王必感激陛下和太子对他的信任,为陛下和太子肝脑涂地。”
刘盈扶起利苍:“我不需要他们肝脑涂地,我只需要他们赶紧修水利,开垦出更多水稻田,上交更多粮食。”
利苍看着刘盈那一副市侩的嘴脸,忍俊不禁。
“不过我心善,在给吴家换封地之前,还是先再给长沙郡的人一次机会。”刘盈嘴角浮现坏笑。
当萧何等人看到刘盈嘴边的坏笑时,就该警觉,准备起身逃走了。
利苍对刘盈还是了解少了,竟然问道:“什么机会?”
刘盈按住利苍的肩膀。
利苍动了动……嗯?动不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却已经太晚。
刘盈露齿笑:“你让人传播消息,番君乃能吏,他离开庐江郡时,庐江郡的黎民夹道挽留。因长沙郡的庶民太穷,又多次遭遇水患,皇帝才让番君来治理长沙郡。但长沙郡的人不信任番君,番君难以施展才华。太子此番来,便是准备让长沙郡和庐江郡交换。以后长沙郡归淮南王,番君继续治理庐江郡。”
利苍张嘴:“啊?”这、这能换?不是说等淮南王死了,长沙王再回庐江郡吗?
刘盈嘴咧得更开,眼睛眯得更小:“你去传便是了。记得把这个消息传去庐江郡。”
利苍倒吸一口气,他想挣脱刘盈的手,却被刘盈死死按住,不得脱身:“太子!萧相国和皇后都特意叮嘱臣,让臣稳住淮南王,至少两年内不能起兵事!”
刘盈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又困惑:“我只是为吴伯父扬名,和淮南王有什么关系?相国尽管做,你若不做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做。”
利苍再次倒吸一口气,差点被空气呛到。
跟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谁不知道,太子一出手,那声势就是天崩地裂。
绝对不能让太子动手!
“臣做,臣做,太子,请放手!”利苍的汗毛都倒竖了。
刘盈的手从利苍的肩膀上滑下,死死挽住利苍的胳膊:“来,我已经写好诏令,你先签个字。”
利苍被刘盈拖到了桌前,看着刘盈已经写好的皇帝诏书,眼露绝望。
太子竟然早有准备!
利苍握着毛笔的手在颤抖:“这、这诏令是真的?这是陛下做的决定?”
刘盈实话实说道:“阿父不知道。但诏令是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自己写诏令?”
知道啊!就是知道才绝望啊!
陛下,你是不是太纵容太子了?!以前太子就拿着汉王小印乱发诏令,现在怎么能连汉帝的小印都乱给?!
给大汉当臣子,真是太难了。利苍老泪纵横。
第138章 汉太子之心叵测
利苍虽然同意干活, 但希望刘盈能告诉他这件事背后的理由。
刘盈笑道:“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大秦虐民,黎民不相信还有真正为他们着想的官吏。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口舌告诉他们大汉的官吏不会虐民,都不如隔壁郡的人来抢他们的父母官更有说服力。”
“父母官……”利苍咀嚼着这个词。
他没有继续询问这件事,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有一日醉后言, 太子曾想通过蒙少府向秦始皇进谏?”
刘盈惊讶:“我?”
利苍失笑:“果然是醉言……”
利苍话未说完, 刘盈便打断道:“他只说了我?不对啊, 是我和阿父一起让蒙毅给秦始皇带个话。你是不是记错了?阿父怎么可能是那种会把功劳都让给我的人?别给他脸上贴金了。”
利苍:“……”啊?虽然“给秦始皇带个话”这句话怪怪的, 但太子这句怪话的含义, 应该是他和陛下真的向始皇帝进谏过?
刘盈继续嘲笑利苍谄媚阿父。明明阿父远在栎阳, 根本听不见利苍的谄媚, 利苍在干白工。
利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问这句话, 本来是心存“太子是不是自幼就爱惜庶民,是个天生的仁爱太子”的念头。刘盈这一打岔, 把他本来想的都给打没了。
他只能结结巴巴不断辩解,自己没有给陛下脸上贴金, 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刘盈一个字都不信, 并把打扰他睡觉还谄媚阿父的佞臣赶出门。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睡觉。
利苍气冲冲回到家, 吹了夜风后, 才想起自己原来所想的事。
辛追夫人好奇道:“良人,太子说了何事, 让你如此开心?”
利苍笑着摇摇头:“太子说的事,可一点都不让我开心。只是天下有如此太子, 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无论太子再招人头疼, 他都是一个好太子。
大汉的未来,很有希望啊。
利苍本来是这么想的,第二日就不这么想了。
刘盈前几日和驺无诸约斗, 利苍本来以为刘盈要和驺无诸比角抵。
角抵不仅是中原人热爱的比斗项目,也风靡蛮夷。越人也很喜欢角抵。
角抵是没有危险的。
驺无诸也这么以为,所以亲自上阵。
别人不相信刘盈的战功,驺无诸亲眼见过刘盈如何戏耍项羽,不会轻视刘盈。
他知道自己已经年老体衰,比不得已经能在匈奴战场独立领军的刘盈,所以他没想赢,只是想和刘盈玩玩,顺便给大汉的皇帝陛下一个“我真心臣服”的讯号。
驺无诸脾气洒脱,说话很随意,说不来那等谨小慎微的话,所以他干脆用实际(丢脸)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大汉的忠心。
当然,驺无诸知道闽越内部,特别是他的继任者,一个个心高气傲,迟早和大汉有一战。
儿孙的事儿孙管,至少在他在任闽越王期间,没打算和大汉翻脸。
驺无诸以为刘盈和他一样的心思。
刘盈自幼聪慧,肯定能看透他所想,才主动顺他的心意,演这一出戏。
驺无诸都打算牺牲自己的武勇之名给刘盈扬名了,刘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扬名不需要驺无诸牺牲自己。
刘盈指着身后:“来,我们来比举鼎!”
吴臣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耳朵。
利苍眉头紧皱,脑海里闪现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驺无诸看着一人高的鼎,倒吸一口气:“盈儿,你开什么玩笑?”
驺越完全哑了,都忘记纠正驺无诸对太子的不尊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