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庶民听闻太子出游,特意带着酒肉来犒劳刘盈。
刘盈和他们喝了一日浊酒,才晃悠悠离开。
咸阳的庶民特别开心。
“嗯……我想想去哪……去什么洛阳,没意思,南下吧。”
刘盈看了一眼阿父给他的计划路线,把图丢一边,下令众人南下。
“走,去拜祭老长沙王去!”
刘邦早就知道刘盈不会听从指挥,吩咐了保护刘盈出游的侍卫,一切听刘盈的。
于是一行人掉转马头,换了目的地。
刘邦得知消息,骂了一句“果然是逆子”,就懒得再关心刘盈做什么了。
只有和儿子擦肩而过的吕雉气得捶胸顿足。
既然你想去南边,那去年为何要推脱?!
第136章 景异却又曾相识
刘盈出巡的队伍, 加仆从护卫共有两千人。
沿路城邑都会给刘盈供给吃穿用度,这两千人自然是养得起的,但刘盈就是抠门,南下的路上, 他陆陆续续送回了几百有各种技艺, 可以让他过得很舒服的仆从。
身为太子宫大管家, 宋昌劝说:“太子尊贵之躯, 巡游天下怎能没有仆从?昔日秦始皇游历天下, 随从者数万……”
宋昌话未说完, 就被刘盈打断。
刘盈吊着眼角, 尾音上扬:“所以他二世而亡了啊。”
宋昌语塞。
把吃白饭的人赶回栎阳, 刘盈又在路上边走边练兵,跟不上的也送回去。
等到了南阳郡的时候, 刘盈的队伍已经精简到了一千人。
南阳郡守准备的是两千人的吃食,见太子麾下只有一千人, 还以为太子遇袭, 吓得立刻要披甲。
“我只是为了一人能吃两人的食物,把没本事的人都赶回去了。”刘盈安抚道。
南阳郡守哭笑不得。
他虽不是什么有名气, 能封爵的将领, 也是跟随刘邦多年的老汉将。比起一些身为降将的高官,他对刘盈的本性还更熟悉一些。
大汉的老将们, 都单方面很熟悉刘盈。刘盈的存在感太高了。
他们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敌人和后来的将领居然不了解太子。
太子还需要了解吗?他从来把自己是什么人都写在了脸上。
“若太子需要更多的食物, 提前告知我一声便是。”曾经的泥腿子汉将, 被文书腌入味后,用词也变温文尔雅了。
刘盈笑话道:“南阳都快被阿父和项羽打烂了,这才休养生息几年?快别说大话了。”
刘盈知道南阳郡守不是说大话。
真要拿出四千人的粮草, 身为一个大郡,当然凑得出来。
南阳郡守也知道刘盈的话中真正的含义。
太子心善,见不得加重庶民负担而已。
南阳郡守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只悉心照顾太子。
南阳郡守身边的下属看见郡守和太子相谈甚欢,战战兢兢。
郡守不是说,和太子没有交情吗?
南阳郡守回家后一想,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怎么就胆子这么大,一副和太子很熟稔的模样?
刘盈收起智障光环,结束了套话。
南阳郡守虽没什么才干,但品行不错,没有过多干涉庶民的生活,所以南阳的秩序恢复得不错。
如曹参在齐国所做的那样,在生产力低下时,对休养生息而言,一位有本事有抱负的地方官,可能不如一位鲁钝但心善的地方官。
刘盈在南阳郡小住了几日,检查南阳郡守的工作。
他只工作半日。剩下半日,南阳郡守自己要工作,他则躺在府邸的走廊地板上,借着白日的光看书。
刘盈翻看的是叔孙通整理的孟子学说。
孟子的“弱政府”理论,在后世的中国人看来很可笑,但是孟子看多了战国乱世中的悲剧,所得出的符合他所在时代情况的治国良方。
修路、修水利、整治河道等确实是促进生产的事,但前提是有多余的生产力可做徭役。如果人口和生产力低下到在赋税不高、风调雨顺的王朝都会饿死人,尽量让庶民少被种地果腹之外的所有事打扰,可能真的是唯一的治国良方。
刘盈将书卷丢到身旁,砸出好大一声响。
纸张产量太低,刘盈每日看书,都像是在拿着哑铃锻炼腕力臂力似的。
他笑话宋之前的书生各个能提刀上马,恐怕就是用看书锻炼身体,看的书越多,身体就越强壮。
读书破万卷,就等于举了一万遍的哑铃,能不强吗?
刘盈曲起一臂,遮住眼睛。
“好羡慕隋炀帝,可以有那么多人口,那么多粮食霍霍啊。”
汉圣宗圣皇帝想成为一代开疆扩土的雄主。无奈破破烂烂的大汉,配不上汉圣宗圣皇帝的雄才大略。
刘盈翻了个身,睡午觉,在梦中当他的雄才大略皇帝,顺带欺负小孩。
后几日,刘盈没有再用降智光环。他认认真真和南阳郡守讨论了民生、缉盗等问题,又督促南阳郡守做好察举的工作,才继续南下。
南阳郡的南端,便可到达汉水。
从汉水入长沙国,虽然绕了道,但在这个时候,坐船远比车马劳顿舒服,也更省粮食。
刘盈自然在南阳郡换船,继续南下。
南阳郡守在刘盈离开后,很激动地将这几日见闻写了下来,带进了墓葬。
他能吹一辈子,死后都要吹!
南郡郡守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和善,出乎他的预料。他对太子大胆亲昵,也出乎预料。
我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吗?!那可是垂髫之年就能单驴破城的凶残太子啊!!
南郡郡守吓得辗转反侧了半宿。
但第一日他都和太子相谈甚欢了,第二日若是过于拘束,反而会惹太子不快。于是第二日,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太子继续相谈甚欢。
幸亏太子与其父一样,颇具游侠习气,只要吹捧到位,相处不难。
“淮南王可还老实?”确认了南郡郡守也是个鲁钝但老实的人,刘盈便开口提正事了。
南郡郡守脸色一变。
刘盈叹气:“见你面色,便知道他不老实了。不用顾虑,分封诸王的时候,全天下都知道,诸王肯定会反。我只希望他晚点反,让大汉多休养生息几年,多攒几年粮食。”
南郡郡守其实也想报告淮南王的动向。
南郡与淮南国比邻,他与荆王刘贾一样,都是派来监视淮南王的人。淮南王在国内固城池,修兵甲,虽还未有反意,但实具反形。
“英布不会想直接和大汉作战,若反,定会先攻打东边大汉宗室为王的荆国、楚国、齐国,断大汉一臂。”刘盈看出了南郡郡守很惧怕英布,安慰道,“你只要做好防备,及时固守,他不会来南郡。”
南郡郡守相信有赫赫战功的太子的推论,心安了不少。
刘盈离开南郡时,却让人给刘邦送信,将南郡郡守换人。
淮南王还未反,南郡郡守便已经惧战。在淮南王真的谋反时,恐怕他连出兵捅淮南王的屁股都不敢。
让一个懦弱的人监视反王,阿父是不是脑子有病?
哦,阿父还让懦弱的伯父当代王镇守边疆,与凶残的匈奴对峙。阿父确实脑子有病。
不知刘邦得到刘盈的信会生多大的气,又会派谁来接替南郡郡守,刘盈终于到了长沙国。
吴臣虽刚遭遇父丧,也在边境迎接刘盈。
“兄长,我来迟了。”刘盈身穿素服,没有佩戴任何珠宝。
他握住吴臣的双手,称呼吴臣为“兄长”时,吴臣的眼眶立刻红了。
“太子怎么来了?”吴臣哽咽,“路途遥远,若父亲知道了,定会担忧太子的身体。”
“还需要问我为什么来?抱歉,我来晚了。”刘盈道,“不多说了,我先去拜祭伯父。”
吴臣哽咽着点头。
路上,刘盈询问吴臣,南越王和淮南王可有为难他。
“长沙国恐怕也在担忧,淮南王若反,大汉会不会对长沙国动手。”刘盈十分直截了当地对吴臣道,“兄长不用担心。因大汉现在无力对南越国动手,大汉和南越国之间需要长沙国这个缓冲。且大汉现在无力管理长江以南。长沙国自己不反,大汉就会保留长沙国。”
吴臣听着刘盈全是利益的话,竟不觉被冒犯。
他苦笑道:“我知道。其实若是大汉找个理由削了长沙国,我也无怨。”
刘盈道:“伯父是大秦的县令,见识与旁人不同。我知道你们无所谓这长沙王的爵位,是大汉非要把你们按在王座上。若无你们,大汉要稳住闽越和南越,就十分困难了。我和阿父都知道你们是大汉的功臣。阿父会封你的兄弟为彻侯。待我为帝,也会封你不能袭王爵的儿子为侯。”
刘盈这话半真半假。
谁不想当诸侯王?刘盈知道吴芮肯定想当长沙王,不是无所谓这诸侯王的位置。
但保留长沙国的理由,和封吴臣的兄弟、儿子为侯的考虑是真的。
不过吴芮是深受大秦官僚教育的县令,见识、思想确实与英布等人不同。且吴芮深知刘盈的本事,明白大汉会越来越强大。
所以他死前叮嘱儿子,一定要忠于大汉。若英布谋反,不仅要主动出兵帮助大汉,还要寻到机会交还诸侯王之位。
吴臣虽舍不得诸侯王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若说他之前心中还有憋屈,得知父亲去世,不仅皇后多停留了一月,太子竟也匆匆赶来。
现在太子向他推心置腹,不仅看出了他们的苦楚,还为吴家找好了退路,吴臣深受感动,心中不甘便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