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刘盈很清楚——即使前世的他不清楚,这辈子在军伍中待了这么长时间, 他再不清楚, 就是御驾亲征, 和高丽王极限拉扯, 虐恋情深的隋炀帝了。
后世很多人一直很惋惜韩信早死, 认为韩信活着, 就能扫灭匈奴。
咳, 白登之围是汉高祖七年, 韩信死于汉高祖十年。别让小韩提前三年死了。
韩信在汉高祖六年被贬为淮阴侯,虽然刘邦常找他唠嗑, 但可能冒顿三十万骑兵南下这么大的事,刘邦确实不会信任韩信, 找韩信商量对策。
如果刘邦能和韩信商量对策, 那韩信一定只会给刘邦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别跑太快, 免得被匈奴人穿插包围。
当时白登之围是这样的——
大汉大汉大汉大汉大汉
大汉匈奴匈奴匈奴大汉
大汉匈奴刘邦匈奴大汉
大汉匈奴匈奴匈奴大汉
大汉大汉大汉大汉大汉
即, 大汉如果全力猛攻不是赢不了,只是刘邦得死。
但刘邦就算没被包围, 大汉也不能全盛匈奴。原因和刘邦被包围一样,匈奴几乎人人有马, 别管对方能不能打, 至少人家跑得快。
“如果是在中原,打仗不过攻城略地尔,所有战场都是围绕重要城池关隘展开。匈奴却不同。”韩信虽第一次来草原, 但他踏上这个战场,就知道和匈奴的仗怎么打。
“若是匈奴与汉军两军对垒,汉军只要依托关隘,限制匈奴的骑兵,就绝不会输。”韩信顿了顿,捏了捏眉间,“但汉军战损绝对远胜匈奴,也很难追击,若论守土算赢,对我而言,就是输了。”
韩信年轻气盛,很不喜欢被动挨打。
在中原所有战争,都可以通过计策来求奇胜,可对匈奴却不行。
草原是一望无垠几乎没有遮挡的大平原。
匈奴人是没有固定城池的马背上的民族。
不止匈奴,和所有草原部落作战,战略就只有两个字——“犁庭”。
韩信也提到了这个战略。
“首先,我们需要情报,知道匈奴王庭在何处。然后,我们就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可诱他们将王庭移动到长城附近,大军一举击溃匈奴军队时,同时拔掉王庭;也一边用大军与他们决战,一边派小股部队偷袭。”
刘盈眼神微垂。
阿兄所说的两种战术,后世都有名垂青史的实例。前者是李靖灭东突厥,后者是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
刘肥问出了周围小将心中的疑惑:“阿兄,你说大汉无法击败匈奴,只能依托长城防御。我们可是有什么不足,才不能完成这个战术?”
韩信言简意赅:“没马。”
萧禄略有所悟:“匈奴人虽然不强,但几乎人人有马,见势不妙就会溜走,想要留住他们的大军,我军就要有追击的能力。”
曹窋补充道:“无论是击溃大军后一鼓作气击溃王庭,还是迂回偷袭王庭,都兵贵神速,靠两条腿跑到王庭,王庭早就搬走了。”
吕台叹气:“别说马了,就说情报,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楚汉离得那么近,我们知道彭城在哪,安插探子都难,更别提人不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的匈奴。”
韩信略有些意外。他愚蠢的朋友们居然开始长脑子了,天下无奇不有啊。
“中原王朝和草原部落的较量,是综合国力的较量,只能以绝对的实力压制对方,任何取巧都没有意义。”刘盈又说出别人很陌生,但又很容易听懂的话。
刘盈在心里补充,任何取巧都没用,任何名将也没用,加上他这个开了挂的千古明君也没用。
汉武帝能将匈奴犁庭,所倚靠的不只是卫青霍去病,还有战死的十八万匹战马。
隋末人死的很多,马不用服徭役,死的不多,唐太宗拥有当时世界最强的骑兵。
刚建立的大汉有什么?
粮不够。
要攒一次远征的粮草至少需要一年。
马不够。
三年才能养成一匹战马,而母马两年一胎,一胎只生一只。
人不够。
男子十五成丁,哪怕这一代人敞开了生,壮丁数量要得到增长,至少也要等十五年。
若是大汉不再生大的战乱,到他而立之年,他定能执着马鞭亲自犁平匈奴。
但冒顿现在就来了,他已经登临匈奴大单于之位,自己还没有执着马鞭指向匈奴,他便把马鞭指向了大汉。
刘盈闭上眼:“阿兄,若是你,要如何对付匈奴。”
韩信看了刘盈一眼,移开视线:“先忍。只应对匈奴大举正面进攻,不管零星入侵。”
是大汉原本的戍边政策。闭上眼的刘盈在心里道。
刘肥问道:“情报该如何收集?”
韩信又看了刘盈一眼,这次没说话。
刘肥也看向刘盈。
刘盈已经睁开了眼。
他淡淡道:“靠联姻。”
刘肥惊愕:“什么?!”
韩信道:“我见刘喜懦弱无能,与大汉无用,他的女儿正合适。”
刘盈没有回答,韩信便不再劝。
等他与匈奴打一场,得到完整情报后,会将自己对匈奴的军略呈给义父,交由决断。
韩信知道,刘邦肯定会同意。
以匈奴人的习惯,从中原派遣探子,就是单纯去送死,很难得到情报。嫁女却能轻松在王庭安插大汉的人,搜集匈奴的情报。
此事在春秋战国是常态。
只是比起春秋战国,诸国仍旧在中原,各国贵女生活上不会吃苦。大汉将女儿嫁给匈奴,吃的苦就多了。
可这又如何?
韩信认为,一个宗女,和大汉的土地,和大汉的边民,和大汉几十万将士相比,根本不用想孰轻孰重。
凭什么将士可以为了大汉战死,他这个汉帝义子都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宗女就不能牺牲?
别说什么主动被动,现在戍边的兵卒,哪个是主动来送死的?
盈儿有时的心软,过于幼稚了。
义父是成熟的帝王,知道该如何决断。
众人回去时,心情都很沮丧。
小将们以为自己此次来长城,就像是以往和刘盈“偷跑”一样,有酣畅淋漓的战功等着自己。
谁曾想,等着他们的是韩信说不能打,是大汉要送宗女去匈奴联姻刺探情报,是大汉要放弃许多边塞防线让匈奴随意劫掠。
若是大汉的老将,可能连生气都懒得生。他们都是被生活憋屈惯了的人,习惯蛰伏。小将则不同,他们在最冲动的年龄,参与了最辉煌的战争,获得了不小的战功。
他们除了听闻刘邦彭城大败,刘盈只身救母,就没尝到过真的憋屈。
而这两个憋屈,刘邦和刘盈很快就找回了场子,项羽现在埋在鲁城的墓葬里,尸体都是块状。
秦国灭了,项羽死了,刘叔父都当皇帝了,怎么他们还能尝到更大的憋屈?
蒙恬很快得知了此事——韩信和刘肥去寻蒙恬,告知蒙恬他们商议的事。
蒙恬对韩信和刘肥道:“我会和你们一起上书。”
李由叹了口气:“我也一起。王元,你也一起。”
王元:“……真憋屈。”
李由瞥了王元一眼:“太子一辈子没受过气,哪怕被迫入了彭城都不肯悄悄离开,拼着被项羽射成刺猬的危险也要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跑,一边逃跑还要一边回头骂项羽。你我感到的憋屈感,能有他强烈?”
王元:“……啊?还有这事?”
他只知道太子从彭城逃了出来,还不知道太子逃出来的过程如此惊心动魄。
韩信道:“盈儿心软,不愿让族中姊妹受苦,就不必与他商量了。义父心硬,直接上书义父即可。肥儿,你也可不上书。”
刘肥拍着胸脯:“我和阿兄一起!有什么事,我和阿兄一起承担!”
韩信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几人商量妥当后,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刘盈回去睡了一日,第二天主动召开军事会议。
“阿兄所说之事我允了,不过联姻双方也分强弱,我要让匈奴人跪着来求娶。”刘盈的情绪很平静,比越想越憋屈的小将们的脸色好太多,“蒙山侯,阿兄,如果冒顿正面来袭,你能狠狠还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吗?我不要求战损,只要让冒顿知道无法正面与大汉为敌即可。”
韩信倨傲道:“轻而易举。”
蒙恬轻笑道:“可。”
刘盈嘴角往上一扯:“冒顿在我们这应该也有探子。草原人在中原安插探子,比我们在草原安插探子容易太多。让他们的探子传消息过去,大汉皇帝的长子功劳太大,令皇后忧心。皇后特意求皇帝,让年幼的太子前来长城劳军。太子娇生惯养,刚到长城就病倒了。”
蒙恬道:“就算给他递送消息……”
刘盈打断道:“我知道他已经集结了二三十万骑兵,就在长城之外游牧,随时等候可乘之机。”
原本那可乘之机,将是一年后。
冒顿得知大汉自建立后连年平叛,揣测大汉的势力已经被叛王削弱不少,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大举入侵。
冒顿围困汉高祖七日七夜,损失惨重,也不能克敌,见汉军主力即将到达,便各退一步,冒顿打开包围让汉高祖离开,大汉和匈奴各自退军。
此战结果是冒顿深思熟虑的结果,陈平给了他下台的梯子。史书记载,却像冒顿是个恋爱脑,阏氏贪财误国似的。
冒顿为了麻痹东胡王,东胡王索要他第一任单于阏氏,他给了;“鸣镝弑父”这个典故中,冒顿为了训练亲信服从,又命令人射杀自己的妻子。
宠爱?偏信枕边风?单于阏氏红颜祸水?
纯属文学创作,看过之后笑笑便过,谁当真谁傻。
刘盈面无表情地颔首:“将来联姻的汉女是妻是妾是奴隶,就看诸位将军的本事了。”
他命人抱来边疆很难得的酒坛子,与诸位将领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