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正在向汉王胡言乱语,说世子偷跑是因为急君上所急,太孝顺了。君上不是有一个不孝子和两个表面孝子,而是一个大孝子带着两个委婉的大孝子。君上的子孙福气真大!君后教养子孙的本事真强!
汉王和王后笑得合不拢嘴。
蒙毅不敢置信。
自己才是在先帝面前提供情绪价值的宠臣,兄长是用能力获得先帝喜爱的能臣。看到面目全非的兄长,蒙毅又震惊,又害怕。
兄长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胆敢夺大将军兵符的世子太危险了,我们蒙家不应该和这样的世子绑在一起啊!
蒙恬看见蒙毅在隐晦地给自己使眼色,心里叹气。
弟弟就是弟弟,跟了萧何这么久,居然还没把朝中形势看明白。看来自己还不能致仕享福呢。
不过他也没有谄媚啊,世子本来就是为了解君上之难,是大孝。
孝悌仁义的汉世子领着韩信和刘肥麾下大军,大摇大摆来到鲁县脚下。
他身后是随何、陆贾、郦食其和叔孙通,以及他们的弟子和同门。
随何、陆贾和郦食其是他手写了一份汉王之令调来的。
正在安抚江东的郦食其得到刘盈笔迹、刘邦印鉴的汉王诏书时,叹了口气,抱怨了一声“盈儿又乱来”,丢下手头的说服工作,听从诏令的安排,北上鲁县。
叔孙通疑惑:“既然你知道诏书为假,为何要陪盈儿乱来?”
郦食其对灵活变通的叔孙通很有好感,为叔孙通解惑:“印鉴是真的,虎符印痕是真的,诏书就是真的。这是君上默许的事。”
郦食其见叔孙通仍旧不解,笑道:“若是其他君王,只是默许,之后可能会翻脸不认人。但君上不同,他的默许,就是真的准许。”
郦食其说完,笑容变淡了一些,眉眼间多了几缕忧愁:“君上总担心自己的身体,对盈儿有些苛刻。”
精明的叔孙通罕见地发出了大傻子的声音:“啊?”
世子从汉王帐中偷跑,夺了大将军的兵权,擅自领兵出征,这还是汉王对世子苛刻了?!
叔孙通当即把思想行为拐了一个大弯,严肃又郑重道:“是啊,大王……君上对世子爱之深责之切,实在令人动容。我和你同去!”
叔孙通本来想赶回刘邦身边,和张苍争夺第一儒臣的位置。
他改变了主意。
世子身边才是儒臣的战场!
汉王宽厚,鲁人知道汉王不会泄愤屠城。
他们悄悄给汉王递了个话,说了自己投降的条件,正等着汉王来自己搭的台子,一同演一场千古美谈的戏。
汉王世子傲然率领大汉儒家天团到来,约鲁儒明日决战。
浮丘见刘盈到来,有点不满:“城中平民已对守将孤注一掷博取富贵不满,再过几日我就能取得守将首级,你来费什么劲?一个小小的鲁县,哪需要世子亲临了?”
刘盈诚恳地睁大了他纯善的双眼:“我也是儒家弟子,我相信孔孟之乡的儒者是真的恪守礼义廉耻,真心为楚王守贞。儒者的事,用儒家的规矩来解决。所以我特意率领儒者前来,骂他们是贱儒!”
浮丘本来对刘盈的纯善很是感动,听到刘盈后半截话,他的感动差点把自己噎死。
“行吧。”
浮丘用儒衫换掉短衣,重新戴上儒冠。
他掸了掸衣袖,又是一名好儒。
第102章 真实的孔孟传人
鲁城守将得到刘盈的战书时, 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雾中,别说满头雾水,整个人都被雾水打湿了。
啊?什么?约我等明日骂、骂战?
严肃点,打仗呢!
汉王世子虽然在楚国阵营很出名, 但鲁城守将不属于楚国核心阵营。
刘盈的脚步就在楚国以南和楚国腹地晃悠, 鲁城守将虽听闻汉王世子仁勇双全, 不仅从西楚霸王那里换回了母亲, 还从西楚霸王眼皮子底下逃跑, 但至于怎么个仁勇法, 他是不知道的。
鲁城守将想, 大概就是普普通通儒家弟子的加强版, 春秋战国儒家弟子那种吧。
愚蠢的人总是很短视,哪怕刘盈已经做出了一番成就, 鲁城守将远远眺到刘盈的垂髫发型,还是没把刘盈的胡来当回事。
被阿父催着束发, 但就是嫌弃天下未定不好洗头, 仍旧装垂髫孩童的刘盈得知此事,非常生气地对麾下汉儒道:“鲁儒瞧不起你们!不肯与你们正面决战!他们自诩孔孟传人, 没把你们当回事!”
虽然知道刘盈是在非常粗暴地激将, 汉儒们还是纷纷请战先登斩将夺城,把鲁儒抓来论战。
幸亏这群汉儒中还有一个和平人士。
叔孙通道:“守城鲁儒大多是从咸阳逃出去的博士, 我与他们有旧,可说服他们。”
刘盈瞪大眼睛:“什么!鲁儒竟然是秦儒!原来秦儒是这样的秦儒!”
叔孙通虽然是秦二世时期秦国地位最高的儒, 但他总觉得“秦儒”二个字就是在骂人, 应该是……应该不是错觉。
本来攻打鲁城的将领是章邯的幼弟章平,年龄刚过而立不久,混在韩信、刘肥中, 如果打理一下胡子也能勉强自称小将那一桌。
章平得长兄章邯反复叮嘱,世子的事就是君上的事,世子的命令就是君上的命令,世子当着君上的面要自己的虎符和小印,君上都只会抠脚装瞎。当刘盈带着大军到来时,他立刻将虎符双手奉上。
靠着这手殷勤地交兵权,章平得以坐在刘肥下手处。
听到刘盈在那喊“秦儒”,章平也满心不自在。
鲁儒怎么能代表秦儒?不对,秦和儒两个字凑在一起本身就太奇怪了!
刘盈用“秦儒”二字,成功激将了本来没被他激将的叔孙通门下的儒。
叔孙通带着人进入鲁城,说服鲁人在城门口与汉儒论战。
刘盈让汉军退后十里地,在城门和汉军中间搭了很大的台子,邀请天下名士来参加这场文会。
刘邦得到这个消息后,让刘盈把大部分军队交出来,免得白吃粮饷,然后任刘盈“玩”。
“楚国已灭,鲁城是一座无险可守的孤城。盈儿能用一座鲁城请来天下名士,很划算。”刘邦眯着眼,得意合掌,“不愧是我儿子!”
汉臣跪坐在刘邦之下,不知为何,心中有点怅然。
自项羽死后,大王好像一日比一日陌生,所思所想一日比一日难以揣摩。
这些汉臣中,萧何和曹参倒是接受良好。
刘季本就是这样城府很深、思考很多的人,只是平日他的深思熟虑都掩藏在不羁的性情中,让人忘记他的算计。
他现在要当皇帝了,收敛了一点平日游侠的习气,才让人感到陌生。
看看他对刘盈的纵容,不是一如既往吗?没什么难以揣摩的。
“我请求去鲁城,协助世子。”萧何道。
刘邦露出不舍的神情。
萧何随军,他带兵实在是太轻松了,除了打仗的事,什么都不需要管。
如今楚军望风而降,他连怎么打仗都不需要思考了,几乎放空脑袋。
“唉,他身边有很多人……去吧去吧。”见萧何露出主意已决的神情,刘邦讪讪道,“你去之后,不要和盈儿置气。他就是那副性格,三岁看老,你别和他计较。如果他太过分,就写信告诉我,我来揍他。”
萧何领命。
曹参道:“好无聊啊,我也要去看热闹!”
刘邦站起来,一脚把坐着的曹参踹倒,又坐回来继续说正事。
汉臣见刘邦踹倒曹参,心中对刘邦那点陌生感消散了不少,心情平和多了。
大王还是那个大王啊。
刘邦补发了一份诏书,搞得好像刘盈所作所为是自己授意的似的。
他广召天下贤才赶赴文会,由世子主持,在鲁城商议如何治理天下。
不包吃不包住,刘邦就发了个轻飘飘的诏书——帛书就是很轻。
发完诏书后,刘邦拍拍屁股继续去扫清楚国真正的余孽。
就算楚国守将望风而投,也要等他这股风来才会投,他还是很忙的。
刘盈的“乱来”得到刘邦的肯定,各地士人就不再观望,纷纷赶赴鲁地。
特别是齐国的士人,离得近,跑得最快。
齐鲁虽说是儒者老家,其实也是春秋战国的百家大本营。
孔子是鲁国贵族,后来文化最昌盛的却是齐国。
战国时,齐王建立稷下学宫。齐国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孟子和荀子都曾经在齐国的稷下学宫当祭酒,荀子更是三进三出稷下学宫,当了几十年的祭酒。
荀子一门的辉煌,是儒家在战国的绝唱,也是百家在战国的绝唱。
春秋战国时,两大显学,一是儒,二是墨。
对百家弟子,有个夸张的说法,叫“非儒即墨”。
儒墨都不受当时统治者的重视,但在民间士人中声势最大,弟子最多。
因墨家组织太严密,被各国统治者盯着拆解后,墨家不再坚持自家学说,带着知识融入了其他学派。
尤其是老对头儒家中,混入了大部分墨家人。
秦国统一天下,严格控制民间游学。小的学派便纷纷抱团取暖。
因此秦始皇召集东方学者来咸阳时,召集的全是一群穿着儒衫的人。好像东方学者全是学儒的。
儒家等于诸子百家。这个等式在秦始皇时期就存在了。
刘盈接待了许多名士,法家和黄老在贵族中是显学,但法家人和学黄老的,也有很多自称儒生。
“儒家有太多学派,成为儒生,不仅可以修习法家和黄老学说,也可以学其他学说,更为自由,不会被人说是叛徒。”秦儒领头羊叔孙通为刘盈解惑,“按照师门传承,李丞相也是儒门。”
刘盈看向李丞相的两位师弟。
浮丘和毛亨装聋。
“有道理。”刘盈明白了。
百家学派要坚持自家学说,肯定都有一定的排外倾向。你学了这家学说,就不能说支持那家学说。
但荀子当了几十年的稷下学宫祭酒,门下什么派别的弟子都有。若出自他门的学生都算儒门,儒门自然无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