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已经驻扎在城中,城中却已经是一片废墟。所以他们只是找了一处火烧得没有太厉害的残垣为营地, 搭建帐篷。
章邯扫了一眼周围焦黑的废墟,道:“若敌人已经投降, 连有‘人屠’之名的武安君白将军也会约束军队, 尽力抚民。秦军占领的地就是大秦的地,那片地上的黔首要为大秦缴纳税赋,服徭役兵役, 怎么能随意杀戮?”
彭越点头:“我想也是。人都杀光了,谁给始皇帝修长城?”
章邯再次无语。理是这个理,但始皇帝是他的旧主,能不能别当着他的面叽叽歪歪他的旧主?
彭越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继续叹息:“我能理解打仗的时候屠城。杀红眼了,谁管那么多?我甚至能理解刚打完仗就烧杀。脑袋一热就没管住手,或是劫掠战利品,品德差一点的人就会这样做。“
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困惑道:“当像楚王那样,齐王已死,齐人已降,他却不停止兵锋,而是一座城一座城的烧杀已降的齐人,真是不能理解。”
郦食其平时最能说,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沉着脸盯着地面,好像地面有他的仇人似的。
齐将也说不出话来。
他哽咽了许久,才勉强出声道:“汉王能救我们吗?”
章邯和彭越对视一眼,大概知道自己来齐地能做什么了。
章邯等人把齐地的消息快马告知刘邦时,刘盈也得到了消息。
刘盈见自己去不了沛丰,反正刘邦的军营就在附近,他干脆先去见阿父了。
正在召开诸侯会议的刘邦,看着举着虎符和自己的小印大摇大摆入帐的刘盈,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身体就是一个踉跄。
他怀疑,自己以后恐怕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被刘盈气死。
刘盈大摇大摆进入帐篷,习惯性地往刘邦怀里一挤,在诸侯众目睽睽之下,翻看刘邦桌案上的东西。
“啊,项羽果然拟人。”刘盈啧啧。
刘邦扫了诸侯一眼,把刘盈抱到怀里,给了儿子一个面子。
等外人走了再教训!
“什么叫拟人?”刘邦问道,“唉,怎么轻了?”
刘盈翻白眼:“从南郑绕了半个天下,我能不瘦吗?不过我长高了很多,就当抽条吧。拟人就是不像人,只是披着人皮的鬼怪。”
刘邦捏了捏刘盈的面皮,发现刘盈虽然还有鼓鼓的脸颊,但手感差了不少:“别乱跑了,多吃点,见你阿母前把肉养回来,否则你阿母和阿姨都会哭得我头大。他确实拟人。”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便在诸侯会议上闲聊起来,看得诸侯十分惊奇。
吴芮守家,驺无诸、驺摇皆亲自带兵前来帮助刘邦,梅鋗也代表吴芮参加了此次诸侯会议。
三个刘盈的熟人见刘盈大摇大摆进入议事议到一半的帐篷,汉王不仅不生气,还把汉王世子揽在怀里,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三人看着汉王世子出使时的态度,就知道汉王世子已经很习惯自己处理大事。那么这样的会议,汉王也是会让世子参加的。
现在正是诸侯看各地军报的时候,不断有人陆陆续续从帐篷里进出如厕。
刘盈大摇大摆走进来,如果不是挤入刘邦怀里,他小小的个子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现在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刘盈全部无视。
他一边翻看刘邦收集的情报,一边对刘邦小声讲述起自己沿路做的事,并且告知刘邦自己收集的信息。
因有史书对照,刘盈收集信息的时候很有针对性。刘邦收集的情报更全面,刘盈的情报更具体。
离开南郑后做的事不能当众多说,刘盈只提了一句自己的路线。
他着重告诉刘邦的是田横的情报。
关于项羽这一场屠很多城,《史记》在多个人物传记都有提过。所有说法都阐明了一点,项羽是在齐地已经平定后才大规模屠城。
在项羽屠城之前,齐人皆降,齐国的军队已经打散,田荣被杀,田横逃走。
项羽杀掉投降的齐人,烧屠平原县城后,就举兵报复齐地,从平原县城一路烧屠到北海。
平原县在后世山东德州。北海为后世渤海。
在项羽烧屠到北海时,齐人才忍无可忍,“皆叛”。田横收拢反抗的齐人,凑了几万人的军队,继续和项羽游斗。
这时项羽才陷入泥潭,到死都没能平定齐地。
“现在项羽才刚开始屠城,齐人还是一盘散沙。我已经查到了田横所在的位置,阿父可派使臣前去游说,让田横归附我们,我们帮他报仇。”刘盈遗憾道,“哎呀,阿父已经派人过去了。我不能嘲笑阿父了,可恶。”
刘邦叫人进来,让刘盈把已经书写好的计划与自己的诏令一同发出,命章邯等人照办。
做完正事,刘邦握拳,狠狠砸在刘盈头顶:“老实点。”
刘盈努嘴。
好吧好吧,阿父在人前需要面子,自己暂且忍忍。
安排好齐地的事后,刘邦让韩信和刘肥先离开,带刘盈去休息,自己继续应付诸侯。
韩信早就想跑了。
这个会议就是一群人在说糊涂话,谁也不肯说正事。他听得直打瞌睡。
刘肥倒是听得很认真,但刘盈一到,他就忍不住想掉眼泪。刘邦看得着急,恨不得一脚把刘肥踹出去。
“盈儿!”刘肥一出帐篷,就泣不成声。
刘盈先给了韩信一个拥抱,然后对刘肥伸出手,让刘肥抱着他走。
“我本以为可以偷偷进入丰邑的,没想到项羽防守得这么死。”刘盈怒道,“我看他对沛丰的防守,比彭城还严密吧!”
韩信叹气:“我想也是。”
刘肥哭得说不出话,只不住点头,也不知道在点什么头。
“我看这些诸侯不能成事,义父也有点昏头了。”韩信见刘肥的眼泪都滴刘盈身上了,忙把刘盈抢过来,“咦?怎么轻了这么多?”
他抱着刘盈,都不觉得废手了。
刘盈道:“养几日,就重回来了。嗯,阿父是有点小瞧项羽,他恐怕要吃个大苦头。别管他,等他吃了苦头就会成长。太溺爱阿父,不让阿父受挫折,阿父永远不能成长。”
韩信无奈道:“盈儿,你说的话是父亲对儿子说的话,不是儿子对父亲说的话。”
刘盈昂首:“我就是汉王乃公!”
韩信失笑。哭泣的刘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去找阿父告状。”刘肥小声道。
刘盈浑然不惧:“告就告呗,阿父又不是没亲耳听我说过。我们来商量一下,如果阿父败了,我们要怎么保存汉军势力。唉,这个大汉还是得靠我们仨。”
刘盈起了个头,韩信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刘肥跟着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副将,也养出了些能力,能在韩信和刘盈商量的时候提出意见了。
三人窃窃私语,说的都是怎么架空汉王,免得汉王老糊涂,把精锐的汉军葬送之类的混账话。
他们决定,让汉王自己带领诸侯去彭城坐镇,他们带着精锐汉兵分散在彭城周围,等汉王和诸侯败了再去救援。
“就该这样,让他狠狠吃个大亏。”刘盈冷哼,“可怜那些枉死的汉军兵卒了。”
韩信道:“战场上总是会死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不可以上战场。”
刘肥也附和:“对!你绝对不可以上战场!”
刘盈无奈:“就我这小胳膊小腿,我想上就能上吗?”
他也只能去刷一刷方块人,在副本里过过战场的瘾。
第73章 只要醉过这一场
三人没聊一会儿, 刘邦就来了。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会议,赶着来教训儿子。
刘邦真的生气时,不会和与刘盈比谁的骂人词汇更丰富。
他会摇身一变成为啰嗦王,把刘盈想要捂住耳朵的手抓住, 对刘盈唠叨至少一个时辰。
不仅唠叨, 刘盈还难免挨顿胖揍。
揍完之后, 刘盈趴在榻上等着刘肥给他上药, 刘邦还能继续念。
刘盈真是服了他阿父。什么双重折磨啊, 阿父是气疯了吗?
以前都是念叨就不挨打, 挨打就不念叨。现在居然来双份的?!
刘盈咬着抹眼泪鼻涕的帕子抱怨:“别的儿子要是给父亲说服三个诸侯王, 别的父亲肯定只会夸赞儿子。”
刘邦又要动手, 被韩信拦下。
揍一次就够了,义父消气消气。
刘邦只好把揍刘盈的那一下揍韩信肩膀上, 疼得韩信直龇牙。
“屁!别的父亲在儿子偷虎符和印章的时候,就已经把儿子打死了!”刘邦气得又拍了韩信一下。
韩信只能继续咬牙受着。这一下多重啊, 不能落盈儿身上。
刘盈辩解:“你把虎符放在桌子上, 我直接拿的,没有偷!光明正大地拿怎么叫偷?!”
刘邦气笑了:“以后等乃公当了皇帝, 你是不是连玉玺都直接拿来用啊?反正乃公的玉玺是放在桌子上, 光明正大的,是吧?”
刘盈理直气壮道:“你不想让我用, 就自己收好。”
刘邦绷不住了。
他又开始数落刘盈。刘盈从小就是这么个德性,只要父母没有锁好的东西都是他的玩具。
小时候偷针, 长大后偷牛。刘盈小时候把父母的剑和漆盒丢水里打水漂玩, 长大后是不是要用他阿父的皇帝玉玺和他阿母的皇后印玺打水漂玩啊?
刘肥悄悄挪动到韩信身边小声道:“是盈儿做的出来的事。”
韩信白了刘肥一眼,用表情让刘肥闭嘴。
肥弟其他方面都不像盈儿,就这张嘴有时候肖似盈儿。
观察了一会儿, 见刘邦只是数落,没有再动手,韩信和刘肥悄悄离开。
他们若不走,喜欢迁怒人的刘邦等骂完了刘盈,肯定会找借口收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