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开口说了句从前绝不会说出口的话,“那怎么办?要不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叶满枝擦了眼泪,连忙摆手:“我跟您说这件事,只是让您提前了解情况,毕竟当初是您把我推荐过去的。绝没有让您帮我出头的意思!”
她再也不想当关系户了。
这样说也许有些矫情,但她这阵子的大部分压力,其实是来源于那封推荐信的。
她总怕表现得不好,给自己丢脸,也让吴峥嵘跟着没脸。
吴峥嵘笑问:“街道办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单位吗?被打脸一次不够,还要凑上去第二次。我可以帮你在其他单位想想办法……”
当初是穆主任说街道办有人员缺口,欢迎推荐人才,他才把叶满枝推荐了过去。
若是早知街道工作竞争这么激烈,甚至还搞出了二选一的名堂,他根本就不会写那封推荐信。
叶满枝是高中毕业生,即使没有他的推荐,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她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了。
可是,叶满枝并不这样想。
街道办朝九晚五,离家近,还没有大单位复杂的人际关系。
虽然经常加班,但没有了编制压力后,加班的情况肯定会得到改善。
街道办在她这里就是好单位。
尽管最终没能留下,可她这两个月的大部分时光还是快乐精彩的。
“吴团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有了些工作经验,找工作的事我自己能处理。”
叶满枝重新擦掉脸上的泪珠,眉宇间带出的自信,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嗯,不用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安静。
之前只顾着为工作伤心,叶满枝一时忘了那天在舞会上发生的事。
这会儿情绪稍稍平复以后,她突然就不想跟吴峥嵘身处同一空间了。
“吴团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她挎上自己的包,准备推门下车。
吴峥嵘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说:“我今天绕路光明街,本来就是特意去找你的。”
“什么事?”
吴峥嵘再次向她确认:“你工作上的事真不用我帮忙?如果需要我帮忙,那接下来的话就暂时不提了,否则会显得我趁人之危。”
叶满枝算是个聪明人,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上热腾腾的,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便要请他在工作上帮忙。
若是婉拒他帮忙,就是默认想听他表白……
她眼里还残存着一丝水润的泪光,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吴峥嵘下意识加深了攥住她手腕的力道。
他没等对方回复,率先开口说:“叶满枝,既然事业已经失意了,情场总该得意一回吧?”
第29章
吴峥嵘的表白非常直接, 充满了军人的果敢、果断、果决,没留下任何被错误解读的余地。
直截了当地说,他想与叶满枝谈一场恋爱!
是的, 在时下大多数人,只敢含蓄地使用“成为革命战友”“谈朋友”“谈对象”来表达情感时, 咱们的吴峥嵘同志, 直白且目的明确地对叶满枝说出了“谈恋爱”这三个字。
叶满枝的感情经历, 只有那段过家家似的娃娃亲。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 从没遇到过如此大胆的表白。
“恋爱”这个词听在她耳中,就是要比其他表达更旖旎更暧昧。
她不但羞得双颊滚烫, 连眼皮都是热的。
“你干嘛要说这种话呀!”
他好意思说, 她都不好意思听!
吴峥嵘坦言:“表白本就不是含蓄的, 既然要表达喜欢, 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少年时期的吴峥嵘是个非常自负的人,连他那位在大学里当院长的爷爷, 都曾因为掌控欲过强, 一度被他鉴定为笨蛋。
尽管随着阅历的增长, 这种讨人嫌的自负已经有了明显改善, 但后遗症仍然不小。
不过, 无论他多么恃才傲物, 都必须承认一点, 有些机会是要主动争取的。
像叶满枝这样年轻漂亮又有格调的姑娘不缺追求者, 只看舞会上那些前赴后继主动邀舞的男人就可见一斑。
她之所以还能保持单身,一方面是刚与周副厂长家退婚, 周家那个小子似乎有意复合,有心人还在保持观望;另一方面是这姑娘近期一心扑在工作上,暂时顾不上谈婚论嫁。
吴峥嵘行事向来果断且从心所欲, 他心里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要及时表达、主动争取,把潜在对手扼杀在摇篮里。
而“恋爱”这个在时下看来略有些出格的表达,能在心理上对人产生冲击,打破从前的固有印象。
吴峥嵘觉得自己的表白方式选对了,叶满枝终于把用了几个月的“您”换成“你”了。
叶满枝脸上的热度一时半刻降不下去,她干脆放弃掩饰了,双手捂着脸说:“我前一刻还在为工作伤心呢,后一刻就听你说这种话!”
“我怕你等不及了。”
叶满枝惊讶地反驳:“谁等不及了?”
“你觉得我是个很轻浮的人吗?在舞会上对你说了那种话以后,就没有下文了?”
叶满枝心说,你就是很轻浮呀,舞会之后好几天都不见踪影。
提起舞会,她又想起了带她跑路的林青梅,想起青梅,自然又想到了她与吴峥嵘之间最大的阻碍。
她对吴峥嵘,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吧,是有很多不可言说的鬼祟色意。
但是让她这种连工作都要选在家门口的恋家闺女,远嫁去陌生的地方,她也是不乐意的。
晕晕乎乎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突然被表白的羞涩和欢喜也如汐落般褪去。
“吴团长,您所说的谈恋爱,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吗?”
听她又开始用“您”在两人之间竖起屏障,吴峥嵘刚靠进座椅的后背,再次挺直起来。
“当然,在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可以正式成为彼此的爱人。”
叶满枝知道“爱人”这个词,只是向外人介绍自己伴侣时的一个称呼。
比如,“这是我爱人XXX同志”。
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心动了。
哎,这个吴峥嵘总要办一些不要脸的事,说一些不要脸的话!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说:“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说自己只是暂代的军代表,可能在656厂待不了多长时间。而我是我父母结婚后生下的唯一的孩子,不可能长期远离父母。您懂我的意思吧?”
吴峥嵘与父母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不太理解她这种恋家的心情,只能按照他的理解问:“你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父母吗?”
“……”叶满枝被问得语塞,考虑了半晌才说,“至少在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想离开的。”
吴峥嵘把仪表台上的牛皮纸袋递给她,“我前段时间去北京开军事代表会议,顺便跟上级打了报告申请留任。正式任命文件还没下来,但今天上午已经收到部里的电报了,以后几年会一直在656厂任职。”
想了想,他又如实交代:“在这件事上我不能骗你,即使现在留在了656,也不代表我会一直在这里工作。如果上级哪天要将我调离,我是必须服从的。不过,很大概率是在省内调动。”
闻言,叶满枝心里惊喜得咕噜噜冒泡泡,连忙问:“你这么厉害呀?跟上级一申请就被批准啦?”
“我跟领导说,由于工作生活不稳定,遇到心仪的女同志不能表白,严重影响我的择偶,”吴峥嵘煞有其事地说,“领导也许觉得我确实年纪太大了吧。”
叶满枝知道这肯定不是事实,但还是弯眼笑了起来。
与之前的梨花带雨相比,吴峥嵘更喜欢看她这样眯着眼睛笑,他不由问:“怎么样,小叶同志,能接受我的追求吗?”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暗道不妙。
叶满枝果然故作踯躅道:“你还没追求,我就答应了,会不会显得我太不矜持啊?”
两人望进彼此的眼里,吹进车内的晚风,似乎都比外面的浓稠几分。
吴峥嵘暗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行,那我先追求小叶同志。”
*
吴峥嵘想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但叶满枝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五味杂陈,她想回家独自消化一下。
所以,第一次被人追求的小叶同志,很矜持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约饭邀请。
从吉普车上下来后,她就心情雀跃地跑回了家。
老叶刚下班回来,见她跟只小鸟似的扑棱棱飞进来,不由关心道:“小叶干部,你们那个试用期是不是结束了?看你这么高兴,这是留下来啦?”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满枝刚刚飞扬起来的心情,立即“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心想,早死早超生,不带半分拖沓地向全家人通报了她被街道办刷掉的消息。
安静了两秒后,常月娥率先说:“没有街道办还有其他单位,高中生不愁找不到工作。再说你马上就要出版图书了,出书的稿酬也足够你开支的。上不上班都行,你要是不想上班,就在家鼓捣你那个画册,万一以后还能出一本呢!”
她这话主要是说给两个儿媳妇听的,别以为来芽不上班,就是白吃白喝家里的。
叶家人对于叶满枝的失利早有心理准备,随口安慰几句就把事情翻篇儿了。
四嫂沈亮妹也趁着小姑子事业不顺的档口,宣布了一个坏消息。
她在话剧团的学徒内容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动。
原本她是去话剧团学化妆和理发的,但她现在转去话剧团食堂学白案了。
全家人:“……”
从剪头的变成揉面的,这可不是小小的变动。
沈亮妹红着脸说:“哎,那化妆和理发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我这双手干不了那么精细的活,幸亏我那个师傅关照我,把我推荐去食堂了。”
她其实已经在食堂学徒半个月了,但这事说起来怪丢人的,正好趁着小姑子失业的机会,跟家里说一声,两人相互分散一下火力。
叶满枝暗道,不去街道办工作也没什么,家里这些热闹就够她看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