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安排一个会拉手风琴的同志,就能解了燃眉之急。
叶满枝当然也可以亲自上门去请人。
但这就跟组织曲艺演出和放电影一样,让人家出力是要给好处的。
与其回去跟张勤简磨经费,还不如请656厂直接派人来协助活动。
这对人家大厂来说根本就不算事。
果然,听了她的提议,工会的那名同志,甚至都不用回去询问领导,当场就拍板说:“我回去安排两名会拉手风琴的同志,让他们轮班去学习班配合一下,回头给他们发点餐补就行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叶满枝代表光明街道办与各位领导道谢,高高兴兴地离开了656厂。
有了配乐以后,军工大院的交谊舞学习班更加火爆,每晚都有好奇的居民加入跳舞行列。
除了年轻人,许多上了年纪的工人和家属也被欢快的音乐和舞步吸引。
老叶在女儿和儿子之后,加入了舞蹈学习班,每天晚饭过后,都带着常月娥在家门口蹦恰恰。
叶满枝的乐感很好,在音乐的配合下,终于在交谊舞会正式开场前,记住了大致的舞步,可以随着伴奏完整地跳上几曲了。
*
656厂近半个月要组织两场大型交谊舞会。
第一场的举办地点在工人俱乐部,只对本厂职工和家属开放。
第二场在市工人文化宫举办,是与化工总厂、缝纫机厂、毛织厂、煤建器材公司等单位联合举办的。
叶满枝原本打算参加第二场舞会,毕竟文化宫那边的规模更大,也更热闹。
不过,林青梅最近相中了一个名叫马克西姆的苏联工程师。
听说苏联专家会去参加第一场舞会后,她就动了邀请马克西姆跳舞的心思。
由于口语水平难以支撑她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任务,她决定带小叶翻译随行。
“哪个是马克西姆啊?”叶满枝踮着脚尖往舞池里眺望,那里确实有好几对苏联男女,但是看上去年纪都不算小了。
“他在场边站着呢,就是那个!穿灰蓝色衬衣,眼睛也是蓝色的那个。”
“是棕色头发的吗?”
“不是不是,在四十五度方向,黑头发那个,”林青梅催促道,“哎呀,咱俩得动作快点,好像有人要去请他跳舞了!”
叶满枝在人群里找到目标,不等她确认,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两人闻声回头。
会场的玻璃门被拉开,一列身着绿色军装的青年军官有序地走进了会场。
打头那位是军代表室的小秦同志。
林青梅“哇”了一声,“之前没听说这些军官要来呀!”
“苏联人都能来,军官们当然也能来啊,”叶满枝快速估算了一下人数,忍不住笑道,“军代室里的单身汉还挺多的……”
她唇边的笑还没收住,军代室那位最著名的单身汉就跟在队伍后面走了进来。
吴峥嵘只穿了白衬衣和绿军裤,比前面那些戴军帽扎腰带的军官们,看起来清爽许多。
小秦还想在场边整队强调纪律,被吴峥嵘及时打断了。他摆摆手,让大家放开手脚,抓住机会,各自寻找幸福去吧。
而后独自走向组织这次活动的工会主席,与人家在场边寒暄了起来。
叶满枝没忘自己今天的任务,瞧了会儿热闹就收回心思,带着林青梅与马克西姆同志打招呼。
虽是第一次邀请男同志跳舞,但她只是个传声筒,心里没有半分紧张,甚至还在“我的朋友可以请你跳舞吗”的问句后面,好心地加了一句“她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海水一样湛蓝深邃”。
女同志主动邀请几乎都会成功,林青梅如愿以偿,与这位年轻的苏联工程师跳上了舞。
落单的叶满枝也很快就被人邀舞了。
舞伴是三哥的朋友张闽,这阵子他们一起参加交谊舞学习班,已经在院儿里跳过好几次了。
尽管张闽也是新手,但在学习班里算是进度比较快的,叶满枝被他带着很快就找到了节奏。
不过,这种交谊舞会,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舞伴不固定,一曲结束以后,场边会有其他男同志上前询问能否邀舞。
叶满枝又接受了两个熟人的邀请,分心去看林青梅时,发现她竟然还在与马克西姆跳舞,两人有说有笑,马克西姆眼尾都笑出花儿来了。
整整跳了三支曲子才分开。
叶满枝以休息为由婉拒了一位陌生男同志的邀请,走到林青梅身边问:“你跟马克西姆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高兴?”
“哈哈,我就夸他呗,先夸他眼睛长得好看,隔一会儿再说他鼻子好看,反正五官和身体的俄文单词我还挺熟的,挨个用一遍以后,算是把他夸成一朵花了,他就一直带着我跳舞。”
学校里教的是哑巴俄文,侧重读写语法,林青梅只能记起几种简单句型,轮换着用勉强能应付三支舞的时间。
叶满枝怀疑地问:“你只说这些,他就笑成那样?”
“对啊,我哥也这样,被女同志夸几句就找不着北了,特别自信。”
林青梅完成了与苏联工程师跳舞的愿望,在场边喝了两口汽水,又被其他人请去跳舞了。
叶满枝不想跟陌生人跳舞,婉拒了几个邀舞的男同志后,视线不由自主移向了吴峥嵘所在的位置。
军代室的军官们进门以后,已经播放四五支曲子了。
吴峥嵘竟然一直没进过舞池!
他不主动邀请别人,也没女同志敢贸然邀请他。
最初还有工会张主席陪他说话,这会儿人家也找人跳舞去了,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场边。
一般人在人群中独处时,出于心理上的防护,会下意识双手插兜或背手。
但吴峥嵘的双手只是自然垂放在身侧,从容闲适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自在。
叶满枝佩服他的淡定,如果换作是她,可能早就找人跳舞去了。
她的打量并不隐蔽,吴峥嵘转过目光,与她对上视线时,冲她和煦地笑了笑。
叶满枝被这个笑容鼓励,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问:“吴团长,您不是去北京出差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今天中午到的。”
叶满枝心说,你中午刚回来,下午就来参加交谊舞会,来了舞会又不跟人跳舞。
难道军官们出来跳舞,还需要领导盯着?
她觑着吴峥嵘虽有疲态,但仍显精致的侧脸,莫名想起了青梅对马克西姆的吹捧。
如果她对吴团长说,你眼睛真好看,鼻子真好看,嘴唇真好看,不知对方会作何表情。
想到吴峥嵘可能会有的反应,叶满枝神情古怪了一瞬,再次与他对视时,笑着邀请:“吴团长,您想跳舞吗?要不我请您跳支舞吧?”
第27章
吴峥嵘走进会场时, 很轻易就找到了叶满枝的身影。
一身素净的白裙子,在满场的碎花连衣裙中,显得格外打眼。
无论是纯白柔软的裙子, 还是乌黑微卷的长发,抑或是绑着长发的黄手绢, 都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温柔乖巧非常契合。
不过, 这姑娘接下来的举动却并不如何乖巧。
她竟然主动去请一个年轻的苏联男人跳舞了……
女同志可以主动邀舞, 这是她们的权力和自由。
但苏联专家的舞伴通常是由厂里提前安排的。
放眼全场, 几乎没有哪个女同志会主动邀请苏联专家跳舞。
除了叶满枝,嗯, 更正一下, 除了叶满枝的那个朋友。
吴峥嵘将目光收回, 不再关注那个苏联男人了。
与她的朋友相比, 叶满枝明显是个初学者,脚下有很多初学者的通病, 但这并不妨碍她像只小蝴蝶似的满场飞舞。
现在, 在换掉了三个舞伴以后, 又飞到他的面前来了。
“你真要请我跳舞?”吴峥嵘垂眸与她确认。
“嗯。”叶满枝迫使自己镇定, 澄澈的眼睛里满含期待。
吴峥嵘沉吟良久。
他应该提醒这姑娘, 两人单独去西餐厅的事, 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 如果又在公开场合一起跳舞, 那么有关他们的各种传闻基本就坐实了。
不过,想到这次去北京提交的那份报告, 吴峥嵘又将提醒的话咽了回去。
见他迟迟没有答复,叶满枝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转而浮上几分无措。
她心里有点尴尬, 但她这人很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有问题肯定都是别人的。
结合吴峥嵘独自在场边站了许久的情况,她觉得对方不跟她跳舞,根本原因应该是不会跳。
“吴团长,您是不是不会跳交谊舞呀?”
吴峥嵘瞟她一眼,没言语。隔了几秒,牵起她纤细的手腕,走进舞池。
……
好吧,叶满枝收回刚刚那句大不敬之语。
吴峥嵘挺会的。
男同志在跳舞时起着引导作用,需要及时准确地给予女伴暗示。
她之前的舞伴都是新手,偶尔会对脚下的动作迟疑,导致她跳舞的时候总要提心吊胆等提示,始终无法松懈精神。
与其他人相比,吴峥嵘的引导动作总是很果断,能让她轻松找准节奏。
现场播放的曲子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叶满枝感觉自己就像森林里的小精灵,被吴峥嵘带飞了。
“吴团长,您是不是专门学过交谊舞?”
“在北京的时候,因为工作需要学过一阵子。”吴峥嵘在她背上轻拍,提醒,“你的腰太软了。”
“啊?”
平稳的心跳突然失序,叶满枝怔愣片刻,脸唰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