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瞅一眼皱眉的凤姨,连忙将事情答应下来。
如今没那么多闹离婚的人,她俩平时只做结婚登记,除了郑东和薛巧儿,这还是叶满枝处理的第一个离婚调解案子。
她俩接到任务的当天,便去了一趟齐家。
夏日午后的大院里很安静,走进齐家所在的9栋,除了窗外的蝉鸣,就是齐大娘骂人的声音。
齐茂林的耳朵上包着纱布,因着受伤最近一直在家休养,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看报纸。
见到街道来人,他连忙放下报纸,虚弱地说:“领导,你们可算是来了!”
好像他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凤姨办事向来是直切要害的,坦言道:“齐茂林,你在处理与薛巧儿关系的问题上,并不无辜,你媳妇也不是完全冤枉了你。”
“哎呀,你这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呢!”齐大娘不乐意道,“茂林跟那薛巧儿什么关系也没有。”
“有没有关系,他心里最清楚。”凤姨没啥感情地说,“这件事夫妻俩都有问题,如果把真实情况告知法院,法院也未必会判离。”
齐茂林叹口气说:“领导,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真是怕了我媳妇了,一想起她我就直哆嗦,你说这日子还咋过?”
仇晓燕咬他耳朵的时候,他俩正准备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他在关键时刻被对方咬掉耳朵,让他对仇晓燕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齐大娘恨声说:“茂林还没孩子呢,你说夫妻俩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以后还能生出孩子来吗?”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叶满枝这回是负责唱红脸的,安慰道:“大娘,他们两口子还年轻呢,孩子早晚都会有的。您别哭了,先跟我说说他俩的基本情况,比如哪年结婚的,领了结婚证,还是只办了酒席,夫妻财产情况如何。”
“他们能有什么财产啊,这房子是单位分给我家老头子的,茂林蹬车那点钱,顶多够他们小两口吃喝。”齐大娘从大衣柜最下面的藤箱里找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这是他俩当年领的结婚证,你自己看吧。”
叶满枝问她那些情况,主要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调解阶段用不上结婚证。
不过,她还是意思意思,打开看了一眼。
内容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
结婚人,男,齐成功。
结婚人,女,仇晓燕。
叶满枝顿住动作,抬头问:“大娘,齐成功是您家哪位啊?”
“齐成功是我家老头子。”
第25章
光明街道办成立以来, 从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案子。
别说叶满枝糊涂了,连经验丰富的凤姨也跟着迷糊。
凤朝阳盯着这张被妥善保存的结婚证看了半晌。
首先,可以从公章确定, 这结婚证不是光明街道办发出去的。
对她这个负责结婚登记的工作人员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被问责了。
然而, 坏消息是, 这张结婚证是区长发出去的!
齐茂林和仇晓燕结婚的时候, 光明街还没设立街道办。
在城市里,如果所在地没有街道办, 就要去市里或区里领结婚证。
他们这张结婚证就是当时的区政府颁发的。
区长XXX的名字还大剌剌地写在结婚证的末尾。
而据凤朝阳所知, 这位XXX如今已经高升到市里去了……
当然, 区长是不可能亲自出面给新人办理结婚登记的, 登记工作有专人负责,他只起到一个在每张结婚证上签字的作用。
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啊!
齐大娘像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勾勾地盯着两个街道干部。
齐茂林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被仇晓燕彻底咬坏了, 他咋听不懂呢?
望着表情呆滞的母子二人, 叶满枝问:“齐茂林, 当初你们夫妻办理登记结婚的时候, 你在现场吗?”
“这不废话吗, 我结婚能不在现场吗?那时候是我跟仇晓燕一起去领的证!”
叶满枝匪夷所思道:“既然是你亲自去领的结婚证, 这证上名字不是你的, 你没发现呀?”
齐茂林顿感冤枉,“我不识字啊!”
“呵, ”凤姨瞟一眼床上的报纸,“不识字还能看报纸呢?”
“我是在车队扫盲班学的识字,领证的时候真的不识字!”
即便是当下, 他也只能看看报纸上的图片和连环画打发时间。
他要是有文化,早就想办法进工厂上班了,谁还蹬三轮啊!
叶满枝和凤姨都觉得事情蹊跷,详细询问了这对小夫妻的情况。
最终确定,齐茂林和仇晓燕当初都是文盲,结婚证领回来就被齐大娘拿去压箱底了。
要不是齐茂林想闹离婚,这张结婚证还没机会重见天日呢!
事情的走向太过离谱,现场四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凤姨心说,结婚证上的名字不是本人,这婚还离什么离?
如果要离婚,是齐成功去离,还是齐茂林去离?
她以前遇到过写错结婚人名字的情况,但大多是工作人员写了错别字。
像这种把儿子名字写成公公的,她真是闻所未闻!
这事还得回去上报一下。
因着有了这个离奇插曲,齐茂林闹离婚的事只能先放一放。
叶满枝和凤姨回到街道办,将事情通报了。
见到全员震惊脸以后,叶满枝心里终于舒坦了,这事真不是她大惊小怪,谁听了都得迷糊!
然而,不等大家讨论如何处理后续问题,齐大娘带着儿子跑来了街道办。
她不是大大方方走进办公室的,而是站在门口,探进小半边身子,招手将坐在门口的叶满枝喊了出去。
齐大娘眼眶还是红的,鬓发也是散乱的,叶满枝可以想象,在她们离开后,齐家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而此时的齐大娘只是拉着她的手,挤出一个笑说:“小叶干部,反正名字是写错的,你看这结婚证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行不行?”
闻言,叶满枝默了一瞬,没回答行或不行,而是问:“大娘,齐茂林还想跟仇晓燕离婚吗?”
“离啊!”齐茂林受不了地说,“我可不敢跟她睡一张床上,万一趁我睡着的时候又咬我耳朵咋办?”
叶满枝耐心地解释:“如果你想离婚,那离婚的时候就要将当初的结婚证上交到区里,这是必须的……”
齐大娘语气焦急:“小叶干部,我不是啥也不懂的人。街道宣传婚姻法的时候,我也去你的班上听过课。解放前的婚姻都是没有结婚证的,人家不是都离了吗?就当茂林和仇晓燕的结婚证丢了,你们按照丢了结婚证来处理行不行?”
话落,她将手伸进裤兜,攥住一把什么,然后作贼似的快速塞进叶满枝手里,还体贴地用双手包住叶满枝的手,帮她把拳头握了起来。
叶满枝没看清手心里被塞的东西,但是凭手感也知道那是钞票。
她才上班一个多月,就被人贿赂啦?
“大娘,咱有事说事,”叶满枝赶紧将钱放回她手里,“结婚证写错名字是大事,我们回来后就跟领导通报了,现在不只我俩知道这件事,我们领导也知道。”
这娘儿俩要是反应快点,当她们在齐家的时候就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兴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但她跟凤姨回来后,已经跟大家介绍了情况,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呀!
她只能尽力将事情按在街道办内部,不让这种公公和儿媳领证的丑闻传到外面去。
其他的她真没办法。
齐茂林揪着头发问:“领导,你说我们这事能怎么办?”
叶满枝腹诽,她也不知道咋办,刚想跟领导探讨一下解决办法,你们就来了。
但她仍是故意做出一副很懂很专业的样子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你们不离婚,如果不离婚,那就用不上结婚证,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只要当事人不闹,街道办也不会硬逼着人家去换结婚证,这事全凭自愿。
齐茂林苦着脸说:“不离不行啊。”
他本就害怕仇晓燕,再想到她和自己亲爹在一张结婚证上待过,心里就更别扭了。
他跟大哥都没孩子,父母还指望他尽快开枝散叶呢。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生孩子?
“如果这婚必须离,那你就要与仇晓燕沟通,这张结婚证不是你一个人的,想必仇晓燕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
叶满枝把母子俩暂时劝回去了,然后将刚刚差点被行贿的事跟领导报备了一下。
穆兰皱眉说:“他俩这张结婚证还真是个麻烦事,不知当初区里是谁负责的,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俩领证那时候,还不需要填写《婚姻登记申请表》,只要带上户口册、介绍信就能去区里登记,”凤姨皱眉推测,“也许是工作人员在填写结婚证的时候,误将齐家户口册上户主的名字写了上去。”
无论如何,这是相关工作人员的重大工作失误,如今被苦主找上门来,还是要尽快向区里通报的。
而且另一个当事人仇晓燕那边也需要沟通一下。
咬掉男人半边耳朵算是故意伤人,仇晓燕之前一直被关着。齐家曾放话说,仇晓燕不离婚就不写谅解书,一定要让仇晓燕将牢底坐穿。
直到仇晓燕的大哥出面与齐家人交涉,答应让妹妹尽快离婚,才顺利将人捞出来领回了娘家。
仇大哥比仇晓燕大了将近二十岁,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将这个妹妹拉扯大,在齐家人的认知里,他能当仇晓燕的半个家。
不过,现在讲究婚姻自由,仇晓燕坚决不肯离,仇大哥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为了离婚调解工作,叶满枝、凤姨,以及区里的一个干事,跨越大半个城市,将弄错结婚证的消息带到了仇大哥家里。
仇大哥沉着脸听完后,一拍桌子骂道:“这个老不修,真是不要脸!”
区里的干事低声解释:“齐成功同志也是不知情的,他知道的时候差点当场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