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防这样的弱点被有心人利用,叶满枝只说:“夏厅没什么忌口的,据我观察,就是不太喜欢海鲜的腥气。另外,夏厅习惯安静的环境,黄处长,麻烦您给夏厅安排个不临街的房间。”
叶满枝拿了三把房间钥匙,要了三张最新的北京地图,又问清楚招待所开餐时间,这才与夏竹筠汇合。
“领导,明天的会议地点距离驻京办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黄处长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给您派车。”
夏竹筠出差的主要任务是参加全国工业政治工作会议,联系其他省市进行省际竞赛只是顺带的。
但是,在夏竹筠这里,后者显然更重要一些。
刚进入驻京办的房间,她就将随行二人请了进去。
“在火车上不方便讨论工作,咱们趁着现在有时间,一起商量商量。”夏竹筠抱臂靠在写字台上,皱眉说,“我在路上又想了一下省际竞赛的问题,与外省市的企业签订同产品竞赛协议,扶持名牌产品,虽然能给一部分企业激发活力,但大多数拿不到专项资金的企业,可能还会维持老样子,口号喊得响,实则走过场。这样大张旗鼓地搞竞赛,最后未必会得到预期的效果。”
叶满枝和贺处长:“::::::”
啥意思?
不搞竞赛了?
那他们这一趟北京之行,岂不是白来了?
俩人傻愣愣地坐在原地,指望着领导再说点什么,否则他俩都不知要如何接话。
然而,夏竹筠说完这番话就住了嘴,抱臂在那里神游了起来。
叶满枝与贺处长对视一眼,见对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好主动开腔。
“我觉得开展省际竞赛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同类产品之间的竞赛就更有必要了。通过竞赛,不只让企业领导找差距,更能让技术工人意识到自身的不足。我父亲是一名七级焊工,这几年一直在寻找技术上的突破。用他的话来说,有时候技术大拿的一句话,就能点破他好几年也参不透的技术难关。”
“我觉得咱们省内很多企业的技术工人,都需要那种被人一语点醒的契机。在竞赛的同时,如果还能向先进企业派遣技术工人,学习先进的技术经验,即使是没能拿到专项资金的企业,也可以在这次竞赛中有所收获。”
贺处长接话说:“小叶这话有道理,比学赶帮超,除了比、赶、超,最重要的还是‘学’和‘帮’。我原来还觉得直接给人家下战书,显得咱们太嚣张了,这种话我都不太好意思跟其他省市的同志提,万一被打了也是白打。现在好了,加上‘学’和‘帮’,显得咱们谦虚多了。”
夏竹筠被他的幽默逗笑。
她看了眼手表说:“行了,这件事我再好好想想,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小叶,明天我跟老贺去礼堂开会,你就不用跟着了,可以自由活动,在北京城里到处转转。”
叶满枝笑道:“我送您跟贺处进了会议室再说。”
她与领导们道别,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政治工作会议是讲政治的,会议时间应该不短。
如果明天不用她跟会的话,她确实可以到处走走看看,顺便给吴峥嵘的朋友们送信。
她一边琢磨送信之前,应该给人家买点什么礼品,一边打开行李袋,翻找吴峥嵘写好的那几封信。
收信人一共有四位,两位是跟吴峥嵘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另两位是他曾经在北京的同事。
这四人都在吴峥嵘人生的关键节点——结婚和生孩子——送过礼。
他不常来北京跟人家见面,双方常年没什么走动。叶满枝特别贤惠地想,既然她来了一趟北京,还是应该帮他好好维护一下朋友关系的。
最起码得有点礼数,当面谢谢人家当初送的礼。
所以,叶满枝下定决心,明天上街买点好东西,给人家回礼。
她从行李包的夹层里翻出四封信。
不知是封口没粘好,还是吴峥嵘根本就忘了封口,其中一封信的信纸从信封里落了下来。
信封上的收件人叫刘志峰,据说已经复员转业了,目前在北京某个区公安分局当副局长。
叶满枝弯腰捡起信纸的时候,正好瞧见了上面所写的内容。
与她想象中那种感情真挚,忆往昔峥嵘岁月的话语不太一样。
薄薄的一张信纸上,只有笔锋遒劲的一行大字——
【老刘,这是我媳妇,能帮则帮,下顿酒我请。】
第136章
叶满枝对着四张摊开的信纸凝视良久, 心中五味杂陈。
她就说嘛,那天让吴峥嵘给朋友写信,他怎么那么快就写完了!
原来只在信纸上写了一句话!
而且吴峥嵘那个混蛋, 竟然连内容都懒得改。
除了将老刘变成了老陈、老马和冬子,后面的部分居然一模一样!
这是多么真实、质朴, 又敷衍的战友情啊……
叶满枝抿着嘴生了会儿闷气, 面前的四张信纸, 让她那颗贤惠的, 想要表现的心,显得有点多余。
她要是真的买了礼物上门给人送信, 这几个朋友兴许还会写信或打电话调侃吴峥嵘呢。
又盯着信纸上那句“这是我媳妇”看了一会儿, 叶满枝心里好气又好笑, 隐约还有点愉悦。
她收起信纸, 而后翻出了自己的钱包。
透明的塑料夹层后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她扒着夹层, 窸窸窣窣鼓捣了一阵, 不多时便从合影后面抽出一张2寸相片来。
相片上的男人穿着军装礼服, 神情严肃, 目光坚定, 肩上的五角星和胸前的军功章一样耀眼夺目。
她将这张相片要过来时, 给出的理由是, 穿军装打领带的吴峥嵘比较罕见。
实则是因为这张相片上的吴大博士, 看起来年轻英俊,还有种成熟男人的奇异魅力。
既有军人的威严, 又有高知的睿智,反正完完全全长在她的审美上。
叶满枝捏着相片边边,与上面的男人对视片刻。
然后, 她曲起拇指和中指,在对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混蛋吴峥嵘,浪费她感情!
吃你媳妇一记脑瓜嘣!
对着相片单方面输出了一阵,她又弥补似的在那张惹人稀罕的脸蛋子上啵了一口,掏出手绢在相片上擦了擦,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塞回了钱包夹层里。
*
前一晚的小意外并没有影响叶满枝的心情。
翌日一早,刚吃过早饭,她就陪同夏竹筠和贺处长,前往开会的大礼堂了。
全国工业政治工作会议的开幕时间是周一上午九点。
九点之后,仍留在会场外的,要么是记者,要么是领导秘书。
目送夏竹筠进入会议厅以后,叶满枝并没马上离开。
秘书扎堆的地方,也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她难得能碰到这么多外省市的干部,还想凑过去听听热闹呢。
因着时常跟随领导进京开会,碰面的次数多了,秘书们渐渐就混熟了。
其他人三三两两聊天时,叶满枝找了一个女同志比较多的人堆,自然而然地挤了进去。
几人正在谈论丝绸总公司刚在杭州举办的那场丝绸展。
二十个优秀产品中,江苏占8个,上海占4个,北方只有北京和山东各评上一个。
一位江苏女干部指向自己脖子上的丝巾,介绍说是她们吴江印染厂获奖的产品。
叶满枝仔细瞅了瞅那丝巾,打眼一瞧就是好东西。
“丝织品确实是江南的强项,不过,这几年北方丝绸的工艺也进步很多。我之前得到一块真丝双绉的料子,好像是北京丝绸厂生产的,做夏天的衬衫和裙子特别凉快。”
“你还蛮识货的,”来自上海的大姐笑道,“去年搞生产竞赛的时候,我们市里派了师傅去北京丝绸厂做过技术指导,经过调整以后,北京这家厂的工艺确实精进了不少。”
叶满枝不关心谁家的丝绸更好,她站在人堆里旁听半天,抓住一个关键信息。
“孙主任,你们去年跟北京搞过生产竞赛啊?效果咋样?哪边获胜了?”叶满枝问。
“嗯,我们组织轻工企业竞赛了半年,今年春节前才结束的,”孙主任含蓄道,“效果挺不错的,十七家企业各有胜负,我们这边有九家企业取得了佳绩。”
也就是说,北京和上海搞生产竞赛,上海以9:8的成绩略胜一筹。
叶满枝心里隐隐有点不妙的预感。
这两个城市刚组织过大规模的生产竞赛,今年还会再次参加其他竞赛吗?
……
领导们的会议要开一整天,秘书不用一直在会场外面守着,凑在一起寒暄一阵,很快便散了场。
叶满枝出门时,包里并没带吴峥嵘写给朋友的信。
人家的战友关系挺铁,似乎并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而且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将那样的信送进人家手里。
所以,她索性就不去送信了,节约时间多逛几个景点。
首都的柏油马路宽阔又平坦,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叶满枝挎着照相机,独自漫步在初夏的长安街上。
从会场一路溜达到人流如织、店铺林立的西长安街。
瞧见“大地西餐厅”的招牌时,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一阵。
独自跑来北京吃西餐,似乎有点奢侈。
不过,反正周围没人认识她,她腰包里还因为“穷家富路”,带了三百块现金,奢侈一回应该无妨吧?
本着再苦不能苦自己的原则,叶满枝并没迟疑太久,推门便走进了“大地西餐厅”。
她早上在驻京办吃过早饭,其实并不饿,点了一份奶汁烤杂拌配酸面包,又在服务员小姑娘的建议下,加了一杯咖啡,就将菜单还了回去。
上午来西餐厅用餐的客人并不多,除了她这个外地客,只有隔壁桌坐着两个女同志。
“队长让你排什么戏,你就排什么戏,跟他拧着来,对你也没好处。”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更年轻的姑娘说,“我的《四郎探母》排得好好的,他说换就换,非得排什么现代戏。你看那现代戏排出来有几个好看的!”
另一人劝道:“有人在报纸上说《四郎探母》丑化杨家将,美化了叛国投敌的杨四郎。你说这出剧目还怎么演下去?队长的话不无道理,咱们排一出现代戏,宣扬‘一厘钱’精神,其实也很有意义。”
非礼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