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摸黑出门的时候,胡建南的舌头已经大了两圈。
“你这个妹夫真是这个!”胡建南竖起一个大拇指,“比我这个搞供销的还能喝!”
“人家当兵的还能喝不过你!”大姐不想扶他,嫌弃道,“你以后跟我妹妹说话,嘴上有点把门儿的!”
“我啥时候不把门儿了?”
“谁让你在来芽面前提那台缝纫机的?”
“我不提一提,她能给我办事吗?”
“嘁,你以为谁都跟你家那些人似的!”叶满金翻个白眼说,“那是我妹妹,就算没有缝纫机,只要我开了口,她也能给我帮忙!你说你,一进门就提那缝纫机,好像生怕人家忘了似的,真是掉价!一台缝纫机被你记了好几年!幸好当时吴峥嵘不在场,否则肯定被人家笑话死了!”
大院儿的另一边,当时不在场的吴峥嵘,正在听他闺女鹦鹉学舌,叭叭地讲她是怎么在大院门口碰见大姨大姨父的,大姨和大姨父又是怎么给妈妈送礼的。
“妈妈说盆子太贵啦,大姨父说,连风风鸡都送过,盆子不算什么!”
吴峥嵘挑眉问:“风风鸡是什么?”
叶满枝:“缝纫机!”
“……”吴峥嵘没笑话连襟把一台缝纫机记了好几年,只是感叹,“以后真不能当着这小东西的面说正事了,咱家得搞个保密条例。”
“你还是先管管她这个总往街上跑的毛病吧,”叶满枝斜他一眼说,“不知道像谁,好奇心那么重,三岁的小豆丁动不动就跑到大院门口去了。”
两三岁就总往街上跑的吴峥嵘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说:“这周末把她送到老宅去。”
吴爷爷一直想按照培养孙子的方式,培养重孙女。
让吴玉琢也学她爸小时候学的那些东西。
而吴峥嵘想给女儿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不愿让她过早地感受学业压力,所以一直没答应爷爷的提议。
但是,他家吴玉琢似乎过于无忧无虑了,不给她找点正事做,就总爱管闲事。
叶满枝怜惜即将套上枷锁的闺女一秒,在她柔软的头毛上摸了摸说:“人家出租车还去少年宫上体操班呢,把有言送去爷爷那里,就当去兴趣班了。”
*
给闺女的空闲时间安排了去处,叶满枝又想起了大姐夫托她办的事。
再去单位上班的时候,便有意打听了玻璃搪瓷制品的评审情况。
搪瓷制品的省优名额只有三个,如有特别优秀的可增加到四个。而申请搪瓷制品省优评奖的单位,已经有十几家了。
大姐夫所在的滨江玻璃搪瓷公司,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企业,得奖的概率其实很大。
但搪瓷制品的规格款式都差不多,生产工艺也大同小异,不同厂家相同价位的搪瓷制品,最大的区别在于花色。
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他们的产品一定能获得省优称号。
玻璃搪瓷和轻工机械评审组的组长是商业厅的郭处长。
工业厅这边只有何平和科技处的郑仁杰,被选进了评审组搞筹备工作。
叶满枝想跟何平打听一下搪瓷制品的评选规则,但何平是“调研员”,这几天一直在基层调研。
搪瓷制品的正式评选要等到明年,她便没着急找人打听,加入“产品抽样组”去食品企业做抽样调查了。
这天,从东阳县食品厂返回城里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叶满枝要跟大家一起把样品带回单位,经过机关浴池的时候,正好瞧见何平套着一件大棉袄,端着洗脸盆从里面出来。
叶满枝笑着跟他打招呼:“何主任从基层回来啦?好几天没瞧见你了!”
何平在“调研员办公室”兼任办公室主任,自打副科长被撤销以后,大家都喊他何主任。
被喊住的何平似乎在琢磨心事,听到她的声音时,明显愣了一下。
单手端着洗脸盆的动作变成了双手,两只大棉袄的袖子正好将洗脸盆挡住一大半。
叶满枝的目光从脸盆划过后,并没有停留。
冬天在家洗衣服冰手,很多人会带着脏衣服来澡堂子洗。
通常还会洗洗刚换下来的内衣裤,何平是男同志,叶满枝礼貌地没往对方的脸盆里张望。
何平笑着回道:“今天刚回来的,在公社待了好几天,人都快臭了,赶紧来澡堂子洗洗。”
叶满枝理解地颔首,与对方寒暄几句就各自散了。
第二天去单位的时候,跟他打听了搪瓷制品的评审规则。
听说评委和具体规则还没确定,她便将事情暂且搁下,继续去食品企业抽样。
然而,叶满枝在外面跑了一个礼拜,居然在机关浴室碰到了何平三次!
有两次是他端着洗脸盆进去,一次是端着盆出来。
叶满枝心说,这何主任可真够勤快的,单位发的澡票,他不会一个礼拜全用了吧?
为了节约用煤用水用电,工业厅给干部职工发的洗澡票就是秋冬季节每周一张,一个月四张,可以去机关浴池洗澡。
像叶满枝这种几乎天天泡澡的人比较少,主要是她要跟吴峥嵘做二休一,不在水里涮一遍她总觉得怪怪的。
她在单位里好像没听说过何平有洁癖,不至于一个礼拜往澡堂跑三趟吧?
他把洗澡票全用了,之后几个礼拜就不洗啦?
叶满枝心里犯嘀咕,但她不想跟何平没话找话,远远瞧见对方从澡堂子出来,便绕路走了。
她没想探究人家的隐私,可是她周末送闺女去吴家老宅的时候,公共汽车要途经工业厅。
叶满枝抱着闺女坐在座椅里,将那栋灰色建筑指给她看,告诉她那里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
母女俩在结霜的车玻璃上擦出一个洞,正顺着洞口往外张望的时候,叶满枝竟然又瞧见了何主任!
这次不是在洗澡堂门口。
距离澡堂已经有点远了,但何平显然是洗过澡的,手上端着他那个大洗脸盆。
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时,叶满枝下意识往他身前的脸盆里望了一眼,一盆洗好的衣服呼呼冒着热气。
正要收回目光时,只见何平将最上面的一件湿衣服扒拉开,从衣服下面掏出了一只很大的彩色玻璃水壶。
水壶盖子的把手是一颗浑圆的玻璃球,叶满枝没看清楚细节,但感觉那水瓶的款式还挺时髦的呢!
这何主任还怪有意思的,居然带着玻璃水壶来洗澡!
他总不会是来洗澡堂子偷热水的吧?
“妈妈,你看什么呢?”吴玉琢拉下围巾问。
“看到妈妈同事了。”
叶满枝把穿成一只球的闺女交给了吴家二老,好似真是送孩子来上兴趣班的,吃过午饭就马不停蹄赶回了军工大院。
“呦,叶科长回娘家来串门啦?”四哥问,“叶科长啥时候能给你老哥找个工作啊?这眼瞅着又要去煤场夺煤了!”
“工作的事我帮你盯着呢,各单位都在精简人员,人家没有招工计划,我有啥办法!”叶满枝拉着他问,“哥,你最近没啥事吧?”
“要是有事,哪至于被咱爸弄到煤场当夺煤英雄啊!”
叶满枝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小声说:“反正你最近没啥事,我请你去我们单位浴池洗澡咋样?”
第128章
四哥接下了妹妹交代的盯梢任务。
本着有便宜就占的原则, 拿到澡票以后,他先去机关浴池洗了一个大澡,然后才琢磨起找人的事。
他昨天远远瞧了一眼叶来芽的那个同事,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华达呢棉袄, 附带一双藏蓝色套袖, 戴着棕色帽子和围脖。
据叶来芽介绍, 对方最近来澡堂子比较勤, 每次都端着一个红双喜搪瓷脸盆。
四哥心想,这种程度的盯梢真是毫无难度!
这年头大家穿出门的行头通常只有一套, 他只要盯住对方的衣着就错不了!
果然, 第三天傍晚, 他就在浴池门口瞧见了那个何主任。
四哥赶忙将吃到一半的牛肉饼揣进兜里, 提着他洗澡的家伙事跟进了浴池。
男宾部有淋浴,也有大池子。
在他想来, 如果对方真的约了人在这里谈事情, 那肯定得坐到浴池里交谈啊。
淋浴哗啦啦的水声, 正好能掩盖交谈的声音。
四哥有了预判, 便提前坐进了浴池里等着。
然而, 那位何主任并没来池子里泡澡, 在淋浴喷头下面洗了几分钟, 就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搓洗脸盆里的东西。
四哥眼睁睁地看着他洗完内衣裤, 又洗了两件线衣和两条床单子。
在蓬头下又冲了一次澡,就端着盆子出去换衣裳了, 除了与熟人点头打招呼,何主任全程没与任何人交流过。
四哥:“???”
咋回事啊?
叶来芽是不是想多了?
他这个妹子从小就心眼儿多,为了不在家干活, 她能一直在学校念书。
考个第七名能被她吹得跟考了第一名似的,成功从老叶手里抠到零花钱。
而像他这种缺心眼的,为了不上学,宁肯回家干活,干得不好还要被老叶嫌弃。
四哥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泪,赶紧穿上衣服,跟在何平身后走了出去。
他觉得没必要再盯了,人家澡堂子去得勤,兴许就是为了洗衣服的,用热水洗床单被套,确实比家里舒坦。
他往汽车站的方向走,正好与何平顺路,便溜溜达达走在后面。
没走几步,就瞧见有个中年男人从旁边的胡同里冒出来,拦下了何主任。
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花布兜,显然是想送给他的。
但何主任双手端着洗脸盆,神情严肃地摇头拒绝,与对方寒暄了好一阵,等到洗好的袜子都被冻硬了,才与对方道别离开。
快要走到汽车站的时候,又有个年轻小伙子将他拦住,同样是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再次被何主任拒绝了。
四哥心想,送个礼也挺不容易的,工业厅家属院里人多嘴杂,这些人不敢去领导家里送礼就只能堵在路上,数九寒天等了几个钟头,结果人家还是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