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吃得满足,但一顿饭吃了将近二十块钱,叶满枝回过味来以后,还是心疼得直抽抽。
赶紧让四哥帮忙联系买主,以540块的价格,把吴峥嵘骑了六年的永久牌自行车卖了。
以防人家过几年反悔,吴峥嵘还很厚道地将自行车彻底检修了一遍,附赠一条备用车胎、一把价值两块七的自行车锁,以及一个竹制儿童座椅。
没有了专属座椅,吴玉琢以后就只能骑脖脖了。
但失去自行车,对叶满枝的影响不大,反正她每天都是搭乘公共汽车上下学的。
这天来到系办工厂的时候,班长通知所有同学去学校大礼堂开会。
可以出厂放风,同学们都特别响应号召。
有人打听今天的会议内容。
班长就说:“这次是全校所有毕业生一起开会的,孙副校长要做毕业分配动员报告!”
听说是跟毕业分配有关的,大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快速赶往大礼堂开会。
叶满枝等人从工厂赶往礼堂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孙副校长在报告中首先让大家认清当前的形势,鼓足干劲,藐视艰险,弘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克服前进中的困难。
提到各地急需高素质建设人才时,他对所有毕业生鼓励道:“你们是迎着第二个五年计划,在跃进中读大学的一届毕业生。今年的毕业分配,咱们还是按照一贯的原则,服从国家计划分配,定量为用人单位供给。在国家需要和个人意愿上可能会存在一些矛盾,比如家庭、婚姻、气候冷暖、生活水平等等,有些南方同学也许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一些来自大城市的同学不适应小城市的生活。”
“但是希望大家能够解放思想,以事业为重!从六亿五千万人民的需求出发,服从国家计划分配!争取到国家最需要,人民最需要,环境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
孙副校长的动员报告做了一个小时。
叶满枝与边鹊桥代表工业经济系的毕业生写了服从分配的决心书以后,匆匆赶往吴家老宅。
她想跟吴爷爷这种大学内部人士,研究一下毕业分配的事。
主要是,她还没拒绝欧阳老师那个让她留校的提议。
吴爷爷当然想让她留校,到时候重孙女就可以天天来他这里玩了。
但他沉吟一阵说:“你参加高考那一年,全国高校都扩招了。去年会从省大调配毕业生去北京工作,是因为人家那边供不应求。但你们这届毕业生是前两年的两倍,人家当地的生源供应充足,干吗还大老远从滨江调人?你要是不想留校,就不要纠结,直接回绝系里,等着服从国家分配就好了。”
若是一般的学生听说能留校任教,恐怕早就欢天喜地,当场答应了。
他这个孙媳妇,为了留校的事犹豫不决,显然对当老师不感兴趣,又怕错过机会,被分配到外地去。
听了吴爷爷的建议,叶满枝又回家跟父母和吴峥嵘认真商量了一次,最终还是回绝了欧阳老师的留校提议。
然后每天提心吊胆地等着学校公布最终的毕业分配结果。
毕业答辩结束以后,各院系的毕业生便开始陆续接到通知了。
工业经济系的58级毕业生不多,两个班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人,由于没有被中央部委调剂,他们今年的毕业去向算是最早一批被定下来的。
留在本省且被分去省级单位和市级单位的毕业生,最先收到了通知。
叶满枝正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焦灼地等待消息时,被人通知去学生处报到。
十几个学生挤在学生处的办公室里,由老师依次点名。
轮到工业经济系时,有个女老师问:“你们系的叶满枝同学来了吗?”
叶满枝赶紧举手喊到。
那老师一面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一面笑着说:“叶满枝同学,省工业厅!”
第117章
省大58级的毕业生中, 有两人被分配到了省工业厅。
一个是叶满枝,另一个是经济系的调干生邬杰。
而工业经济系这边,因着毕业生人数少, 人才供不应求,大多数毕业生都进了工业系统, 有的去了省市机关, 有的去了大型工厂。
一班的另两名调干生, 边鹊桥被分配到重型机械厂, 陈特冶则去了滨江市工业局。
单看陈特冶的去向,其实挺好的。
但凡事就怕有对比。
重型机械厂是中央直管的单位, 国家大力发展重工业, 大量资源向那边倾斜, 工厂干部的福利待遇, 比省市的机关干部好很多,厂里过年过节发的苹果都比别处的大上一圈。
而在省厅工作的好处就更不用提了。
陈特冶酸溜溜地说:“咱小叶厂长马上就是省领导了, 我们市局的顶头上司, 以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呢!”
“你快别酸了!”叶满枝剥着花生壳戳穿他, “陈铁, 不是我说你, 刚进大学那年, 你就整天忙着炼钢, 文化课也不好好学。你在学生工作上表现得那么出色, 要是成绩再好点,人家省工业厅肯定点你的名啊!”
他们班的分配去向全都定下以后, 班里组织了一次茶话会。
大家的粮票肉票都不够用,一时没能力凑出30人的散伙饭,所以就用最后的班费买些花生瓜子和水果糖, 每人自带茶水,在教室里开个茶话会。
马上就要毕业了,陈特冶不介意跟同学说几句真心话,“我坐进大学教室那年,距离我中学毕业都快十年了,以前学的知识早就忘光了。这四年能学成这样,我也算知足了。”
边鹊桥说:“咱俩的情况差不多,但毕业以后就是新的起点。无论是进了省厅的,进了市局的,还是我这样进了工厂的,咱们都一样,争取多为祖国做贡献!”
“你这话说得有道理,但起点也有高有低啊!”陈特冶又适时展现了他包打听的能力,“人家省厅那边连科员都少见,正科副科遍地走,只要满足了任职年限,副科就能直接升正科。虽然现在大多数省直单位都精简机构,取消科室了,但你只要职级升了上去,到我原来的单位都能当局长了。”
叶满枝不客气地翻个白眼:“我现在就是副科的职级,而且咱调干生大学期间领工资,还计算工龄,你说我去了你原来的单位,能当个副局不?”
“现在肯定不行,我就是打个比方。”
“照你这么说,省厅里的所有干部都有资格去地方直属局里当个局长副局长,那他们咋不去呢?”叶满枝抓了一把瓜子给他,“陈铁,你就知足吧!读个大学就从区工业局调到市局了,兴许你很快就能变成陈科长了。等你当上科长的时候,我还在大衙门里打杂呢!”
陈特冶嘿嘿笑了一声:“借你吉言吧。”
边鹊桥觉得他太过于钻营,但也没对他说什么,而是起身对全班同学说:“我在咱班当了四年支书,同学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奔赴祖国各地了,我想跟大家说几句心里话。”
“欢迎支书给我们讲几句!”叶满枝带头鼓掌。
边鹊桥笑道:“这四年来,大家的学习和劳动都很刻苦,像我这样文化课成绩一般的,也算是拼尽全力了,自认没有辜负录取通知书上的那句‘接受祖国交给的重要而光荣的学习任务!’”
“大家即将走上全新的工作岗位,咱班大部分同学没有参加过工作,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祖国培养了咱们这一届大学生,不但不收学费,还给咱们发了助学金或工资。那大家就要做好为人民服务,为祖国奉献的准备!大家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只要大家能尽心尽力工作,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单位领导总能看见大家的成绩!”
全班同学一起献上掌声。
她的发言结束后,叶满枝也以茶代酒,向同学们举杯,接话说:“现在说这番话还有点早,但咱班有几位同学,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当天就要离校,奔赴新的工作岗位。所以,我也想借着今天的机会跟同学们说几句。”
赵金花和许红豆啪啪鼓掌,“请咱们叶厂长讲话!”
“哈哈,今天不是叶副厂长了,凡事有始有终,我想变回最初的叶班长。刚入学时,咱班同学的身份比较复杂,有调干生、有应届生,还有往届生。但毕业的时候,咱们都是省大工业经济系58级一班的同学!这四年来,咱班一共选出了四名班长和四名副班长,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咱班的班长们,无论是谁,只要有机会,就把大家组织起来聚一聚。外地的同学在外地聚,本地的同学在本地聚,时常通报一下自己的现状!”
“咱班的毕业分配结果,我和支书这里都有存档,有的同学还给我留了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这几天我会尽快做一份联络簿发给每个人。希望大家可以保持联络,不要走散了。要是有谁更换了工作单位,就给我和支书写信告知一声,我们可以做大家的中转站。若是工作和生活遇上困难了,有了过不去的坎儿,也可以给我们写信。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班30个同学,总能想到应对的办法!”
陈特冶插话说:“叶满枝说得对,同窗情难能可贵,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咱们都时常分享自己的最新情况。我也留在滨江本地工作,同学们也可以给我写信!”
叶满枝笑道:“对,男同学结婚以后要是怕被媳妇盘问为啥总给女同学写信,可以把最新情况告知陈支书啊!”
“哈哈哈哈……”
叶满枝最后说:“58年入学的时候,我跟边鹊桥是最先来学校报到的,咱班大多数同学都是由我俩迎接的,如今要毕业了,我跟边支书决定做事有始有终,到时候也会送每位同学离校,尤其是工作单位在外地,要坐火车离开的同学。你们订了车票以后,跟我说一下出发时间,到时候我借辆马车,送大家去车站!”
*
送行马车是叶满枝跟五哥借的。
她以前学过驾车,但几年没用,动作有些生疏。
五哥每晚陪她驾着马车出门练习,还特意跑了一趟火车站,计算往返所需的时间。
“要不我帮你赶车得了,你独自赶车,我还是不太放心。”
“没事,我同学的出发日期不一样,你还得上班呢,哪有时间一趟趟地折腾!”叶满枝自信道,“我的驾车技术已经很纯熟啦!”
毕业典礼结束,各自领了毕业证以后,同学们就真的各奔东西了。
叶满枝、边鹊桥和陈特冶,驾着马车送同学前往火车站和汽车站。
叶满枝是很感性的人,每次送别都要在站台上红着眼睛哭一通。
送别同宿舍的梁宁时,五个舍友更是在站台上抱头痛哭。
她虽然不在宿舍里留宿,但中午会回宿舍午休,与舍友的感情都挺好。
梁宁被分回了南方老家,一南一北相距千里,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叶满枝哭得直抽抽。
陈特冶受不了女同学哭哭啼啼,忍不住出声劝道:“谁说以后没机会见面?等大家都去了北京的大单位工作,到时候随时能见面!”
几个女生停住动作,一齐回头盯着他瞧。
“陈支书,你的志向好远大啊!”
边鹊桥忍无可忍,说了早就想说的话:“陈特冶,你就是个官迷!”
……
将最后一位同学送离学校后,叶满枝顶着两个肿眼泡回家了。
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红着眼睛回来的。
吴峥嵘最初还劝几句,后来发现根本劝不住。
他媳妇是各种意义上的水龙头成精,情绪上来了就收不住。
吴峥嵘索性就不劝了,转而利用这件事教训闺女。
可能是总跟太爷爷太奶奶呆在一起的缘故,这孩子吃饭特别慢。
老人吃饭细嚼慢咽,她也细嚼慢咽。一小碗饭能吃半个多小时,有时候吃着吃着还摇头晃脑哼起歌来了。
夫妻俩打算在叶满枝去省工业厅上班以后,把女儿送去幼儿园。
她这样吃饭磨磨蹭蹭,不但耽误父母上早班,还给幼儿园阿姨添麻烦。
吴峥嵘觉得这是一种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所以他这几天就借着叶来芽的肿眼泡,让女儿改改吃饭磨蹭的毛病。
即将三岁的吴玉琢同志已经没那么好骗了。
“妈妈在外面哭的,不是在家哭的。”
意思是,惹她妈哭的人不是她,她可乖了,跟她没关系。
吴峥嵘一直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小不点,尤其之前她不会说话,还是需要大人时刻关心保护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