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想让她讲讲童养媳呢,结果小故事戛然而止,人家不讲了!
“好啦好啦,我来说说这件女式衬衫啊!咱们以花泡泡纱为例,标准身材最多需要3尺7的布,袖口上肩处可以这样开一两寸的缝口,”叶满枝向上伸直手臂,“开了这个缝口以后,咱们抬手臂的时候不至于让衬衫上掀……”
“嗯,小叶干部这个办法是不错的,短衬衣确实有这个毛病。”说话的是街道服装生产合作社的一位女师傅。
剪裁方式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让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妇女重新正视起叶满枝的授课内容。
台下很快就有人举手提问了。
“小叶干部,我要是用棉布做这样的衬衫,需要扯几尺布呀?3尺7还够用吗?”
“我用花泡泡纱举例,就是因为它布面最窄,只有1尺92,如果换成棉布绸布,那用料就更少了,标准身材用不了3尺7。”
“小叶干部,我看这图样上的领子怎么只有一层啊,单层领能好看吗?”
“单层领比双层领多节省3寸多的布料。您要是觉得不美观,可以像我这样,”叶满枝扯了扯自己的衬衣领子,“给领子镶个花边。毕竟买花边不要票,布料可是要票的,能省则省嘛。”
叶满枝耐心十足,一一回答了大家的提问。
有她回答不上的,还会让教她裁缝手艺的常月娥,以及合作社的女师傅帮忙解答。
大家分享技巧,相互交流,导致叶满枝整节课下来,只介绍了一个女衬衫的图样。
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不识字的妇女跟不上进度,嚷嚷着小叶干部讲得太快啦!
叶满枝与陈彩霞商量了一下,而后再次面向大家说:“咱们接下来还会介绍衬裤、男女干部服、童装、布拉吉、男女西式内裤的剪裁方法,有兴趣的同志请举一下手!”
刷刷刷,几乎所有人都举了手。
“那咱们就每周二四六在这个教室开课,每天介绍一个剪裁图样,但课前或课中也会为大家讲讲婚姻法的内容,愿意来的同志可以来听课。”
台下有个大娘高声问:“小叶干部,那个童养媳在男人参军后到底能不能找对象啊?”
叶满枝跟着大家一起笑,摆手说:“今天太晚了,下次宣讲会,咱们再讲童养媳的事。”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童养媳能否找对象,按照婚姻法第二条,禁止童养媳,可是男人是现役革命军人的话,又要照顾婚姻法第十九条的规定。
所以,为了下次上课言之有物,她还得临时抱佛脚,去单位请教一下领导。
*
这天以后,叶满枝和陈彩霞接连组织了几次剪裁课,反响都很好。
课堂上教的剪裁图样很受妇女们的追捧。
叶满枝的几本时装画册也被相继借了出去,在军工大院里到处传阅。
很快就有人跟常月娥打探叶满枝的情况了。
但常月娥同志无比清醒,面上和和气气,迎来送往,嘴上却不露半分口风。
二丫头就是前车之鉴,因着有一手裁缝手艺,连孕期都不得消停。
她可不能把来芽嫁进这样的人家。
而街道办的穆主任也收到了一些妇女提供的正向反馈,在每周例会上,表扬了叶满枝和陈彩霞。
“曲艺演出确实热闹,但观众大多是男同志和孩子。这回的剪裁课吸引了不少女同志,正好弥补了曲艺演出的不足。”
“不过,你们这两组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有关《婚姻法》的内容不够充足,希望大家能尽快调整,多向第一第二居委会那边取经。”
四个新人点头表示受教。
穆兰停顿片刻,长叹一口气说:“小叶和小陈,既然你们那边的活动适合女同志,那就顺便关注一下咱们街道‘特种人口’中的妇女同胞,让她们也去听讲。”
叶陈二人同时问:“主任,什么是特种人口啊?”
“缓刑犯、释放犯、住在城里的地主、被管制分子、社会游荡分子,这些都算是特种人口。咱们街道‘特种人口’里的妇女,主要就是社会游荡分子,比如舞女、暗娼、小偷……”
“由于身份敏感,有些人常年不愿出门,总这样与社会脱节肯定不行。让她们去听听婚姻法,学学剪裁图样,算是有点社会活动。”
见她俩愣在那里不表态,穆兰又是一声叹息:“她们都是苦命人,要是有其他选择,没人愿意走歪路。虽然还被街道和派出所关注着,但她们大多已经从良了,你们别用有色眼镜看人。”
陈彩霞和叶满枝连连点头,从主任那里接过了一份名单。
当天下班后,叶满枝搭上三嫂的顺风车,去名单上的地址挨家挨户通知。
“嫂子,咱们先去光明二道街的薛巧儿家,她家跟我五哥在一个胡同里,通知完她家,我去五哥的院子里摘些黄瓜。”
黄黎蹙眉问:“你去薛巧儿家干什么?她家情况特殊,你少往那边跑吧。”
叶满枝坐在她的御用大梁上,低声说了穆主任交代的工作。
“咱妈不让我单独去五哥那里,骗我说胡同里住着个杀人犯。我猜她是不好跟我讲薛巧儿的情况,用杀人犯吓唬我呢。”
黄黎说:“那你就听话,没什么事别往那边跑。”
常月娥那话虽是忽悠叶满枝的,但她其实没说错,薛巧儿家里确实有个杀人犯,只不过是未来杀人犯。
按照书里的发展,住在同一条胡同里的老五叶满林,很快就会被那家人报复致死,并被一场大火毁尸灭迹。
光字片的房屋都是有年头的砖木结构平房,一座挨着一座,一家连着一家,烧着后火势迅速蔓延,再加上夜间救火不及时,导致整条街都被葬送进了火海。
这桩几十年难遇的特大杀人纵火案,造成数百人死伤。
区里的主要领导被一撸到底,光明街道办更是全员大换血。
最重要的是,叶老五是她婆婆的亲儿子,为了给两个成家的哥哥腾地方,才主动搬出去单过的。
常月娥因此心生怨怼,在亲儿子死后彻底黑化了……
第13章
因着对纵火案印象深刻,黄黎穿来不久,便跟常月娥和叶满堂隐晦提过,应该给老五换个更好的住处。
理由就是附近邻居身份特殊,老五没结婚,住在那里可能会影响婚配。
在她想来不与那家人接触,不发生冲突,纵火案也就从根儿上避免了。
叶老五很给她这个新嫂嫂面子,收到建议后,果断换了一处院子。
他是赶马车的,需要一个大院子养马,放置马车。
月牙胡同是整个正阳区房租最便宜的地段。
他之前租的房子与薛巧儿家只隔了一户,听了新嫂子的建议后,他退了租,在隔着十来户的地方,重新租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院子,还在里面种起了蔬菜,养了一窝鸡崽和两头老母猪。
黄黎知道后,好悬没被他气死!
她提议换地方,人家换了,若是再提就有找茬之嫌。
何况书里说老五是因为邻里纠纷,才被薛巧儿家人报复的,如今两家隔得那么远,应该不至于产生邻里纠纷了,她便只好暂时作罢。
纵火案发生在这个夏天,以防老五或其他人与这家人起冲突,黄黎最近下班后经常假装送信,来月牙胡同兜上一圈。
“嫂子,把我放这就行了。”叶满枝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自然是看不到三嫂内心活动的,从车上跳下来,就笑着挥手再见。
“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不是还有信没送嘛,我自己进去就行。”
“那你自己小心点,办完了赶紧回家。”
叶满枝与三嫂在马路边道别,独自走进胡同后,按照名单上的地址,找到了薛巧儿家的大门。
掉漆的木门紧闭着,她上前敲了敲,没人回应。
又断断续续敲了一分钟的工夫,终于有人踢踢踏踏走了出来。
“敲敲敲,没人应还敲什么敲?”
短发姑娘粗鲁地将门拉开,皱着眉毛问:“你干什么的?找谁啊?”
“同志你好,我是咱们光明街道办的,想找一下薛巧儿。”
短发姑娘抱臂靠在门框上,往她雪白的衬衫上瞟了一眼问:“你找她干什么?”
叶满枝正准备道明来意,小院儿里倏地传出一声爆喝:“郑东妹,谁让你倚门的?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些不三不四的臭毛病!”
“倚门”常让人联想到“卖笑”,郑东妹脸涨成猪肝色,喊道:“谁倚门了?这不是街道来人跟我说话嘛!”
听说是街道来人,小脚女人倒腾着碎步从屋里走出来。
叶满枝主动打招呼:“大娘你好,我是街道办的,特意过来邀请您家女同志参加咱们街道的活动。”
“什么活动?”
叶满枝只字不提婚姻法,笑着说:“教妇女们学剪裁的,以后您家做衣服就可以少扯点布了,既省钱又省布票!”
面对街道干部,郑大娘笑容亲切,完全看不出刚刚呵斥女儿倚门的泼辣样子。
“领导,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能干活,学剪裁也没用啊!”
叶满枝心说,我看你还不到五十呢,怎么就不能干活了?
“您不去也行,那就让您家这位大姐和薛巧儿一起去吧。”
郑东妹收回瞄向她白衬衫的目光,不客气道:“你们街道能不能干点正事?总监视薛巧儿干啥?上次你们那个戴眼镜的主任,还答应让我们当救济户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也没个动静!”
郑大娘在女儿腰上拍了一巴掌,“领导让你上课是好意,可不能这样跟领导说话!快跟领导道歉!”
“我哪句话说错了?道什么歉?”郑东妹不耐烦道,“我嫂子在外面干活呢!我也没时间,你们以后别来了。”
说完便端出一盆洗衣服的脏水,霍地泼到了她家门前的土路上。
若非叶满枝身手矫健,这会儿已经是落汤鸡了。
面对重新紧闭的大门,叶满枝在心里劝自己冷静!
连穆主任那样的领导都要挨骂受气呢,何况是她这种没有编制的办事员!
想象一下当上正式干部,戴上大红花,受到上级嘉奖的光荣场景,叶满枝决定忍了!
她在心里不断开导自己,而后调转方向,走过半条胡同来到五哥家。
大门敞开着,还没进门,便能听到满院子的蝈蝈叫。
“哥,你怎么抓了那么多蝈蝈啊?吵死啦!”
“城里孩子愿意买这玩意儿,我出去拉活的时候,顺便卖点蝈蝈。”叶满林扔了一个刚洗好的水蜜桃给她,又回身去给小马填草料。
“你这个顶多卖两分钱,咱四哥养的那个铁皮蝈蝈,能卖好几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