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筝先将床上的被子叠好, 然后拿着包袱抱在怀里。
旁的女孩都背着时尚的牛皮包或棉布包, 也有不少人跟袁筝一样用的是老实的包袱皮。
车子晃动了一会儿发出鸣笛声, 窗户外是破旧的城墙,又过去约一刻钟车慢慢停下来,然后进入了车站。
袁筝和其他人一起在过道上排队,大家都是一脸兴奋,这时候连疲惫都被压了下去。
没有人不对京城好奇, 更不要说一辈子没出过几次家门的女孩了。
车慢慢停下,听闻后,车门被工作人员拉开,站台上有人吹起了哨子。
“到我身后排队!”
说话的是一个严肃的嬷嬷,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面上有着深深的纹路,看着就让人生出不好招惹的印象。
袁筝下了车,和其他女子一起走到嬷嬷身边,车内下来的人更多了,多是二三十出头的,这次女举有年龄限制,只要二十以上五十以下,且没有裹脚。
大家下车很快,车上的工作人员见没人了,又回去检查,确认车上人全下来,东西也没有落下,开始清扫车内。
而袁筝等人已经跟在嬷嬷身后,嬷嬷手中举着一个小旗,走了一段,袁筝发现了小旗的用处,那就是走慢了担心跟不上,光盯着小旗也不用担心跟错了地方。
出了车站,人一下多了起来,男男女女守在外面,冲着她们的队伍指指点点。
有人忍受不了这种目光,拿丝巾抱住了头。
袁筝则努力跟上前面的队伍。
外面有多辆马车,嬷嬷停下后转身安排她们上车。
这会儿大家都围了上去,打听是去哪儿。
“女学、女学!不要一起说,一个个来!”
袁筝坐了马车,马车很大,她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马车。
轮子是钢铁轮毂,贴着地面细细的轨道。
车上一下能挤进去二十个人。
满员后,后方车门关上,好在头顶的挡板是敞开着的。
阳光洒下来,偶尔能看到两边的绿叶,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平缓下来。
马车速度飞快,关键是没有一点颠簸。
大概跑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后门被拉开,袁筝先看到的是整齐的平地。
下车后,才看到旁边是非常宽阔的园子,园子大门非常大,前方是铁栅栏,直道尽头是类似教堂一样的建筑。
栅栏边上雕刻着一排字,写着皇家女子大学等字样。
“大学?”
一旁有人惊讶出声,“竟然有女子大学?”
什么是大学?
深入人心的是国子监,那就是全国顶级的大学,非官宦子弟不入。
京城这个竟然建了一所女子读书的大学,许多身处江南的女生都未听说过。
铁栅栏被人从内部拉开。
之前的嬷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领着她们进学校。
学校很大,袁筝去过的最大院落是杭州城内的灵隐寺,这里比灵隐寺还要大,走到宽阔的直道上,两旁是林荫,有三两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女学生坐在草皮上读书。
袁筝发现身边本来叽叽喳喳的同伴们都安静下来,不少人眼里都带着羡慕。
嬷嬷领着她们在主教学楼下面看了一圈,然后往左边走,领着去了最后方的宿舍。
干干净净刷着白石膏的六层小楼,一共有四栋出现在眼前。
她们被领着进了第二栋。
门口有一位慈祥的妇人在发牌子,一人发了一个,这是她们未来住的房间。
袁筝拿到的是甲丙——三号。
甲丙是房号,三是床号。
一楼墙壁上写着甲,走到第三个房间就是甲丙号,屋内已经先进来三人。
这里是四人间小房,上床下桌,床架上贴着号字。
三号就是入门左边的床,床下面桌旁有柜子,旁边人开口。
“学校餐厅有卖锁的,最好买一把锁,一号楼早一个月就有人住进去了,有人东西被偷,至今都未找出是谁偷窃。”
袁筝皱眉,怎么还有人盗窃?
***
袁机拉着儿子下车,这一路下来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车上都是座位,弯不了腰也蹲不下来,人还多,有人还将鞋子脱了,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酸臭味……
熬了几天,睡,睡不安稳,吃,车是卖的盒饭又贵又难吃。
熬了几个日夜,车到站,仿佛拉了一堆难民。
下车后吸了口新鲜空气,袁机才感觉自己活下来了,之前的几天他觉得自己的嗅觉都丧失了。
“爹。”
袁江咳嗽了好几声,才问。
“我们去找姑母吗?”
“先安顿下来。”
袁机买的票到北京东城站,一下车就看到不少拉客的人。
“去哪儿?是吃饭还是住店?”
清脆铃声响起,往城门方向跑过去一辆马车,车厢非常长,后方挤着不少人。
路边不少挑担买吃食的,一头是煤炉子,一头放着食材,在嘈杂的人群中响亮叫卖着。
袁机看着儿子瘦了不少的小脸,赶紧拉着他走过去。
“来碗馄饨。”
旁边就有卖油条烧饼的摊子,摊子后面摆放了桌子。
袁机拉着儿子坐下,点了两碗馄饨又要了四个烧饼两个油条。
旁边一个煤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锅,锅里热着黑乎乎的茶叶蛋。
袁机要了一个,给了儿子。
呼啦啦吃完,一结账十二文。
不算贵,也不算便宜,比杭州城的物价要高一点,袁机心里稳了。
结账后他跟摊主打听北京会馆在哪里。
“你问的是城里还是城外?”
袁机愣住,怎么还有两个?
“参加女举的女子一般会往哪个会馆送信?”
“那就城内那个,头一个建起来,外地人去那个最多。”
袁机道了谢,又打听该怎么过去。
“坐公告马车,或者租辆黄包车,你看这边到处都是揽客的车把式。随便找个就行,不过要先讲好价钱别被人宰了。”
“您看,从这边到城里的会馆大概多少钱?”
“你们两个的话,二三十文是要的。”
“多谢多谢。”
袁机拿着行李,“走,找辆车载我们过去。”
至于公共马车他不考虑,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楚这边情况,先安顿下来最好。
拦了一辆车,到了北京会馆,袁机父子下车后看着会馆立刻有了亲切感,跟浦口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太像了。
大门口有迎宾的童子,长相喜气,十六七岁上下,热情地招呼两人。
“住店吗?里面请。”
……
办理好住房,袁机已经拿到妹妹给的信。
进入房间后,他坐在床边打开信。
袁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爹,姑姑还好吗?”
袁机合上信纸说,“你姑姑好着呢,还说今年是头一年,吃住都不要她们费用,现在暂时住在皇家女子大学,她很担心你的情况,让我先带你去医院,她已经打听好了,医院在城北,是有那种能看透人身体的机子,让我赶紧带你去。”
袁江困得睁不开眼了,“爹,现在去吗?”
“不。”袁机脸上带着怜爱,“先休息一天,这几天坐车累着你了吧,快点睡吧,等醒来带你去饭馆。”
袁江嗯了一声,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很快呼吸变缓。
袁机怕吵醒儿子,也跟着躺下来,屋内有两张床,他脱掉外衣也跟着躺下,别说这一路确实很累。
还是准备不妥当,早知道该买卧铺,座票太熬人了,比站票还熬人。
一觉醒来,袁机掏出怀表一看才下午三点,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再转头儿子还睡得香。
袁机没打扰儿子,悄悄起身后,拿着钥匙带上门。
怕路上遇见窃贼,他没带多少现钱,只带了一张汇款单。
这会儿他得去银行将汇款取回来,不能耽误明早带儿子去看病。
下了楼,大堂内清静不少,袁机询问柜台怎么去银行,人家给了两个答复。
“旁边就有一家小银行,若是办理业务得去菜市口那个,外面叫个包车或者出门右转,路口再打听。”
袁机觉得自己走过去,财不露白,坐车过去,谁都知道他去取钱,反而一路边走边逛过去,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