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善优有些不解,“谈何容易?我听说因句读一事, 已经有人写信去了江南,请教梨洲先生,也有人去信船山先生, 到时势必令江南文人震荡, 哪里还能平息?”
安善优口中的梨洲先生和船山先生乃是黄宗羲和王夫之两人,他们二人跟今年正月离世的顾炎武并称当世三大儒。
三位大儒名下弟子众多, 遍布江南和两湖, 也就是天下富裕之地。
句读一事若是传到南边, 到时可就不是京城这点动静了。
“我们无暇顾及将来之事, 当务之急是保住你我的报馆。”
“没错, 沈兄此言有理。”
“可是要如何说服那些学子?”
那一个个都是举人,举人可以做官了, 最差也是一地县令。
“这个倒不难, 我等只要将朝廷要封禁报纸一事透露, 再这样……那样……”
***
江苏会馆附近的一座宅子里, 陆肯堂正在接见几位同乡。
“陆兄, 可听闻朝廷要封禁报馆一事?”
相互见礼后,前来拜见的人里就有人迫不及待询问。
陆肯堂,江苏人士,有过耳不忘之资,曾见过顾炎武, 被夸赞有状元之资,弱冠之年便得秀才之身,之后以岁贡生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去年回江南乡试初下场便得第五名。
回到京城后,他便成了江苏学子中的名人。
陆肯堂点头,按照他乡试的成绩,他大可不必再参加会试,直接等待朝廷授予官,可他不愿意,没忘记被夸赞的状元之资,区区一个经魁如何让他满意。
回京城后,他回到国子监埋头读书,国子监消息灵通,自然也是听过朝廷要封禁报馆的消息。
报馆若是被封禁对于百姓影响不大,对于文人影响可就大了,朝廷本就不允许学子议论政事,若是再关了报馆,意味着朝廷控制言论的手段更加激烈。
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再出现以“文”论罪。
陆肯堂叹息一声,“国子监诸位同窗皆已知晓。”
来人立即道:“朝廷不允许我等讨论朝政,句读与朝政无关,可是反对声者众才引起朝廷警惕?”
不允许讨论政事,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句读,能让他们畅所欲言,怎么还连累报馆要被封?
陆肯堂多聪明,立刻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诸位之意……”
来人拱手道:“依我等看来,句读不尽是坏处,确实能让文章本意尽显,我等想请陆兄带个头,在报上夸一夸句读的好处。”
陆肯堂也没有犹豫,当即应下来。
没两日,小报官报口风就变了,原本一致批评句读的声音,出现了夸赞声。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跟着夸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举出实例来证明句读断句的好处。
一句话不加句读需要人自己领会,若是加句读少数能出现三种意思。
《世界新闻报》中的一句“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用句读能拆分七种意思,就让人大开眼界。
聚贤楼,近日生意不错,京里读小报这个活动就是从他酒楼里传开的。
再加上最近多了几样菜,招来了不少客人。
郑掌柜热情地跟几位熟客打招呼,“王老板,你家玻璃坊生意怎么样?我准备在皇城再开家酒楼,到时候需要不少玻璃做窗,能给小弟空出来吗?”
王老板罢手,“别提了,最近玻璃都被各大王府贝勒府定下了,没有多余地放出来。”
“张老板,最近在哪忙呢,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别提了,泰山商行放出了新方子,给出了条件,想要得拿粮食换,这不找人调粮食进京了。”
郑掌柜连忙捧了几句将张老板送上二楼。
又扫了一眼一楼大厅满当当的客人,郑掌柜很满意,这些都是钱呢!
正准备去后厨盯紧上菜,郑掌柜瞅见角落里独坐一桌身上写满失意给自己灌酒的客人。
郑掌柜眼珠子一转,从柜台上拿了一盘小菜往角落走去。
“客人,这是本店送您的小菜,客人是哪里人?”
“原来是掌柜的。”那客人瞅了郑掌柜一眼,忙让开了位置。
郑掌柜坐下,笑呵呵询问,“我看客人像是遇见了难处,要不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聚贤楼为何生意比对面酒楼好,不就是因为郑掌柜长袖善舞吗?
自从借酒楼给人开了拍卖会后,郑掌柜就开窍了,时常帮着撮合生意,这些商贾也认这份人情,请客吃饭多是来聚贤楼。
时间一长,消息传开了,一些外地商人怕没赚到钱反而亏本便都来聚贤楼寻找合作伙伴。
两人说说笑笑,郑掌柜算是弄清楚了情况。
这位曲姓商人来自蜀地,因为前阵子很不巧路上遇见大雨,湿掉的布花色都晕了,这种布没有布行肯收,怕坏了声誉。
曲商人话语里都是颓废,“这些布是我借钱收来,本来是指望进京赚上一笔,如今砸在手里,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去。”
“真恨我自己,恨不得找条河投了。”
郑掌柜连忙摆手,“还不至于到那步田地。”
郑掌柜打听了这批货源,都是上等的棉布,他灵机一动,“老弟可知道《世界新闻报》?”
曲姓商人自然是知道,这个小报是现今最热门的话题,无论走到哪都有人讨论起小报内容。
就说曲姓商人自己也盘算着,布要卖不出就折价兑了,弄些小报回家乡卖。
郑掌柜靠近了说,“知道就好,老弟可知道这小报给钱就登,老弟若是愿意在报馆上打广告,还不怕手里的布卖不出去吗?”
“可是我听朝廷要封禁报馆了!”
郑掌柜激动一曲姓商人的肩膀,“就是要封我才说好,老弟可知道今日小报还没一个时辰就卖光了,你看这大堂都是没买到跑来听报的。”
“这说明什么?小报一份难求啊,老弟不趁着朝廷还没下令,难道还真要等朝廷禁令下来再去?”
曲姓商人也跟着反应过来,可不是这个道理,紧跟着他又为难道:“我不认识报馆东家,人家愿意帮我登吗?”
郑掌柜盘算着介绍一支广告商人能赚多少提成,一边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有什么,我认识啊,走,老哥这就带你去!”
京城大名鼎鼎的小报就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门边上挂着《世界新闻报》几个字。
推开门就能看到里面别有洞天,院里的墙什么都被扒掉了,只留下高高的棚子和棚下方的印刷字模。
“别看了。”郑掌柜拉着东瞅西瞧的曲姓商人,“印刷已经换到别的地方,这里只负责收稿和筛选要登报的稿件。”
郑掌柜拉着他进了对面的一间屋子,里面摆放了好几张案桌,每个案桌后面都坐了人,靠门坐的是男人,隔着屏风坐着的是女人。
曲姓商人有点懵,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男女在一间房子里干活,男女大防呢?
郑掌柜没有搭理他,拽着他往屏风后靠近窗户的一桌走去。
“蓝玉姑娘,许久不见。”
蓝玉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将桌面上的木头牌子正对着他。
“叫蓝主编!”
“是是,蓝主编,听说你们招商部还未开业,这不帮你们介绍个生意。”
曲姓商人带着笑问好。
蓝玉挑眉,“谁说没开业?”
她从桌上一堆文件里挑出一份,“看到没?外源升号签下的广告契约!”
郑掌柜想要拿过来看,被蓝玉收了回去。
“商业机密,不跟外人分享。”
郑掌柜哈哈一笑,将身边的曲姓商人推了过去。
曲姓商人说了自己的困难。
蓝玉神色一动,询问起他这批布的品质和数量。
“都是上好布料,本来打算运进京试试水,问过几个布行都不愿意收,有愿意收的压价也低,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曲姓商人坐下倒吐苦水,
蓝玉就给他商量,“这些布底价多少,要是合适我们拿下,我们庄子最近多了一批人,这些布料只是色花了,又不是不能穿,乡下人又不介意。”
曲姓商人报了个价,比市面上的棉布要少两成。
曲姓商人小赚,蓝玉也不亏。
商量让人去看货,若是布料如他所说就拿下。
曲姓商人高高兴兴带着人去看布了,郑掌柜突然醒悟过来,一拍膝盖。
“不对,我这提成泡汤了!”
蓝玉拿了一份合同递过去,“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郑掌柜,我们主子要跟您谈笔生意。”
郑掌柜神色严肃起来,指了指天问,“可是那位?”
蓝玉道:“还能有谁?”
蓝玉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们主子想要入股您的聚贤楼,当然您要不同意我们自己开也没问题,偌大京城还不至于容不下两家酒楼。”
郑掌柜神色警惕起来,“聚贤楼不是我个人所有,是族产,此事得问过家中长辈才行。”
“不急,我们先来说说条件。”
蓝玉指着合同说,“我们入股是不出钱,拿菜谱来占股,这叫技术入股,往后再开设分店靠出资占股份比例。”
“这合作要是谈成了,往后为了扩大分店,可能会开一家培养厨师的学堂,这教授学徒的师傅需要聚贤楼出……”
郑掌柜脸僵住,这合约摆明了是想借鸡生蛋。
“我要是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