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摆放两张床后只剩下狭窄的过道,洗漱室里面还用木板隔出了一个放置陶瓷马桶的小隔间。
这等环境肯定比不上借住的富商别院,但也不是没有优点,就是床很软,被子也是蚕丝被,睡在上面轻飘飘地跟躺在了云朵上一样。
马桶用完拉一下上面的绳子,水箱的水流能将腌臜物冲走,也不需要烧香去除异味。
想要简单洗漱这里没问题,要洗澡就得去会馆后面的澡堂,客人可以免费洗,每日去一楼领一张澡券即可,一个房间两张,多了没有得等明日。
还有免费早餐可以吃,有觉得手头紧的早饭可以多吃点,省了中午那顿。
住在这里最大的方便之处就是通行方便,会馆外面的站台几乎北京城内所有的路线都会在这里停留,东南西北想去皇宫门口都没问题。
除了公共路线,会馆还养了车夫,那种拉着人四处跑的绿包车车夫。
想去哪里说一声,谈好价钱绿包车就能把人送去。
某些初来乍到,容易在巷子迷路,又摸不清拜访的官员住在何处就会找这种车,车夫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还被专门培训过,对京城哪个大官住处都了如指掌,甚至还能说点新鲜消息。
除了这种私人性质的车,会馆还提供短期的旅行线路,刚来不知道哪里好玩,没关系,只要交钱报名短期航线,这边会联系将景点说得透透的学子,期间还包吃,保证两天一夜逛遍京城。
甚至还有私人航线定制,你想去什刹海、想登钟楼看皇宫都没问题,只要出得起费用。
也就差将皇宫空出来开门收门票了。
弟子这几日在会馆也没白住,很快弄清楚了这里面的道道。
他不缺钱,要不是老师要低调,他都能住到顶层去,顶层听说不仅房间大,还能俯视外城,可惜四楼朝上北边就没窗户了,据说是能看见皇宫,要是被人拿了千里眼,那宫里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落入别人眼里,得避讳。
五层往上虽然北面没有窗,可南面却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外面还延伸了一部分做了观景台,站在这不仅将南边的一切看见眼里,连城外的农田都进入眼帘。
因为有钱,他指定了大学城路线,然后被告知了一个消息,开学期间学校是不准外人参观。
“这个没办法,毕竟是学习的地方,人多了容易让学子分心,外人只有放假和学生开学那一日才能进入。”
弟子联系的是会馆提供的最好旅游线路,他指明了要进皇家科技大学,结果却碰了个闭门羹。
这边虽然婉拒,还是提供了一个消息,不久后那里的学子会集体出校踏青,或许可以有见到学子的机会。
弟子听完面色不是很好,以往只有旁人求他给个见老师一面的机会。
没想到如今进个大学都要费尽心思,要是换作其他学院,早敲锣打鼓来迎接老师了!
他甩袖子走人,“罢了,我再想办法。”
大不了联系江南的学子或官员,总能有进去的办法。
然而刚路过大厅柜台,他就被喊住。
“可是三零一八的客人,这里有您的一封请帖。”
弟子愣了一下,才皱眉上前。
他和老师是隐姓埋名过来,只有江宁的少数人知晓,这还是他拜托弄到车票泄露出去的。
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师徒下落了,难道是江宁那边漏了口风?
他不解地接过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请柬,请柬里还夹着一封盖着印的信。
看到印章他脸色大变,直接抬起衣摆往楼上跑。
“老师……”
黄宗羲正拿着书坐在窗边观看,他戴着一个老花眼镜,书是附近书馆借来的。
来了京城他才知道眼镜还有那么多道道,换上适合他度数的眼睛,他的视力再次恢复清晰。
原来离不开的眼镜顿时不香了。
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一进入菜市口那家大型书馆他就走不动路了,这里各类书籍都有,他甚至看到了《永乐大典》缩减过的内容。
更不要说各种翻译过来的西洋知识,进入这里只觉得进入了所有爱书人的天堂。
就比如黄宗羲此时手中拿着这本书,名字叫《天演论》,看得他是如遭雷击。
薄薄的一本书全是救国真理,可惜太迟了,他的家国已经没了。
“老师……”
黄宗羲合上了书,转头就看见弟子一副慌张模样。
“出什么事了?”
弟子递过来一封请柬和一张薄薄的入校证明。
“您看,是宫廷的印章,是不是那里知道您进京了?”
第278章
“慌什么?”
一大把年纪了还被老师训斥, 弟子脸也有点红。
他低声下气道:“是弟子的错,这不是没料到消息漏这么早吗?”
黄宗羲撇过脸去,摘下眼镜避开弟子揉了下眼镜, 又将眼镜给戴了回去。
“看清楚是养心殿印章……”他面露惊讶。
“竟然不是乾清宫?”
外界人对宫墙内充满幻想,无知的百姓会幻想皇帝老爷每日吃的都是白面大馍,用来锄地的锄头也是金子做的。
有点认识的人知道宫里的贵人吃的是山珍海味, 穿的是绫罗绸缎。
这些是对宫墙内主动幻想,更多的人连宫里有哪些宫殿都不知,宫殿里住着哪些人更不知。
黄宗羲是知道宫里那座乾清宫是帝王居所, 对于这养心殿却了解不多。
不过既然是宫里送过来的, 那就意味着宫里已经有人知道他在经常,甚至很清楚他的落脚地。
弟子突然暴怒出声:“老师, 这请柬竟然邀请您去旁听, 可真是大言不惭!”
这天下任何一家书院也不敢请一位大儒去旁听, 最多是指教, 还得是好言好语。
什么叫旁听?这分明是觉得自己学识超过了老师。
弟子气得在屋内踱步, “老师,还是回江南吧, 这地方根本就不适合您来。”
黄宗羲盯着那张纸看来片刻, “上面不是说了旁听师者教学, 请我斧正吗?”
弟子赶紧凑过去, 一看还真是。
“这写请柬之人怕是没文化。”他有些尴尬辩解。
这宫里文人是一代不如一代, 果然都是奔着一官半职来的。
“老师可要去?”
黄宗羲放下了请柬和信。
“去,怎么不去。”
他也想见识一下这冠上了势必要替代儒学的新学是什么样子。
***
皇家科学院坐落在西郊,有专门往那边去的马车,坐马车出了西直门再继续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片荒地中的突兀工地。
学校大门在南面, 从东面看过去,只有几栋单薄的楼房屹立着,后面一大块堆满了泥沙钢材等材料。
马车转而到了正门,从正门看学校非常气派,门口树立着一大块太湖石,石头上用朱红色颜料描绘着三个大字——大学城。
带人过来参观的知客有些自豪地跟众人介绍:“这是晋商徐家献出了太湖石,只为祝贺这边的学子入学。”
黄宗羲被弟子搀扶着,看到了三个大字下方的印章。
他摸了摸胡须,又看看巨石后气派的学校,“难道是建立一座全是大学的新城?”
这手笔可真是大,京城里的果子间也才几进院落,哪里比得上这边如此大的规模?
知客指着里面介绍道:“进了这扇石门,就是各个大学的正门了,这里不是只有皇家科技大学,还有北京医科大学,专门研究各种疾病原理和治愈办法。”
“打个比方,以前都怕感染风寒,现在去城里隔上一二里路就有一家药房,那里都是中成药,跟店员描述一下症状就给你拿药……”
有明显江南口音的人疑惑道:“这药能随便乱吃吗?不是说一人一帖药吗?”
“那是药量问题,这边的药是你吃着觉得好些了可以断掉,觉得没治好继续吃,吃不出问题,主要是杀死身体里的什么病菌,跟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不是一个套路。”
“哦,对了,按照人家的说法是治标,表面症状消失了,其他的让身体自己慢慢恢复。”
“是不是听起来没咱们老祖宗那套好?”
不少人点头。
知客自己也点头,“我也觉得咱们老祖宗传来的那套好,可问题是名医难遇,庸医太多。”
他自嘲道:“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名医?还不如先把表症治好了,免得越拖越严重,到最后无药可医。”
这话说得实在是在理。
有钱人能四处寻找名医,贫苦百姓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出生地,上哪去找名医?生病了只能硬抗,祈祷自己痊愈,等病重了再送医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有时候淋一场雨就能让一个家散了。
有人低声道:“其实我是听说这里能痈症才过来。”
“我也是,咳咳,听说这里能治疗不孕不育症,我们那有一对夫妇跑来治疗,怀着孕回去,起初我们那还有人怀疑是不是借种生子,后来孩子生出来,跟父母特别像,我们家五代单传,我都三十了膝下还空虚……”
黄宗羲轻咳一声,他是不怎么意外,当初在车上时就知晓了。
谁能想到江南到北京的火车一开通,抢票上车的绝大部分都是来京城治病的。
知客笑笑,“这边可不治病,这是教学子的地方,治病你们得去北城外五里地的医院。”
“我们知道,这不是去过了没排到我们,那边这几天病人太多,根本忙不过来,我们这边没有生命危险排到了半个月后。”
那位说来治痈症的人笑呵呵道:“我排到了七天后做手术,人家说我可以来京城逛逛,等床位腾出来再通知我去,我这不是想着在会馆闲着没事,便出来走走。”
大家说说话立刻感觉亲近了不少,然后一行人看向了一直未开口的师徒二人。
黄宗羲轻咳一声,“我这是老毛病了,去医院那边说只能养,我想着问问这边学院有没有法子治。”
弟子投来不赞同目光,老师身子骨健壮,怎么更称自己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