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唐皮子在院子里搭了两个棚子,今年养的蚕更多了,自家种的桑树叶不够,需要他跑到更远的地方去采桑叶。
忙忙碌碌直到蚕不吃不喝开始吐丝结茧。
村里还有水田的只有将养蚕的活计丢给家中妇人,男人下田耕作,女人在家养蚕。
等田里的秧苗插满,也到了卖蚕茧的时候。
城里收蚕茧的商贩拉着牛车一个村一个村地收。
今年雨水不错,桑树没有遇见水灾旱灾,再加上去年就有服装厂大量收蚕茧和棉花的消息,今年有不少人都跟唐皮子一样扩大了养蚕的范围。
这就导致今年的蚕茧多到泛滥,收蚕茧的小贩下乡后的第二天开始,蚕茧价格一日比一日低。
一听价格已经降到了往年一半,唐皮子不肯卖了,说价的商贩不客气道:“行情就在这里,今年州府蚕茧价格卖不上价,我只能给这么多。”
唐皮子很不高兴,赶走了商贩,回头对妻子道:“蚕茧不卖了,回头全拿来织布。”
唐妻非常赞同,谁愿意累死累活两个月,养出的蚕茧好没有往年多。
要知道今年他们养出的蚕茧上品非常多,哪怕用去年的价格来卖也是亏的,还不如拿来织布。
说定后,唐皮子带着妻儿将蚕茧装车回城了。
三月时,县里的百货铺开始送新式的织布机,因为延迟送货还便宜了一些钱,唐皮子自然也接受了。
织布机拿到手,先用棉线织布,速度比以往快多了。
夫妻二人体验到织布机的厉害,也越发期待蚕茧下来织布。
本来还想着今年养多了,卖掉一部分,谁能想到蚕茧价贱下来。
与其便宜卖掉,还不如拿回家织布。
一家人分工协作,有煮蚕茧,有用纺锤抽丝,缠满丝线的纺锤再拿到新式织布机上,吱嘎吱嘎声响起,很快便织出一小段布来。
新式纺织机的速度过快,抽丝的速度赶不上纺织速度,无奈一家人只能先抽丝再织布。
一匹一匹又宽又大丝绸织出来,唐皮子以为这下能卖个好价了,然而现实却给了他迎头痛击。
因今年新式织布机的出现,市面上丝绸布料过剩,也就是他手里的绸布也卖不出了。
第232章
不大的县城织户都聚集起来将布坊给围了起来。
布坊的掌柜站在门外小心劝说。
“我们也没办法, 今年整个江宁都在扩产,产出的丝绸过多,我们布坊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全收下, 昨日收来的布已经超出往年一倍,真不是我们不愿意收!”
“王掌柜,您通融一下, 咱们县可就你们一家布坊,您要是不收,咱这布料就得砸在手里!”
王掌柜忙给提了一个建议, “各位不如卖去织造局, 那边应该还能收一点。”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织造局有个缺点就是会压低价钱, 有时候还会拖欠, 官家的买卖想去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一点, 织造局收的布门槛高, 只收熟织。
而一般织户只擅长生织。
生织是先织后染, 熟织是先染后织。
寻常织户也没有能力染出颜色绚丽的丝绸出来,所以民间流传的多是生织。
这就导致绝大部分生织绸布是进不了织造局的。
王掌柜这话一出, 是摆明了说自家布坊收不了, 让他们去织造局碰碰运气。
唐皮子很颓废, 然后就听旁边人小声道:“我就知道是白来, 布坊怎么可能收布, 他家去年订购了二十台新式织布机,一早就派人下乡收蚕茧。”
“怕是自家织的布都用不完,更不要说从外面收布了。”
听到这话的人不少,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人当着王掌柜的面问。
王掌柜眨眼, 没有正面承认,“真受不了了,周转的资金都拿来收布了,要不等我们这批布染好出售出去,有了余钱再来收?”
明白布坊是不可能收布,大家自然是散去另想办法。
很快县里的百货铺有人拉着一车生织上门。
“你们收不收布?”
百货铺最边上的一个门外,有人指着墙壁上悬挂的小黑板询问。
小黑板上写着收蚕茧和棉花等等字样,每样收购的价钱也写在了黑板上。
外面排着老长的队伍,都是跑乡下收农作物的,有人牵着骡车,有人挑着扁担。
那拉着生织的人跑来插队,迎来的是众人怒视的目光。
生织并未写在黑板上。
坐在门口屋檐下长案后面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伸头看了一眼道:“你等会儿,我进去问问。”
这门往里走通往一座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摆放着不少货架,货架上都是今日收来的农产品,这些回头会有人送到城外官道上的库房,在库房分拣后送往不同的工厂。
中年男人进了院子,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收。”
他说了一个比蚕茧要高出一点的价钱,拉着生织的人一算,也就跟往年持平,但是不要忘记了,今年的布用的是新式织布机,织出来的要比往年还要宽,哪怕整匹布高出一点,实际上还是比去年价钱低。
听见价钱过低,这人又拉着车走了,但是没一会儿就有一大群人抱着自家的布过来排队。
中年男人一看,从抽屉捡出半根粉笔走到黑板前写下了一匹布的收购价。
“这么便宜你们也愿意卖?”
有人过来打探消息。
江宁这边也不是每家都买得起织布机,还有一些靠种地采茶为生。
唐皮子就抱着自家的两匹布过来排队,见有人过来搭话,脸上露出愁容。
“不卖不行,家里欠着债呢,这里收价虽然低,好歹还愿意收,卖一点将欠债还上,其他的再想办法。”
早知道直接卖蚕茧了,他为了买织布机还从银行借了钱,积蓄赔进去不少,要是断了还款,这好不容易买的织布机可是会被银行收去。
不管怎么说,都得先买一点出去,将这个月的还款先还上。
唐皮子满脸愁容,几个月前他还畅想着多养蚕大干一场,哪里知道大家都这么想,一家多织一些布,市面上就多出了不少布。
熟织的价钱还是居高不下,反而生织一日比一日低。
叹了口气,他将抱着的两匹布都买给了百货铺,拿着到手的钱转身就去了银行先将这个月的欠款还上。
刚从银行出来,就听见一对父子站在门口小声交流。
“儿子,你说的是真的?抵押白丝一斤能借来九钱八分?”
“爹,您小声点,这事可不能传出去,不然大家都来抵押了。”
“这样一算,比卖出去还划算,要是我还不上,这白丝被银行收去,是不是相当于卖给银行了,这会不会影响你在银行做活?”
“我就一跑腿的,什么影响不影响,我们银行不少人都这么干,谁家没个亲戚,现在不都急着将手里的布卖出去。”
“可不是,谁能想到这生织价格还不如白丝了,外面可没几个愿意收,我找了你二叔,说是织造局也开始减少了收绸布,改成收白丝了,再慢点,大家手里的布都得砸手里。”
“儿子,真不影响,我将咱家的布都拉来,家里都快堆满了,你娘和你嫂子妹妹在家都没闲下来过。”
“这一匹布又是怎么算?”
“爹,银行这边抵押布的话不按尺收,按重量来算,不管生织还是熟织都是一个价,这本来是给大布商指定的条例,江南这边有不少布商银子周转不过来,拿手里的布来抵押换银子,总行那边只给了一个区间价,根据当月市面区间价格来算银子。”
“去年永安坊布庄就抵押了上千匹布,到了还钱的时候是按照最高布价赎回,人家一看这价钱上涨,赎回去卖了也亏本,直接不赎了,这事儿子去年不是说了吗?今年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布上市,现在银行抵押的布价还是去年那个价没改,算下来比卖布还要高。”
“爹,您赶紧将家里的布都拉过来,让娘也别织了,白丝也一块拉来,回头我请人吃顿饭,保证用最高的价来借出银子。”
唐皮子偷听到这,就被父子俩发现了,挨了一记恶狠狠的眼神,他心情激动往家里走去。
很快关于银行的这个小秘密就在县城里传开了。
银行只管理层是外地调派过来,还是有不少职员是本地人,绕来绕去总能扯出点亲戚关系,请人吃饭喝酒,很快这个消息就被证实。
短短时间内,银行就多了一大堆白丝生织做抵押物,一时间这抵押物多到银行的临时库房都装不下,还临时另租了三个库房才堪堪放下。
或许是被这些抵押物吓到了,银行管理层开会商议着要不要拒绝再收丝绸作为抵押物,毕竟这些收来要小心看护,坏了的话,回头人家要是还钱,这坏的部分银行还得赔偿。
若是一家银行有大量亏损,会触发审核机制,上面派遣专人小组来调查,要是有查出中饱私囊的行为,人都得进衙门走一遭。
在银行工作,掌握着钱财支出,谁不膨胀?
虽然不敢贪占银行便宜,可谁没借着银行漏洞为自己谋利?
比如用权限内最大的额度给人做抵押贷款,再收取“一点点”回扣。
再比如将银行收来的抵押物便宜拿到手再卖出去赚取差价,这些都是钻银行漏洞,只要账上不出错就很难查出来,可问题是也扛不住有心人来查。
在银行做事最怕的就是触发了上面的审核机制,偏偏他们又不知道审核机制是怎么被触发,有些明明是每年亏损却没有触发,有些年年盈利却又触发,银行内部每段时间就有通报某地银行某某某处罚结果。
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银行这边一传出开会商量是不是拒收丝织品作为抵押物,这边开会还没个结果,那边就有一大批人排着队拉着货来做抵押贷款。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一度从银行排到了城门外,这壮观场景任谁看了都感叹,连衙门都派人来维持秩序。
很快,银行就关门了,没说拒绝抵押的话。
这一关门,顿时引起恐慌。
要是连银行都不收,这问题可就大了,岂不是真卖不上价了?
人多就有人动心思。
很快银行被围起来,包围的人要求给个说法。
银行的人不愿意出门,外面的人不肯散去,压力给到了衙门那边,县令坐着轿子匆匆赶过来。
本来是劝说围观人散去。
“走了咱们这布卖给谁?”
“衙门要是愿意收,咱们就散去!”
县令怕烫手山芋落自己手里,忙说进银行问问银行的人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