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恨铁不成钢骂了一顿,“再过两个月就冷了,自己家盖这房子能盖起来吗?还有炕不还得找人搭?”
“自己盖你能盖两层楼?明年要是遇大水,大家都能搬到二楼,就你们几家打算淋雨吗?”
“省钱是这么省的吗?”
“将盖房子的事交出去,留两个人看着,其他人全去找活做,死干两个月这盖房子的钱也就赚回来了,你们自己好好算这笔账。”
“也别打着让庄上人去帮忙,大家都准备出去赚钱呢!”
几户人家顿时露出悻悻表情。
庄头又呵斥道:“我们打算集体去砖厂买砖,这买得多也能讲下价钱,你们不同意,回头自己去买。”
“没,没不同意。”
再抠门也得承认庄头说得没错。
真要是不听庄头的,那就得罪庄头了,回头还不得被排挤死。
庄头之所以是庄头,因为王家是庄子的大姓,当年王庄头他爹带着几个堂兄弟搬迁过来,后来生根发芽,王家繁衍成为庄子最大的家族。
一想到将要住宽敞的大房子里,大家都很积极,两天工夫砖全部给清理出来了,这回是不间断往新庄子送砖头,送石料。
那边定下盖房子的事,各家地基都分好,然后就出现了一大批人来盖房子。
先挖地基,十多个人负责一家,只两天工夫就挖好了,然后是往里面添石料用水泥砂浆磨平砌砖块。
地基非常深,跳下去都快到人胸口了,庄头看着很满意。
就这样连盖十多户人家地基,后面的等晾干,前面的地基晾干可以往上面砌砖了,先用的是拆过来的砖,砖都是好砖,比红砖还要结实,盖到一半,换一户,这样轮了一圈后,又挖地基。
一直反复,半月后一层房子起来了,开始封顶。
时间再倒退,各家各户都留了女眷盯着新房子的进度,庄头也留下来,和几个老兄弟一起盯着。
房起元将母亲留下,带上行李和房爹去找活做。
他是认过几年字,这时代让字算不上稀奇,大一点的庄子设了族学,有接别的庄子孩子去读书。
房起元认识一些字后就从别家的族学退学了,后来小汤山那边建立的学院,他也跑去学过一阵子,对算账感兴趣,还考了结业证。
春天那会儿他生了一场重病,为他看病快花光了全家积蓄,怕他在外面受累,之前的找的活,房爹是死活不让他干了。
回到家后,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帮着母亲打理菜园子,没想到一转眼碰上拆迁这种事。
房起元领着有些拘束的房爹和同庄的人去找伢子,衙门提前打招呼了,凡是庄子周围找活做的都得通过伢子,伢子跟招工的人说好后,又找到人就会领着双方去衙门签订契书。
这衙门设立的临时办公点就在清华园大门外,一排阔气的房子,看着实在是不像临时驻点。
人伢子领着他们去了第一间,听说是雇佣建庄子的,屋里的小吏问了几个问题,要了招工人的地契、做工人的户籍和官伢的身份牌。
很快抽出几张纸在契书上写起来,甲方是招工方,签名后在名字上画押。
做工的人小吏代签了,然后念到一个人名,就在名字后面画押。
房爹印了三次,大拇指头都红了。
房起元识字还会算账,不用去干苦力活,被人伢子领着去了第二间招工的屋子。
“会算账?还有会计结业证?”
第二间是内务府的招工处,对方看起来很惊讶,因为泰山商行培训的会计自己用都不够,很少外流。
哪怕离开了泰山商行,在外面也是被抢的存在。
理由很简单,户部的账改制了,跟泰山商行同步,外面的商人嗅觉多灵敏,哪怕不敢将账交给泰山商行出来的账房,也愿意养一两个,帮着改良自家账房。
房起元这样沦落到独自出来找活还真是很少见,不过没关系,内务府就喜欢这样的。
内务府对于这样泰山商行培养出来的账房先生是又恨又爱,因为每年上面都将审核内务府账务的事外派出去。
这些账房跟内务府没什么关系,也不会帮着隐瞒,就算收买了今年的人,明年算账的人又换了一批。
一批接着一批每一批都有小一千人,他们怎么收买?
后来内务府就摆烂了,贪污或许避免不了,只是手段更加隐蔽了,而不是把人当傻子,外面鸡蛋一文钱一个,拿到宫里报一两银子。
谁能想到断了买低卖高的财路后两个月上面就给他们涨薪水了,涨得不多,但好歹涨了,年底根据一年表现还有奖金,这到头来比他们贪的还要多一点,这也挺让人哭笑不得的。
其实这笔账也好算,他们贪污,大头都是分给了上面,现在不需要分上面,多劳多得,分到手的钱可不就多了。
有足够养家的费用,谁愿意冒着砍头风险去贪那仨瓜俩枣?
内务府派过来招人的人叫敏代,瓜尔佳氏,正正经经的满族大姓。
不过到他这一代也就剩个姓了,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多,也就关外百亩地,还有京城的一处宅院。
他父母早逝,跟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要不是旗人每年都有禄米和银子可以领,他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
再长大一点,他去统领家干活,干了两年都没得一正经差事,无奈只能自己出来找活,后来内务府被清洗了一批人,他因为家世背景干净,反而得了一个不错的活。
敏代一看房起元是泰山商行出来的,就高看了他一眼,“园子那边需要一批账房,活不算重,主要是帮着统计一下园子现有的料子,和缺少的料子,再按照市场上料子价给出一个预算价。”
“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来算,你们账房一共有五十多个人,一个月有二两银子,钱虽然不多,但是吃住都在园子里,年底会多发两个月的月薪,干满一年明年涨一次工资,干的年限越长拿的也越多,干不干?”
“干的话,给你登记上,我找人给你面试,会考一些账房常面临的问题,过了就能安排活了。”
房起元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分到了皇家园子里工作。
他虽然在泰山商行学过,但是并不知道泰山商行的底细,当年也是误打误撞被人带进去。
也就是第一批查得不严,后来收人都是内推了,外面再想进去学财务知识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房起元并不知晓手里的那份结业证书有多大分量。
“做。”
房起元点头,主要是人家没让他卖身,不想做了提前三个月说,给人家找到接手他工作的人。
这条件太宽松了,他也出去找过活,还没开口,人家张口就是签活契还是死契。
久而久之房起元就放弃了外面找工。
敏代也很开心,然后领着他去隔壁,隔壁就是账房办公地方,多的是账房来给房起元面试。
房起元通过得很快,他对各个账目如何审核都了如指掌。
账房这边也很高兴,招了一个泰山商行出来的会计,年底的审账问题也能轻易过关,去年因为账目不清,他们可是忙活了半个月将用了多少铁钉都记了上去。
房起元进入状态很快,分派的第一个活就是去统计园子各个损毁房梁。
各地的园子都是这样,放置个十余年就荒废了,杂草丛生不说,没有人住的房子就没有人气,成为蛇虫蚁兽的天堂,房子毁坏非常迅速。
清华园自建成就有一百多年了,这么多年放置下来,只剩下砖石可以用,这还是内圈的,外圈都被人扒走了。
现在问题是这些残骸需要扒掉原地重建,一些砖石能用,一些经过日晒雨淋已经风化。
旧的能用的砖也不能修正殿,这可是为皇帝修园子,要是用个几年房子出问题,他们谁都逃不过。
这旧砖只能用在一些不起眼的便宜角落,比如不常住人的院子。
房起元的工作就是这个,今年先将园子拾掇一下,杂草铲除,将地面上建筑拆除,分出能用的砖,不能用的拉出去扔了。
回头园子的总设计师过来,会画草图,等皇上那边审核通过,明年开春再正式修建。
别看事情不多,正要做起来事情可不少。
这些都是内务府的活,房起元现在归内务府,他的活跟同僚们一起盘点能用上的材料,还有园里剩下的花花草草等等。
才做了两天,房起元就忙得昏天暗地,这钱对不起他付出的精力呀!
***
长崎表面看风平浪静,实际上身处其中的人都能体会到平静下的那股危机。
比如松浦大名,在收到堀田正俊遇刺消息后,第一时间怀疑是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出的手。
理由很简单,虽然堀田正俊是德川纲吉上位的最大支持者,可上位之后,堀田正俊变成了德川纲吉的最大阻碍者。
理由很简单,堀田正俊借着拥立之功可是反驳过好几次德川纲吉的政策。
哪怕是远在长崎的他都能感受到江户那股危机。
在这个关键时刻堀田正俊竟然遇刺,松浦大名不得不怀疑到德川将军身上。
紧跟着他又觉得不对,清军来者不善,在这个强敌来犯的时候,内部一切恩怨都可以放下一起渡过难关才是,幕府将军应该不至于这么傻,这时候干掉堀田正俊可是有害无利。
松浦大名陷入了纠结中,紧跟着意识到不对,这清军就在他眼皮底下,又不在江户,江户怎么能够体会到他的这种紧迫感。
说不定还巴不得清军侵占平户藩的领土。
一想到这个可能,松浦大名破防了,在房间内将人狠狠骂了一通。
越骂他越悲观,江户那边要是不同意清军的条件,清军定然会滞留长崎不走。
也就是说未来直接面对清军的就是他。
松浦大名一想到这种未来顿时生出天塌下来的感觉。
“大明,田川七左门卫前来拜见。”
“谁?”松浦大名听到一个名字,不敢置信问近侍。
“是田川家主。”
松浦大名连忙起身,“去将人请进来。”
他跟田川家如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郑家表面是田川家支持,可田川家是松浦家的附庸,清军要是不放过田川家,迟早也会找到他身上。
田川家主打扮得像一个武士,穿着身上绘制了田川家族家徽的衣服。
“拜见大名。”
松浦大名伸出手,“请问,老岛主怎么想到出岛了?”
自老岛主的兄长去世后,这位就守在岛上,手里的生意也交给了他的子嗣。
松浦大名以为今生很难再见他一面,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
田川家主一脸严肃说了自己被清人找上门的事。
松浦大名脸上的笑容消失。
“有人跟踪大名府的人找到了田川家?”
他无法冷静下来了,这意味什么?意味大名府被人盯着,也意味他跟田川家的关系早曝光在一些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