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均将纸和笔从包里取出来,回道:“律法规定,夫殴打妻致其死者,判绞,故意杀害,同样绞,有个例外就是妻殴骂夫之父母,丈夫擅自将其杀害,只需杖一百。”
年老的妇人瘫软到底,“真是没天理了,我女儿岂不是白死了?”
年轻男人觉得哪里不对,“应该没人能挨过一百仗吧?”
许言均拿着笔放在纸上,“我看张广一身横肉,远比普通人壮实,其他人不一定能挨过,换成他还真有这个可能,你们真愿意赌这个可能吗?”
肯定不愿意,他们一家恨不得生吃了张广!
许言均:“根据现在掌握的信息,张广因为你姐姐出嫁索要高额彩礼,出嫁后只带了两床被子出嫁而心生不满,才对你姐姐施展暴力。”
年轻男人没有开口,他的母亲边擦拭眼泪边道:“慧娘自己选的这门亲事,说他给的彩礼多,这钱就留给家里,往后她嫁出去就不会管家里了。”
年轻男人一脸羞愧,“是我没本事,当初姐姐跟胡同里的李哥都相看好了,是为了我娶亲才卖了自己。”
他媳妇一脸不满意,“我又没有让你们家卖女儿,别人家都有金首饰做彩礼,我娘家还陪了两件,总不能彩礼比不上嫁妆吧?”
时下彩礼嫁妆攀比之分盛行,哪怕光棍的许言均也有所耳闻。
民人还不那么离谱,听说旗人之间的攀比之风才叫厉害。
“我姐姐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嫁过去也是一心为张家,他张广竟然能狠心杀了我姐,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中年男子也跟着骂出声,“之前他多次跑我家来找人,又是砸又是骂,还恐吓再赔他一个媳妇,不然就将我儿媳赔给他。”
“这周围邻居都知道这事,我儿媳妇怀的第一胎就是被他给吓掉的。”
“慧娘一直没找到,我们也怀疑是不是那畜生害了性命,只是那畜生理直气壮过来找碴,被他骗了过去,现在想来他当时就是故意的!”
许言均在纸上快速记下他自己能看懂的字,然后又询问,“张广可有跟你们索要回彩礼?”
“当然没有。”
“有。”
年轻男人和其父母异口同声道。
等反应过来自己父母说了什么,年轻男人一脸不敢置信,“爹娘你们什么时候给那畜生钱了?”
其母唯唯诺诺道:“儿媳妇都被他吓掉了孩子,他不肯走,我们只能拿钱将其打发走,没给多少,就给了二两。”
许言均将这个关键信息记录下来,又继续问:“你说你姐姐脾气不好,可是会对公婆有辱骂殴打行为?”
年轻男人思索了一下道:“我姐说过她那婆婆不是好东西,吃的东西会锁起来,还诬赖她在家躺着只吃不干活,那畜生也不分辨,一听自己娘告状就打我姐。”
他抱着头一脸懊恼,“我曾提过让我姐和离,我姐说不要我管,她嫁出去了就不是家里人了。”
许言均没有理会他迟来的后悔,早知道干什么去了,想来劝说自己姐姐和离也只是嘴上说说,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你姐姐出嫁后归家过几次,可有张广陪同?”
“一共回来五次,除了最后一次都有陪着。”
许言均:“那张广态度如何,可有对你父母有辱骂?”
“没有。”
许言均意味深长道:“你还是仔细想想,或许是你没有注意到。”
年轻男人立刻看向父母。
他父亲到底多吃几年饭,当即拉开儿子自己坐下。
“骂过,骂我们是卖女儿吃白饭的老不死,当着我女儿的面绊倒过我婆娘。”
许言均:“听说妻辱骂其夫父母,丈会被判仗一百,不知其妻因丈夫骂其父母,而同等对待自己公婆,丈夫怒而杀妻又是何罪?”
中年男子冷声道:“他在我家都能对我们冷言冷语,回家必然会骂我们,我女儿太傻了以为骂婆婆就是我们讨回公道,没想到反而遭遇了杀身之祸,老天爷不开眼呐!”
年轻男人也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捶地,“我姐死得冤呐!”
许言均收起稿子,一脸同情站起来,“你们一家的悲痛我能理解,你们要是想状告张广,我们报馆可以帮忙介绍讼师,免费提供援助。”
“告,我们要告张广那个苟日的!”
***
罗起信出了客栈往菜市口的书馆走,跟所有文人一样,他已经沉浸在这个书海世界。
他住的客栈就在正阳门大街了,客栈重新修过,外面都刷了水泥白灰里面同样如此,连顶梁柱都包了一层防火布刷了白灰,可以说防火意识非常强了。
罗起信深切以为是被起火这事给弄怕了。
木房子怕什么?最怕的是遇火还有虫蚁。
不过住在这样的房子也让他十分安心。
“芸娘,你真这么狠心要离家?”
罗起信刚出胡同就看到前面一户人家门口,一对男女拉拉扯扯。
女人挎着包裹一脸冷漠,男人像是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他看到旁边一户人家悄悄开了道门缝往外瞧,没有出来劝阻的意思。
突然两人门口传来一声嚷嚷声,“让她走,都和离了还拖拖拉拉做什么?赶明娘再为你聘一个媳妇。”
女人冷冷一笑,硬是拽开了男人的手,昂着头大步往外走。
男人被自己母亲给拽了回去,门被甩上。
罗起信就看见胡同里不少户人家开门走出来。
“徐家的真不是玩意,这可是亲外甥女,竟然连嫁妆也不还给赵妮。”
“呵呵,回头还有热闹看呢,赵妮她爹跟徐家的可不是同母所生,回头肯定要来闹。”
“也不怪赵妮狠心,她这婆婆还是她姑姑,竟然盯着她欺负,整日骂她不生蛋的母鸡。这会儿朝廷下令了,禁止三代以内亲戚通婚,她婆婆跟她爹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也在三代以内,说不定赵妮不能生是因为血脉太近的缘故。”
“赵妮白挨了这么多年骂,心里肯定不痛快。”
“以前能忍受,是全家认定不能生,现在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肯定不乐意。”
“走了也好,徐二是独子,被自己寡妇娘养大,听说娶亲之前母子都睡一起,寡妇娘的儿子难嫁,要不然徐家的也不会聘请自己外甥女。也就赵妮老实,是乡下来的处处让着婆婆。”
有人左右看看小声笑道:“听说徐家的还会偷听自己儿子媳妇做那事儿。”
“我看那徐家的是把儿子当自己男人了。”
“咦,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
徐家门突然被人冲里面拉开,徐家的举着一个扫把出来挥打。
“你们这群烂嘴生儿子没□□的多嘴子婆子,我让你们乱说。”
聚在一起八卦的妇人争先恐后逃回自己家。
罗起信呆滞地看着胡同里只剩下他和徐家寡妇。
见那寡妇举着扫把冲他而来,他吓得屁滚尿流。
等跑出了这条胡同,他回头见身后没人追上来,他才后怕地趴在墙上休息。
“这、这京城的民风也太彪悍了!”
等平复了呼吸,他抓着袖口抹掉额头的汗,继续往前走,方才因为太惊慌,他见到路就跑,现在也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胡同。
看了看天色,他往西走,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到了宣武大街。
他现在对于朝廷禁止三代以内的成亲一事还很好奇,因为这关系到他自己。
他出来前,母亲也为他定下了一桩亲事,正是舅舅家的表妹。
本来打算等表妹及笄再成婚。
犹豫了一下,他往宣武大街一家比较阔绰的茶馆走去。
这间茶馆不是外面沿街茶铺可以比的,有专门的说书先生,还有戏曲表演,连茶桌那都是整块大理石。
进这里的客人都是富人,全都穿着绫罗绸缎的老少爷们。
一楼很喧嚣,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说着某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显然是假借宋朝之事说当今最热门的事。
什么小妾如何收买产婆,如何将自己儿子跟主妇儿子调换,其间差点被人撞见,说得就好像说书人亲眼见过一样。
大家都知道故事是润色过的,但是没人在意,茶馆内气氛很是热闹。
讲到高潮处,还有人往说书先生身上砸纸钞。
罗起信为说书先生捏了一把汗,这幸好是纸钞要是换成银子和铜钱不得被砸出几个血窟窿?
“这位爷,能拼个桌吗?”
店里伙计领着一年轻男子来到他桌前询问。
罗起信见一楼都坐满了,就他一人独占一桌便点了点头。
“可以。”
他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瓜子,边喝边看热闹。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看着一身贵气,跟伙计点完后,再次开口向罗起信道谢。
“不知先生大名,可否告知在下?”
“哦,在下姓金,名金常宁。”
罗起信吐掉瓜子皮,回了个拱手礼,“在下罗起信,刚来京城。”
金常宁点了点头,也望向说书先生,偶尔还伸头探脑,一副很激动的模样。
罗起信吃了不少瓜子不吃了,给自己倒起了茶。
说书先生已经停下开始中场休息,换成了一年轻姐儿上来弹琵琶。
金常宁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睛,然后好奇地问罗起信。
“罗兄可是今年的考生?”
罗起信放下茶杯道:“不是,我是意外来这里。”
他佯装不经意说了自己上了靖远号,以及在路上的见闻。
金常宁瞪大眼睛,“这世间真有那么大的钢铁船?还能自行跑?那岂不是跟自跑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