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选举?这倒是个有新意的词儿。
赵溪音当即让徐棠和孟御厨去准备纸和笔,分发给众人。
“写下你们心中最适合担任掌膳之位的人选。”赵溪音觉得自己此刻化身成了小学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细讲规则,“推选掌膳要从多方便考虑,厨艺、人品、办事态度、行事风格……不要去看别人的纸条、也不要和人讨论,平心而写。”
很快,纸条被孟御厨收上来,赵班又让徐棠唱票,孟御厨计票,随着被选举人的名字被一个个念出,厨娘们不由都紧张起来。
这什么民主选举,搞得大家心里慌慌,论玩,还是赵御厨会啊。
“孙宜孙御厨,一票。”
“凉依凉御厨,一票。”
“郭灵郭御厨,一票。”
“凉依凉御厨,一票。”
“……”
最终选举结果出来了,凉依震惊地指着自己:“我?”
她怎么都没想到选自己的人有那么多。
赵溪音笑道:“凉依,恭喜你,成为咱们司膳司的掌膳。”
凉依在司膳司这么久,性子依旧高冷,只不过高冷的外表下,从不缺少帮助人的行为,不管谁有搞不定的事,她劈手就抢过去帮着处理了,态度虽不是很好,办事效率却是满分。
所谓面冷心热,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她磕磕绊绊说:“遇、遇到师父之前,我行事一向行事高调,擢选御厨时还那么猖狂,我、我以为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不会选我。”
她都已经做好一票都没有的准备了。
“怎么会,我们都很喜欢你啊。”
不知谁说了一声,其他厨娘纷纷附和:“对啊,咱们小凉依还当自己是豹猫呢,殊不知在咱们眼里就是只小橘。”
这比喻真是恰当,赵溪音忍不住笑了声,
凉依罕见地羞红来脸,垂着头有些无措。
赵溪音说:“凉御厨,掌膳一职,你可能尽心担任?”
凉依的那一票,其实是投给了自己,她觉得没有人会投自己,觉得没有人相信她这么高冷的人会倾心为司膳司付出,所以自己投了自己一票,表明自己愿意为司膳司付出的决心。
她郑重点点头:“师父,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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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贵妃的轿辇在寿康宫门前停下。
寿康宫是庄太后的居所,贵妃进殿时,庄太后正在佛前念经。
“太后。”贵妃轻声唤道。
庄太后在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和德太后相比,她的身子好多了,虽然也已年迈,但起码无病无痛。
“太后?”庄太后在软椅上坐下,“宫中一向称呼哀家为庄太后,贵妃,徽号可省不得。”
贵妃露出奉承的嘴脸:“从今往后,您就是宫中唯一的太后。”
德太后刚薨逝,就有人迫不及待来巴结奉承,庄太后心中并无半分愉悦,面色仍旧淡淡。
说来也怪,德太后去世,多年的对手没了,自己成了唯一尊贵的太后,她心里应该高兴才是,可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缺了个大口子。
“贵妃来有事吗?”她心里不舒服,没心思待客,想赶紧把贵妃打发走。
贵妃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德太后死前,有个厨娘极尽巴结奉承,眼里跟没您这位太后似的。”
庄太后听得直皱眉:“皇上早就下旨,两宫太后待遇一摸一样,不许任何宫人有偏失,哪个厨娘那么大胆,敢违背皇上的旨意?”
“叫赵溪音。”贵妃说,“因为奉承得德太后欢心,已经被皇上提拔为尚食女官了。”
因为奉承德太后欢心,皇上就不惜提拔人,这孩子的心还是偏向养母啊。
庄太后对这种事最是忌讳,当即就道:“她好大的胆子。”
贵妃佯装委屈:“臣妾也是看不得庄太后您受委屈,这才特意来告诉您,您可不能轻易放了那厨娘。”
庄太后不喜贵妃的做作,可也不能容忍有人极尽巴结得太后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厨娘向来不给两宫太后侍膳,能上赶着给德太后做膳食,这不是巴结是什么?
尤其皇上还为此提拔了她。
皇上刚提拔的女官,她想罚也能罚:“来人,传那赵厨娘。”
贵妃窃喜,福身告辞。
消息传到司膳司,赵溪音就知道来者不善。
德、庄两位太后一向不睦,虽说德太后死前仍惦记着庄太后,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庄太后的年岁还长,心里怕是还记恨着德太后。
自己给德太后做了膳食,庄太后怕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赵溪音只身往寿康宫去。
进了寿康宫,才第一次见到庄太后,比起德太后,庄太后的面相更舒展些,想来是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有关,年轻时候的性格一直比德太后更开朗些。
“拜见庄太后。”
庄太后回眸:“赵溪音是吗?给哀家拿下。”
立刻上来两个太监,把赵溪音反手按住。
赵溪音不料庄太后行事如此干脆利落,忙说:“庄太后,我只说一句话。”
庄太后说:“你不是巴结德太后吗?跟哀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衙门尚且让人陈情,庄太后不能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我。”
庄太后一抬手,让人送开赵溪音:“说吧,只一句。”
赵溪音说:“您知道德太后生前吃的最后一口食物是什么吗?是花生酥。”
庄太后当即愣住。
第78章 猪脚拌饭
庄太后愣了好一会儿, 才问:“你说她临终前吃了花生酥?谁做的?”
赵溪音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感慨庄太后还真是一言不合就抓人的脾气,回答道:“是我做的, 德太后临终前驳了王监令三次送来的饮食,独独想吃花生酥,那时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口,勉强吃下半块花生酥, 带着笑意驾鹤西去。”
庄太后开始在殿内踱步, 低着头喃喃重复一句话:“她为何要吃花生酥。”
赵溪音明白庄太后心里其实很清楚, 昔日的好友临终前是念着自己的,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没说要见哀家吗?”
赵溪音摇摇头:“德太后大约觉得相见不如怀念吧。”
庄太后毫不征兆得大声质问起来:“她做作些什么?!都快死了也不肯派人通报给我, 却在那折腾着要吃什么花生酥,她究竟在那矫情些什么?”
太后盛怒,一屋子的人不敢出声。
赵溪音也默默无言,她似乎能理解庄太后突然发脾气的心态。
庄太后质问一通,泄力了一般跌坐在地上,神情悲戚,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忙去搀扶,她却摆摆手, 自顾自地坐在地上。
半晌后,她哑着嗓子问:“她、德太后的遗体此刻在哪?”
赵溪音说:“仍停在仁寿殿里。”
庄太后挣扎着站起身:“我去看她。”
她走得飞快,赵溪音真担心她的身子,一路紧随其后跟在后面。
仁寿宫的宫人已经在挂挽联和孝布, 德太后安详地躺在寿床上, 正在由嬷嬷整理遗容。
仁寿宫的宫人见庄太后来, 纷纷跪下,神色紧张, 这两位一向不睦,德太后刚刚薨逝,这位太后此刻来做什么?
庄太后走过去,挥手让嬷嬷退到一边,自己俯身端详起庄太后的面容。
看到德太后神情安详,她表情欣慰,而后回头对赵溪音说:“她真是笑着走的。”
赵溪音点点头。
毫无征兆的,庄太后忽然趴在昔日姐妹的身侧啜泣起来:“好姐姐,你为何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啊!”
“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想着我,我也想着你啊,我、我早就想来仁寿宫找你认错了。”
“咱们都已经这么老了,大半身子迈进黄土的人,还争什么名利权益,真真是笑话。”
“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什么都不跟你争,什么都给你,我只想再要一次跟您说话叙旧的机会,你为何要撇下我啊。”
“姐姐,我想你。”
“……”
庄太后在德太后的遗体前絮絮叨叨许久,仿佛要把这些年没在一起的时光全补回来。
刚开始还情绪激愤,仿佛有满腹的委屈要向德太后讲述,渐渐说得久了,就变成正常语调,仿佛旁若无人地和老友聊天,到最后,她没了力气,声音轻细,逐渐成了耳畔私语,闺蜜间不为人道的悄悄话……
到最后,赵溪音都听不到庄太后在说什么了。
不管是仁寿宫还是寿康宫的宫人皆是满眼诧异,都知道两宫太后老死不相往来,却不知原来她们的感情如此深厚。
一生强势的庄太后今日算是颠覆了自己的人设,让两宫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个为了友情,感性、爱哭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庄太后回过头,问赵溪音:“剩下的花生酥呢?拿来给哀家。”
赵溪音便去取,碟子里的花生只被德太后吃了一块,还剩许多,因放置有半日功夫了,所以表面略微有些潮,吃起来会更甜些。
庄太后泪眼婆地吃了一块,瞬间又流出两行清泪。
这是她们多年前就越好、又遗憾错失的花生酥啊。
在这深宫中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两人的儿子登基,她们成了尊贵无比的太后,又有合得来的友情,含饴弄孙、闺中趣话,本该快活无比地安享晚年。
偏偏她们把这份安然弄丢了,后半辈子活在仇恨和算计里,活得不明不白,像具行尸走肉。
怎能不叫她遗恨!
她又哭又笑,看向赵溪音,手里捏着半块花生酥:“和我当年做的一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