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直到庄妃解了禁足,带着亲手做的花生酥来到坤宁宫。
她没有皇子,空有皇后之位,后宫中许多嫔妃已经有轻视她的势头,又因着身为中宫,一向没什么朋友。
庄妃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道谢,让她很意外,庄妃倒是个开朗的,她记得那日坤宁宫里桂花飘香、欢声笑语,两名女子吃着花生酥谈天说地,打破了坤宁宫长久的寂静。
而后,她们说到子嗣,皇后遗憾地说:“医者说我不可能有孩子了。”
庄妃犹豫了一会儿,竟说:“哲儿给你养吧。”
皇后愣住。
她不知道是庄妃想要为朱明哲觅个好前程,所以要为他找中宫皇后为养母,按个更尊贵的身份,还是可怜自己身为中宫却不能生育,来报答那日在乾清宫的救命之恩。
总之,朱明哲到了她的膝下。
中宫有子,不管是否亲生,总归让皇后的日子好过许多,没有嫔妃敢再不敬皇后,连皇上也因为朱明哲聪明伶俐,时常到坤宁宫陪伴皇后母子。
皇后养朱明哲,一养就是二十年,直到先帝驾崩,朱明哲登基。
这期间,皇后与庄妃的感情一直要好,两人时常在一处说话,吃点心,只不过都不是花生酥,那一日的花生酥似乎成了姐妹俩的信物,非重大日子不能吃。
连庄妃有一日问:“姐姐想不想吃花生酥,我做些来可好?”
皇后都摇摇头:“那日的花生酥,太香了,我想永远保留那日的味道。”
朱明哲登基,两姐妹都很高兴,约着要在新帝登基后,挑一个好日子一起吃花生酥。
可谁知随之而来的事情,敬封太后之位、分宫殿、颁徽号、管理后宫之权……一样样事情纷至沓来,终究让情同姐妹的两人离了心。
约好的花生酥,再也没吃上。
再后来的事情赵溪音都知道了,两位太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垂垂老矣。
【我想她了。】
德太后轻轻拂开朱明哲拿着花生酥的手,眼中有泪花闪过。
朱明哲身为养子,实在不知道敬爱的母后心中在想什么,为何吃半块花生酥,都能吃出眼泪。
赵溪音不禁走上前,轻声问:“德太后,您要见她吗?”
朱明哲不知道赵溪音指的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就见德太后轻轻摇头:【相见不如怀念吧。】
说完,德太后露出一个了无遗憾的笑容,驾鹤西去。
朱明哲意外地没有落泪,也许因为德太后是笑着走的,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让皇后亲手为德太后,准备丧仪。”
片刻后,他看向赵溪音:“你怎么知道德太后临终前想吃花生酥?德太后想见又不愿见的人,又是谁?”
赵溪音解释说:“是庄太后,臣听人说,德太后和庄太后年轻时是好姐妹,对那是的德太后来讲,庄太后和皇上,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如今皇上稳做江山,国泰民安,有妻有子,德太后没什么不放心的,臣想,德太后唯一不肯释怀的,便是庄太后了吧。”
“这花生酥是庄太后曾经做给德太后的点心,是两个人情谊的见证,臣斗胆,做了这道花生酥。”
朱明哲长长舒了一口气:“朕身为德太后的养子、庄太后的亲子,竟不知道两位的情谊缘于一道花生酥。”
“朕还以为,在德太后心里是极为痛恨庄太后的,没想到人之将死时,最难释怀的竟是昔日姐妹、近日仇人。”
赵溪音看着床榻上神情安详的太后,柔声说:“德太后已经放下恩怨了,临终时念着的,只有和庄太后的情谊。”
朱明哲点点头:“传朕旨意,敕封赵溪音为五品尚食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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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承乾宫时,贵妃气得把手中的金钗都摔了。
“赵溪音成了五品尚食女官?她才多大?能担得起五品女官?皇上是疯了吗?!”
宫女连忙劝:“娘娘小声些,可不敢质疑皇上的旨意。”
贵妃仍旧愤愤:“王监令都做不到的事,赵溪音竟然能做到,哄着皇上把她提拔成尚食女官。”
贵妃和赵溪音的仇早已解不开了,赵溪音越得意,她就约生气。
宫女低声说:“娘娘,德太后是庄太后的死敌,那赵溪音尽心伺候德太后,分明是和庄太后过不去,咱们何不推波助澜一把?”
贵妃微微睁大眼睛:“可庄太后早已不管后宫的事。”
“庄太后是不管旁的事,只要事情涉及德太后,她就一定会挣一挣。”
贵妃眼睛一亮:“立刻随本宫去寿康宫。”
第77章 花生酥(三)
赵溪音被提拔为尚食女官的事很快在宫中传来了。
除了朱明哲、赵溪音和传旨的汤岱以外, 王监令是第三个知晓此时的人,朱明哲下口谕时,王监令就在仁寿殿外候着。
他给德太后侍了一辈子的膳, 临了做了三道菜,道道不是德皇后想要。
原本以为赵溪音来也是枉然,这个丫头极为不自量力,他这亲自给德太后侍膳的人都猜不出德太后的心思, 赵溪音连两宫太后的面儿都没见过, 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在殿外一边候着皇上随时又可能的吩咐, 一边等着看赵溪音的笑话,刚才皇上是怎么训斥他的, 赵溪音都得一一受着。
没想到竟等来赵溪音荣升尚食的消息……
王监令彻底傻眼了。
德太后没有遗憾地离开后,王监令和赵溪音的差事算是了了,各自走出仁寿宫的宫门,往尚膳监和司膳司的方向去。
期间有一段同路,王监令挤出一个笑容:“恭喜赵尚食升迁。”
这皮笑肉不笑的本领,让赵溪音一下子就觉得咬牙切齿的语气来:“多谢王监令,溪音侥幸。”
“肯定是侥幸。”王监令脱口而出,因为觉得只有“侥幸”二字, 才能解释赵溪音为何会猜得准德太后的心思,毕竟连皇上都凑不出来,那可是德太后的养子。
赵溪音不置可否。
王监令继续说:“赵尚食如今也是五品女官了,官职可不低, 在后宫几乎是最高女官官职, 见了一些低等的前朝官员, 也只需等着他们给你行礼就是。”
这是在拿五品官员的殊荣来衬托他四品官员的身份呢,赵溪音听得出来, 佯装诧异:“哦?还有这么多好处。”
“那当然。”王监令又说,“虽然你是尚食局的五品女官,但我是尚膳监的四品官员,尚食局倒是怎么都追赶不上尚膳监来。”
后半句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说出来,却是王监令的真实意图。
一般能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心里发虚,只能在口头上不断强调自己的强。
偏偏赵溪音不惯着,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哪天,尚食女官的官级,就被破格提拔为三品了。”
“你!”王监令大惊,赵溪音这种离经叛道的话都能说出口,本朝好几百年没变过的官级制度,难不成还能因为她改了制度?
赵溪音又说:“说不定某一日,司膳司的权利会越过尚食局去,更说不定,尚膳监都没存在的必要,直接被尚食局整个取代了。”
王监令脸色都变了,他知道这只是赵溪音的口舌之利,但只要稍微一想,还是让他冷汗涔涔,因为赵溪音的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让他不得不郑重考虑她的口舌之利。
“莫要瞎说!”
赵溪音笑道:“王监令怎么脸都白了,我开玩笑的。”
王监令喷出一口老血。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时,朱明哲的圣旨跟着也到了,汤岱亲自来传圣上口谕。
这回接旨的可不止司膳司的人,而是整个尚食局四司的所有人。
汤岱传完圣旨,司膳司的厨娘高兴得差点即刻跳起来,因为汤岱还在,便只能用眼神传递激动之情。
司药、司酝两司的女官和宫人倒是反应平平,胡尚食倒台时她们就想到来,接任尚食之位的八成是赵溪音。
只有司供女官神情有异,从前她仗着巴结上了胡尚食,对赵溪音和司膳司大肆讽刺,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胡尚食倒台,赵溪音会上位。
此刻她如坐针毡,只想化作一只西瓜虫来降低存在感,希望新上任的赵溪音不要报复自己。
汤岱走后,赵溪音对尚食局所有人道:“本官初任尚食一职,对司供、司药和司酝三司的事务尚不熟悉,三司女官请各行其职,守好责任,便可自行去忙。”
新官上任,这番话说得算是谦和,比先前的胡尚食谦逊太多,司药、司酝两司的女官心生好感,各自带着自家的宫人离去。
唯有司供女官陪笑着来到赵溪音面前:“尚食大人,我那有上好的正山小种,您去尝尝?”
“不了。”赵溪音直接拒绝,“司膳司还有诸多事要忙,就不去叨扰司供。”
司供女官“诶”了声:“那我让人把茶给尚食大人送来。”
赵溪音叫住她:“司供女官,本官喜欢做事勤勉负责的人,不喜欢投机取巧、阿谀奉承的人。”
司供尴尬地笑说:“好、好。”
等人都走了,司膳司关起大门,厨娘们这才算把心里的激动释放出来。
“尚食女官诶,放在从前我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有一日,赵御厨真的当上了尚食女官!”
“后宫的女官最高也就五品了吧?咱们赵御厨是最高等女官啦!司膳司跟着沾光!”
“没了胡尚食,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了,现在的感觉就是天朗气清,整个尚食局的空气都变好了。”
“往后六局一司看谁还敢小看咱们司膳司!”
“……”
徐棠也感慨万千,拉着赵溪音的手:“半年前的那一日你还记得吗?咱们俩被郭掌膳叫去,被换了侍膳主子。”
当时的两个小厨娘是多么弱小、无助、任人欺凌,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赵溪音成了尚食,她徐棠也是典膳女官,再也没人能欺负到她们头上,还能保护司膳司一众姑娘不被人欺负。
“我记得。”赵溪音轻声说,“我们都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孟御厨问:“赵御厨,这么一来司膳司的司膳一职又空缺出来了,皇上的旨意里没有提及,要怎么安排?”
赵溪音说:“皇上的意思是司膳司隶属尚食局,官员由我来任免。”
孟御厨恍然:“那就把空缺补齐吧。”
司膳司的御厨中,以徐棠和孟御厨厨艺最佳,徐棠办事雷厉风行,孟御厨稳重妥帖,赵溪音有意提拔这两位,至于空出来的掌膳一职……
其他厨娘从厨艺到性格各有各的特点,赵溪音很难有明确的人选。
她说:“徐典膳、孟掌膳任职时间虽不长,但确是为司膳司办了不少实事,妥帖程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我打算提拔徐御厨为六品司膳、孟御厨为七品典膳,如何?”
众厨娘都没有异议,她俩本身就是女官,办事勤勉,没什么可指摘的。
“至于典膳一职。”赵溪音说,“我想采用民主选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