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溪音也不退让:“胡尚食要罚我,可有宫规可循?”
在司膳司给后妃办雪糕宴,历朝历代都是头一遭,哪有什么宫规可循?
胡尚食拿不出来,就一直认定赵溪音的做派不合规矩。
此刻司膳司大院中有不少嫔妃,皇后身子弱,不能吃凉,贵妃高冷不爱与人来往,都没能来,除去这两位,位份最高的是妃位。
宣妃自然要替赵溪音撑门面,走上前道:“胡尚食,赵司膳此番有何错?这宴是给后妃办的,本宫和众姐妹觉得很不错,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胡尚食知道宣妃有复宠的架势,再不敢像先前那样轻视,但她自己也是五品女官,官级不低,有皇上赋予的权利,因此并不畏惧。
“宣妃娘娘,本官管束尚食局的人,还请莫要插手。”
宣妃微微蹙眉:“这么说,咱们这么多嫔妃的面子你不给,非要惩罚赵司膳?”
胡尚食觑了眼门口那钱箱,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可这么多嫔妃在,打赏少不了,先前文才人和丽美人,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人一百两,这赵溪音今日不知道赚得怎么盆满钵满呢。
晌午才说不给司膳司赏赐,下午人家就自己赚钱了,这不是明着打她的脸吗?
就算冒着得罪嫔妃们的风险,也得惩罚赵溪音,把她打赏来的银子全都没收!
胡尚食刚一点头,嫔妃们呼啦围过来了,站在宣妃身旁,竟有些人多势众的架势。
“真稀罕,司膳司办宴,嫔妃吃席,双方你情我愿的好事,偏偏有没眼力劲的女官来捣乱,惹人生厌。”
“真扫兴,本宫刚想挤冰淇凌吃,这兴致就被破坏了。”
“真烦人,宣妃娘娘若是请不走她,就请皇上来,咱们都这么多人,皇上能不向着?”
提到皇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宫规可依,谁都不确定这件事谁对谁错。
嫔妃们在各自宫中时矜贵典雅,今日齐齐聚在司膳司吃吃喝喝,似乎真有些不合规矩,美食当前,谁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可若皇上来了,没规矩就是违反宫规。
胡尚食也不希望惊动皇上,却不说这件事皇上会不会向着赵溪音,光是她克扣司膳司赏赐的事,要是被皇上知道,就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汤岱的声音打破沉默:“皇上驾到——”
众人一回头,龙辇已经在宫道上了。
第61章 雪糕(二)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朱明哲从龙辇上下来, 扫视一圈,说了声“平身”,又问:“怎么都聚在门口啊?”
众人心中微微不安, 各自在心中猜测皇上怎么突然来司膳司了?
【是宣哪位嫔妃伴驾,那位嫔妃人不在宫中,却在司膳司,皇上前来问罪的?】
【还是司膳司门前的争执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皇上这才的也太快了吧?】
【还是别的宫人眼红司膳司热闹, 向皇上告状了?】
【……】
众“猜”纷纭时, 胡尚食第一个回答:“皇上,赵司膳此举荒唐, 让嫔妃们贵步临贱地,传出去实在有损天家名声,微臣正要惩治赵司膳,谁知各位主子维护,还请皇上定夺。”
她得先声夺人,让皇上知道自己是行使女官职责,省得被赵溪音胡搅蛮缠,一张利嘴把自己至于无事生非的境地。
朱明哲探身往大院里看了一眼:“嗯, 果真布置得有筵席的架势了。”
他又看向赵溪音:“赵司膳,胡尚食说的你可服?”
“尚食大人说微臣有损天家名声,微臣万万不敢当。”赵溪音躬身一礼,“司膳司是侍奉嫔妃饮食之地, 到了胡尚食口中却成了低贱之地, 若是微臣有损天家名声, 胡尚食岂不有大不敬之罪?”
胡尚食简直目瞪口呆,瞧瞧, 这张颠倒黑白的嘴!
玉嫔心直口快地接话:“就是,胡尚食今日说司膳司低贱,明日是不是就要说尚膳监低贱,难道连皇上和太后的膳饮之地也是低贱之地吗?”
胡尚食大惊,忙俯身认错:“微臣万万不敢!”
鲁婕妤淡声开口:“皇上,臣妾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因为赵司膳做出一种解暑清凉的雪糕,这种食物不宜送膳,所以才请臣妾们来此品尝。”
朱明哲点点头,来龙去脉他已知晓。
文才人紧接着道:“皇上您不能惩罚赵司膳和司膳司,厨娘们顶着酷暑为我们做膳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朱明哲知道,司膳司大院布置成这样,可得花一番功夫。
丽美人说的是实话中的实话:“皇上~臣妾们不用伴驾时,整日在后宫可无聊了,音、赵司膳好不容易搞了个这么有意思的雪糕宴,还要被这个胡尚食来搞乱。”
朱明哲被这幼稚的语气给逗得笑了下,旋即不痛不痒地训斥:“莫要胡说。”
宣妃则温温和和道:“皇上,不管怎样,别动气,以和为贵。”
宣妃看似中立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紧绷都松懈下来,就是啊,刚才就是有说有笑的轻松局面,干嘛要搞得剑拔弩张?大事化小得了。
朱明哲看着赵溪音身旁站着的一大片人,有后宫大半嫔妃,也有司膳司所有厨娘,她们竟无一例外,全都向着赵溪音。
再看胡尚食,孤零零一个人,说好听的叫孤军迎敌,难听点儿就叫众叛亲离。
他问:“你们都觉得赵溪音办的雪糕宴还不错?”
众妃无一例外点头,更有甚者,甚至向皇上介绍起哪种雪糕跟好吃。
朱明哲失笑,对赵溪音道:“取最好吃的来,朕尝尝。”
赵溪音自认这么多种雪糕,每种都有独特的口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但客人是皇上,就要吃得与众不同,哪怕编也要编得与众不同。
她取出一支火炬雪糕,双手奉上:“皇上,此雪糕名为‘至高无上’。”
朱明哲身子前倾,细问:“怎讲?”
赵溪音:“您看这雪糕的形状,螺旋上升直至最高,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上尖下粗,寓意皇上是至高无上的人,受黎民众生的爱戴。”
嫔妃和厨娘或是掩嘴、或是低头轻笑,这不就是巧克力脆皮加奶油雪糕嘛,刚才有好几位都吃过了,听赵司膳瞎掰吧。
朱明哲却是很信这样的话,接过雪糕的手都变得谨慎起来:“那朕就来尝尝这雪糕。”
清脆的巧克力脆皮应声而裂,微凉的触感沁人心扉,一路乘轿辇而来的暑气瞬间消散,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
巧克力微苦,奶油却醇香浓厚,在口中慢慢融化,化作细腻的甜汁,慢慢淌进喉咙……
朱明哲的眼睛微微睁大,还不待说什么,就被嫔妃、厨娘和胡尚食悄悄又紧紧得盯着。
这一口,似乎关乎两方的局势。
下一秒,朱明哲大手一挥:“打赏!”
汤岱掏出一锭银子,放进钱箱。
随着“咕咚”一声银子落进箱中,胡尚食死心得闭了闭眼,厨娘们小声欢呼一声,又连忙规规矩矩站好,嫔妃们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这场较量中,皇上已经偏向她们了。
到此刻,嫔妃和御厨一方才后知后觉觉出,刚才的担惊受怕有些多余,有这么多嫔妃在,有那么好吃的雪糕在,皇上怎么可能偏向叽歪严肃的胡尚食?
阖宫欢乐,皆大欢喜,不好吗?
朱明哲指着嫔妃们,笑骂:“你们这群人,瞒着朕吃独食啊。”
嫔妃们笑作一团:“皇上快来,里面雪糕种类还多着呢。”
朱明哲摆摆手,没有立刻迈进司膳司大院,而是指了指门口的钱箱,问赵溪音:“既是请嫔妃们吃雪糕宴,又为何在门前放打赏箱?”
他不愧是君王的头脑,嫔妃看到打赏箱,想的不过是厨娘劳作辛苦,要些打赏钱也不为过,帝王想的总是更深些。
文才人忙替赵溪音解释:“皇上,打赏是自愿。”
朱明哲并没有接话,等着赵溪音回答。
其实朱明哲这一问,慌张的不是赵溪音,而是胡尚食。
司膳司为何办雪糕宴,为何还在门口放打赏钱箱,不就是因为没拿到年中赏赐吗?若是把这是牵扯出来,难受的是她胡尚食。
赵溪音就等着朱明哲有此一问呢,用悲切地语气回答:“皇上赎罪,司膳司请嫔妃们吃雪糕,实在不该贪图赏赐,都怪司膳司愚笨,一年到头没有苦劳也没有功劳,连年中赏赐都捞不着,厨娘们眼睁睁看着旁人领赏,羡慕得紧。”
说到这儿,胡尚食就知道要完,这个赵溪音装腔作势得很,以退为进,让皇上可怜同情。
只听赵溪音继续说:“微臣身为司膳,不忍看厨娘们一无所得,才出此下策,在雪糕宴上放了个打赏箱,只求厨娘们不至于两手空空,连中元节买祭礼的钱都没有。”
身后几个厨娘又想哭又想笑,神情精彩得很,哭是因为赵溪音把司膳司说得太惨,笑是因为赵溪音说的太好笑了。
唯有胡尚食,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谁不知道你们司膳司三天两头领赏,厨娘们所得比她这个尚食女官的俸禄都高,还在这儿哭穷。
朱明哲果然问:“司膳司没有功劳?谁说的?”
好几份功劳呢,连他都知道,光是给洋使团做东瀛美食那次,司膳司就立下大功。
徐棠抢答:“回皇上,是胡尚食亲口说的。”
朱明哲的目光冷冷看向胡尚食。
年中赏赐,本身就是恩赏宫人的一件善举,力求每人有份,甚至无论是否有功劳们,为的就是人人拿到赏赐,能更加全心全力为皇家做事。
且不论司膳司的功劳,单是这点,胡尚食就犯了忌讳,还企图掩盖。
胡尚食立刻跪倒在地,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赏银呢?私吞了?”朱明哲又问。
胡尚食倒没那么大胆子私吞,赵溪音答:“尚食局其他三司的赏银比往年多出不少,想来胡尚食是把赏银赏给另外有功劳的三司了。”
另外三司无论功劳还是苦劳都没有司膳司大,这是明显地针对司膳司罢了。
朱明哲说:“‘赏罚’分明,你这是要拉拢人心啊?”
拉拢人心放在朝堂上可是重罪,胡尚食忙不迭道:“皇上赎罪,微臣不敢啊!”
朱明哲确实有点生气了:“洋使团来朝,尚食局负责操办筵席,你不在,尚且有省亲的理由;宣妃亲自传膳,你也敢无视嫔妃和皇子;今日又出了克扣司膳司赏银的事,胡尚食,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皇上数得清清楚楚,胡尚食抖得如同筛糠,嘴里不住求情:“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这样的事在宫中并不少见,放养尚食局、针对司膳司、拿官架子拜高踩低……这些事其他五局的官员中肯定也有,她原本并不在意。
谁知道会闹到皇上跟前。
要怪只能怪司膳司风头太盛,六局一司中,没有哪个司三天两头在皇上面前露脸,还要怪赵溪音行事太高调,办什么雪糕宴,把皇上引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