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腊肉和腊肠切丁,玉米切粒,香菇泡发后也切丁,再就是香米和黄米也在清水中泡着备用。
起锅烧油,把腊肉和腊肠煸炒出香味,腊肉和腊肠中本身就有猪肉,经过翻炒,油香浸出,等素菜丁下锅时,油香就能裹满所有食材。
厨房中飘散出香味,相府下人伸长了鼻子去闻,今日这是做什么好东西了,这般香。
泡水的香米黄米也下锅翻炒,等各色食材翻炒均匀切断生,便把饭盛进洗净的竹筒中,粽叶封口,上笼屉大火蒸。
窗外虫鸟啁啾,树荫萌动。
笼屉出冒出的蒸汽逐渐散发出竹筒和米饭的清香,竹筒饭蒸好了。
赵溪音衬着笼布,把竹筒饭从锅中取出时,听见院中似乎有说话声,细听是李国相和一名女子的声音。
“我一早就说了,今日回来看望外祖,亲手做饭,你怎的还从外面请肆厨来做?”
“哎呀,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昨日救了我的命,做饭也是一流。”
“我就不信,这京中还有人做饭比我好吃!”
“诶诶诶你要做什么?人家远来是客,你可千万别失礼!”
凉依破门而入时,刚好看到赵溪音浅笑着挑起的眉。
“师父?怎么是你?”凉依都惊呆了,仿佛在相府瞧见赵溪音是件很神奇的事。
李相国气喘吁吁地跟来,就听见凉依即诧异又规律地喊着师父,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户:“喔,原来赵丫头就是你在司膳司的新师父,我竟忘了,你俩如今都在司膳司。”
赵溪音知道凉依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想到,竟是当朝国相家的小姐,她这兜兜转转,竟到了徒弟家中。
也是了,若不是位高权重的李国相,胡尚食怎么可能态度转那么快,还想让凉依认她当师父。
“是我。”她笑着解释,“我被李相国请来当私厨。”
凉依刚才还气鼓鼓的想要和人比试一场,证明外祖父请外人来做饭绝对是多此一举,看到赵溪音后,所有冲动瞬间偃旗息鼓。
京城比她厨艺高的人不多,赵溪音算一个。
看到赵溪音在取竹筒饭,她条件反射似的挽起袖子,走过去:“师父,我来吧。”
凉依在司膳司时得赵溪音点拨很多厨艺上的细节,是真心把她当师父敬重的。
赵溪音也没勉强,让她小心些。
李国相看得啧啧称奇,他这个外孙女,自从打扬州接回来,就目中无人,尤其看不上家中那几位表兄,却独独对赵溪音殷切有加。
“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他哭笑不得说道。
竹筒饭出锅,凉依端着大步流星往正厅去,丝毫没有等等腿脚不好的李国相的觉悟,赵溪音倒是和李国相走在后面,这一老一少合拍得很。
“我做的膳食是竹筒饭,食材都是好克化的,又经过蒸煮,柔和得很,您尝尝。”赵溪音把竹筒饭上的粽叶取下来,露出五彩缤纷的饭,绿色的豌豆、橘色的菠萝丁、黄色的玉米粒、莹白的香米、金黄的黄米,还有腊肠和腊肉丁……光是看这卖相就十分勾人馋虫。
李国相是个无辣不欢的,正是多年食辣,才把胃辣坏了,往后吃不了辣的诊断让他十分惋惜,还以为要从此告别美食了。
直到看到赵溪音这“碗”独特的竹筒饭,才知道,世上美食千千万,不只有辣菜才好吃。
李国相瞬间被吸引了,刚才就闻见香,现在看了这卖相更是忍住不住,迫不及待拿起勺子,沿着竹筒挖下去。
刚出锅的饭还冒着热气,尚未吃到口中,就闻到竹筒和粽叶的清香,还有各种五谷的稻香,腊肠腊肉的油浸润在饭中,给整碗饭增香不少,饭中添加的佐料不多,尽量保存了食材的原汁原味,吃的就是一个纯真。
李国相刚吃一口,就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美味了。”
凉依颇为自豪地说:“我做的饭好吃,我师父做的更好吃,外祖父,你就说这能不好吃吗?”
李国相顾不上搭理凉依,捧起竹筒,接二连三地吃起来,香米和黄米蒸得软乎,他这胃也好克化。
不一会儿,竹筒见了底,李国相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没吃够。
赵溪音笑说:“您的胃还很弱,应少食多餐,我一会儿就把这道食方写下来,交给府上的厨子。”
李国相吃得胃中十分熨帖,心满意足道:“哎呀,我要有你这么个晚辈就好了。”
凉依愤愤:“把我接来还不算,还想让我师父当您的晚辈,孙女肯定当不了,因为这样就差辈分了,那就只能认干女儿了呗。”
李国相算是怕了凉依这张嘴,连忙举手止战:“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也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玩,这样,你下午带赵丫头在京城好好逛逛,女孩子家的衣裳啊首饰啊,看上什么就多买些。”
凉依对衣裳首饰没兴趣,她的心都扑在做饭上,但她因为身份的事瞒了赵溪音,挺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的,便同意了。
午后,赵溪音被凉依带着来到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十分阔气道:“师父,随便挑。”
赵溪音笑道:“那我可只看成色,不看价格了。”
她其实也不是真要买,女孩子一起逛街,乐趣当然在于“逛”,瞧瞧京城最好的珠宝铺子里,能有什么成色上佳的货。
在铺子里看了一圈,赵溪音看中一串珍珠项链,硕大的珍珠颗颗饱满,每一颗都足足有佛珠那么大。
她指着那串项链:“掌柜的,这串项链拿出来看一下。”
掌柜的是个女子,十分讲究地带上丝绸手套,也给赵溪音拿了一对,又取出一张绒布打底的托盘,才小心翼翼把项链取出来,放在上面。
“小姐好眼力,这是我们铺子中最贵的首饰之一,这些珍珠都是在东海中打捞出来的……”
赵溪音细细端详一番,的确很不错,即便她原先没打算买,此刻都有些心动了。
凉依也凑近了看,眼中俱是惊艳。
果不其然,女子对珠宝天生没有抵抗力。
正看着,突然听到一声刻薄的话语:“呦,这不是赵家寡妇那女儿吗?叫什么来着,赵溪音?”
赵溪音皱着眉抬起头,说话的人脸生,在脑子里搜寻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还是跟着她们的相府丫鬟低声说:“是工部侍郎薛大人的千金。”
赵溪音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那赔钱爹,入赘的不就是薛家的门?
第53章 竹筒饭(二)
薛侍郎的千金薛静, 今年也三十有加了,人不如其名,天生一副尖利的嗓音, 说起话来尖酸刻薄。
她前面有过一任丈夫,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子,按说也是门当户对,婚后夫家受不了她的不安分, 和离了。
薛家知道她的性子, 不指望能再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只求能顺利嫁人,也算祖上烧高香了。
恰巧这时, 杨志维“壮志难酬”,在酒楼偶遇薛静,得知薛静是高官家的小姐,立刻变着花样地恭维起来,好言好语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薛侍郎膝下就这一个独女,想着招个入赘的夫婿也好。
杨志维见“嫁”入高门有苗头,立刻要跟赵氏和离。
赵氏无疑是晴天霹雳,她那丈夫虽然懒散, 整日做梦当大官,可她也从未嫌弃过,仍家里家外一把操持,相夫教女, 没有半点不妥当。
她哭问杨志维缘由, 杨志维却张口说不出话, 一条错处都挑不出,最后被逼问地紧了, 才承认是已经爱上一门高官家的千金,傻子才不和离。
赵氏心都要被揉碎捏烂了,无奈,还是认命般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手娟秀小楷,写的比杨志维好得多。
也是从那时,赵溪音改了姓,随母姓赵,还在官府过了明路,从此和杨志维再无半点瓜葛。
这些往事赵溪音都知道,只是她从没见过薛家的人,从前她和阿娘都是穷苦百姓,根本够不着和侍郎家的人有交集。
不想今日竟在这珠宝铺见到了杨志维的现役夫人,对方还一眼认出了自己,可见对丈夫的前妻女没少了解。
赵溪音的目光正面迎上去,似笑非笑:“薛小姐原来目不识丁啊,所谓‘寡妇’是指死了丈夫的人,而不是和离的人,难道说杨志维在薛家已然去世?那薛小姐岂不是也成了寡妇?”
薛静不料赵溪音如此伶牙俐齿,当即被气红了脸,伸着手指道:“你、你竟然敢咒本小姐成寡妇!”
赵溪音反说:“我只是在跟小姐解释何为‘寡妇’,你这回知道了,下次就不会再闹笑话了嘛。”
薛静差点撅过去。
凉依解气地笑了笑,从前还真当师父是个无害的小白兔,现在看来,只是没触碰到她的底线,,一旦过了线,这口齿伶俐起来,还真没几个人是对手。
赵溪音本不欲和薛静为敌,错是人是攀慕权贵的杨志维,可这位薛小姐一见面就跟眼红的兔子似的乱掐,让她不得不咄咄逼人。
阿娘,就是她的底线,谁敢伤害阿娘,势必要扑回去。
薛静已经缓过气来,见赵溪音面前放着一串珍珠项链,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你也配看这么好的珍珠项链?买得起吗你?掌柜的,你们这儿可真不讲究,看珠宝首饰也没个门槛,我告诉你,这位客人就是个农家女,你再费心,她也买不起。”
掌柜的笑说:“小姐说笑了,来着都是客,咱们铺子一向一视同仁。”
薛静被噎了下,这狗屁不是的首饰铺,好心帮他们涨身价,还不领情。
她今日算是被赵溪音惹毛了,势必要和人作对:“这项链,本小姐买了。”
农家乡巴佬买不起的项链,她便要一口价拿下,让乡巴佬瞧瞧,什么叫天堑般的差距。
掌柜的有些犹豫,刚想去拿那托盘,却被赵溪音一手按住。
“掌柜的,这项链是我先看的。”
“你先看的又能怎么养?你买得起吗?”
赵溪音怎么可能买不起,她这几个月可没少赚,皇上、文才人、丽美人、鲁婕妤的赏赐,加起来有小千两,光是鲁婕妤给的那条御赐翡翠镯子,还不够换这一条项链?
赵溪音反问:“你买得起吗?”
薛静问:“掌柜的,多少钱?”
两位客人突然扛上了,抢着要买同一件珠宝,掌柜的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条项链是上好的东海珍珠,卖价七百五十两。”
七百多两银子,普通农户可能几辈子都见不了这么多钱,即便对于京城富家来说,也不个小数目了,周围人听到这个价格也都颇为诧异,这大概是铺子里最贵的珠宝了吧?
薛静结巴了一下;“七、七百五十两?”
这,这她一下子也没那么多钱啊。
虽说挪动家中的钱父亲也不会生气,可七百两买一件首饰,对薛家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这农户女真是不知者无畏,这么贵的项链也敢拿出来看?
赵溪音见薛静脸色有变,低头再次打量项链,越看越漂亮,真的蛮喜欢呢,而后果断道:“我买了。”
薛静诧异地看向赵溪音,她买了?她在开玩笑,对,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直到赵溪音从怀里掏出银票,薛静才确认,赵溪音是真的要买,也是真的有那么多钱。
这怎么可能?赵溪头不是农户女吗?母女俩还被亲爹抛弃,应该连吃穿都成问题,怎么可能买得起七百多两的项链?
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堂堂工部侍郎家的小姐买不起的珠宝,却被一个农家女买走。
薛静咬了咬牙:“我也要买!”
掌柜的为难地左看看、又看看:“两位贵客,你们究竟谁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