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般说,陈贤树这才信了。
他们只是随便问问,不曾想陈九娘的口碑这般好。
之后又去到县城,走访街巷,提及陈九娘,无不交口称赞。
余奉桢只觉得微妙,先前担心士绅煽动百姓生乱,如今看来,当地士绅的名声被搞得臭名昭著,百姓提及无不破口大骂,哪里还会抱团生事?
也难怪魏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没出岔子,中间的微妙之处值得观摩。
吴应中得知他们前来,将其迎到官舍安顿。
对于二人的考察,吴应中知无不言,有关衙门里的各种记录账簿皆呈给余奉桢他们看。
不仅如此,还带他们看从士绅手里追缴而来的布匹粮食等物。
余奉桢笑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些东西算是意外得来的,倘若惠州每个县都有这种意外,那才叫高兴呢!
实地考察的书信快马加鞭送回州府,呈递到陈恩手里,写了好几页。
尽管先前崔珏已经说过,但听到余奉桢亲口夸赞,陈恩还是放心不少。
此次剿匪官兵们立下大功,陈恩命崔珏把人员名单列上去论功行赏。
崔珏心中高兴,让徐昭列名单,徐昭试探问:“我以后是不是有机会带兵了?”
崔珏:“莫急,徐兄想要领兵,得让陈九娘找机会。”又道,“若有机会领兵,需得提拔自己人,收拢人心,为以后立足打下根基。”
徐昭点头,“这得向九娘子学。”
崔珏笑道:“开了个好头,以后惠州的机会多着呢,想来过不了多久,其他县也会跟着清理一遍。”
徐昭满怀希望,“照魏县那么清理下去,惠州何愁不强?”
崔珏:“只要把郑家压住,别让他们插手,这事便有盼头。”顿了顿,“主公多疑,以后我们行事需得谨慎,切莫让他察觉我们跟陈九娘走得太近,省得他打压。”
徐昭:“文允所言甚是,只做纯臣。”
崔珏:“至少表面上是这般。”
徐昭似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陈九娘是儿郎就好了,她这般有才干,若有手段,日后极有可能承爵。”
崔珏沉默了阵儿,“且看她怎么选,还得看她有没有那个野心。”
徐昭:“那便等着看日后。”
梨香院那边得了不少锦缎珠宝,是碧华堂管事送来的。
许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拿起一支金钗,啧啧道:“我儿这般上进,往后咱们肯定要发大财。”
陈皎笑眯眯地看着她摆弄那些首饰,没有跟她说她自己还有一个小金库,就存放在法华寺放贷,托崔珏给她办的。
此次魏县之行她受了不少贿赂,怎么可能全部上交,总得留一条退路。
许氏欢喜道:“我得多给阿英攒嫁妆,日后风风光光的出嫁。”
陈皎:“……”
出息!当富婆养小白脸不好吗?
忽听外头传来马春的声音,原是四房听雨堂苏氏过来恭喜了。
陈皎颇觉诧异,看向许氏,她道:“你不在府里的日子,我与四房走得近些。原因无他,苏氏没有子嗣傍身,这样的人没什么功利。她主动示好,想来也是筹谋自己的晚年有个安稳。”
陈皎:“阿娘与她可合得来?”
许氏点头,“能说上话,没有其他几房那般勾心斗角。”又道,“平日解解闷倒是挺不错的。”
陈皎“嗯”了一声,“在府里少树敌总有好处。”
那苏氏四十出头的年纪,无儿无女,性子也和软,是江南人。
她在府里没有争的底气,故而行事低调,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陈皎很少见过她。
许氏同她在偏厅说话,高展过来了一趟,说淮安王有事要商议。
“商议”二字用得甚妙,算是对她才干的一种认可。
陈皎去到碧华堂,主动交了陈恩当初给她的玉牌。不曾想便宜爹倒是大方起来了,说道:“阿英收着罢,日后还得继续用。”
陈皎心中得意,却故意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爹就不怕儿拿着它胡作非为吗?”
陈恩埋汰道:“就你一个小姑娘,还想令三军呐?你当老子手底下养的那帮东西不认人么?”
陈皎抱怨道:“惠州的兵个个都跟土匪似的,叫不动。”
陈恩叉腰道:“你能使唤得动徐昭,就很有一般本事了。他在中原可是悍将,让他听令与你,可不容易。”
陈皎道:“儿给他画大饼,说只要他跟着爹混,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陈恩失笑,心情似乎还不错。
陈皎动了心思,想借助魏县功绩打压郑家,继续道:“儿其实有一个想法,就是从徐都尉那里得来的。”
陈恩跂坐到榻上,指了指她,“你稀奇古怪,有什么点子,说来听听。”
陈皎严肃道:“徐都尉说他上过四十多回战场,想要活命得靠本事,光靠运气是不行的。”
这话陈恩认同,点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一点真本事,还真不容易苟活。”
陈皎背着手,“如此说来,军功比文绩更难挣,是这样吗?”
陈恩没有反驳,显然是认可的。
陈皎继续道:“儿曾听吴主记说过,现下咱们州府里选拔人才,全靠朝廷派下来的大中正评品论级,且特别注重家世背景。
“倘若我有家世,哪怕品行一般无甚才干,因为能拼爹,入仕于我来说是不是极其容易?”
陈恩:“有个士族爹给你拼,那也是人家会投胎。”
陈皎:“万一没有爹拼,但自身才干了得,岂不就被埋没了?”
陈恩不以为意,“这世间不公允的事何其之多,你若是生在北方,连命都没法保,哪还敢妄想发挥才能?”
陈皎反问:“那爹可曾细想过,朝廷派到咱们惠州的大中正——听说是荥阳郑氏,由他们评选举荐的官员,郑姓家族的门生是不是已经布遍州府了?”
这话戳到了陈恩的痛处,绿着脸没有吭声。
陈皎像不懂看眼色似的,继续作死道:“何止是州府,只怕那朝廷高官,也早就被门阀世家霸占完了,哪还有他人的机会?
“中正握在世家手里,由着他们去选官,只看门第高下,有爹拼的平步青云,没爹拼的只能在底下扑腾。纵使你满腹才华,也绝无上爬的机会,爹难道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且先不论中正评品论级是否合理,我若有这个权力,举荐自己的门生理所应当。
“今日这里是我的门生,明日那里是门生的门生,说到底,咱不都是一家人吗?
“再往坏一点想,倘若这群人拧成一条绳来,做主子的岂不就成为了寡王,如何撼动得了他们?”
陈恩:“……”
继续保持沉默。
陈皎火上浇油,严肃道:“爹,你不觉得可怕吗?州府如此,上头的朝廷也是如此。
“他们官绅一体,氏族一体,大家都拧成一条绳,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只要这群人愿意支持新来的主子,哪怕换了天,他们的日子也照样过,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恩看着她,心里头明白她所指何处,知道她还有下文,耐心道:“我儿有何见解?”
陈皎:“不瞒爹,儿从徐都尉的战场论得到启发,生出了一个想法。
“徐都尉说上战场的人需要真本事,那文官也得需要真本事才行,光凭家世背景就断定一个人的前程,实在不应该。”
陈恩点头,“是这个道理,往日你爹我不过是个马贩子,一样能做到如今的家业。这便足以证明我陈恩不靠家世背景一样能成事。”
陈皎附和道:“儿就是这个意思,现如今朝廷的中正已经不复当初,早就被世家大族给操控了,单靠中正评品论级弊端甚多。
“一来靠他们举荐容易结党,现如今州府里的郑氏就是例子;二来对其他有才干而无人脉背景的士子不公允。
“儿以为,爹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爬上来打断州府被郑家垄断的局面,扶植新兴势力为你所用。
“这样你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家主,不怕底下的人抱团违背你的意愿。”
这话陈恩表示认同,理了理宽大的袖口,“我儿说得甚有道理。”
因为崔珏就是个活例子,一来他有心扶植手中刀,二来那小子也长出息,递根竹竿就晓得往上爬。
今日陈皎说起州府里的局面,陈恩几乎把她的心思吃透了。
上回替嫁一事跟大房结下梁子,这回去魏县又被郑章刁难,看这样子是要斗到底的,逮着郑氏一族踩。
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因为陈皎所言都是他的忧虑,他也确实苦恼郑氏家族许久了。
当初起家靠着郑氏扶持,对他们心存感激。但那点感激随着郑氏一族的膨胀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说到底,官绅跟商人终究是有区别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三观造就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郑氏一族野心太大,想把他陈恩变成傀儡,他自是不愿,处处打压分裂平衡,导致府里内斗不睦。
陈恩有时候也很头痛,他无法把郑家连根拔起,因为会捅到朝廷里去。
虽说妻家这个郑氏跟荥阳郑氏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他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如今借助朝廷派下来的大中正郑眠,惠州都快变成郑家的窝子了,他心中自不痛快。
父女各自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皎给他出主意,忽地说道:“不若爹试一试科举?”
陈恩皱眉,不解问:“何为科举?”
陈皎当即向他推荐华国历史上最完美的人才选拔制度。但怕步子跨得太大,他接受不了,只得循循善诱。
“儿以为,爹若想在朝廷中正眼皮子底下选拔自己的人才,可发放求贤令,把咱们惠州的读书人都召集到樊阳来,对他们进行几场考核。
“至于考核内容,则以时事,或州府未解的难题,亦或地方需要改进的政策对士子们进行试考。
“这跟上战场差不多,需得靠真本事才能妙笔生花,同时也能考验士子们对为官之道的才学。
“当然,为了防止作弊,试题可在开考前才公布,试卷也可糊名誊抄,由考官们层层把关。
“判定试卷好坏,需由数人共同评比,倘若都觉甚好,那该考生定有出彩的地方。爹亲自看过试卷定夺,人才不就选拔了出来吗?
“此举有几个好处,一来可以防止大家都是同门,避免结党;二来给寻常士子一个机会入仕,能吸引其他州不得志的士子前来谋出路,从而增加选才的几率;三来惠州一旦能接纳大量人才共谋发展,必能把州府里现有的氏族利益分散,有助于爹集权掌舵。
“这是儿从中得到的启发,短时内不一定有成效,但爹可以提前布局,培养堪用的人才,以便防范日后州府官员抱团带来的窘境。”